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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山有水有点田-第3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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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楚彧下的铁令——既毫无招抚之可能,那留之必成后患。斩草除根,势在必行。
前有强敌,后有敌援,得知城中兄弟几无生还者,红门邦的心理防线尽皆瓦解,再无作战之勇,接连溃败,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
然而,红门邦许是人人都有一方悍勇之心,即便无法再进一步,反而往后连连撤退,却仍旧没有缴械投降。
战将来报,楚彧简单丢下四字:“一个不留。”
王城城外,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征南军前后夹击,红门邦军一众将士,无一人逃脱。
那刀枪刺入身体所发出的沉闷声,受不住伤痛而发出的闷哼声,还有临死之前或惊恐或绝望或怨恨的惨叫哀嚎声,别人或许只是听见个朦胧,可筱雨却能听得清晰——即使声音并不大,即使她没有刻意去在意这声音,但她还是听到了耳里。
那两日,筱雨难受异常。
但她到底发现了一种能克服声音入耳的方法——沉入水中。
南湾湿热,纵然此时已到了仲秋,正午时分,日照仍旧炙烤。筱雨想沐浴泡澡,也并不是异常之事。只是近段时间太过勤了些。
沉在水中,她的世界便会安静下来,仿佛水是阻隔所有声音的媒介,一旦将头没入水里,连鸣翠在木桶旁同她说话,她也听不甚清。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世界才是安静的。
这日筱雨又泡了澡起身,鸣翠伺候着她换上干净的夏裳,犹豫地说道:“姑娘近段时间泡在水中的日子越发长了……这可不好,肌肤都会泡皱的,而且……姑娘在水下难道不觉得窒息吗?奴婢觉得姑娘现在憋在水里的时间越发久了,有时候见姑娘一动不动,奴婢还担心姑娘会不会是窒息了……”
筱雨闻言一愣,鸣翠若不说,她还真没察觉。
这近半个月来,她的确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顺畅了。大概是泡澡憋气在水里锻炼出来的效果?
筱雨伸手摸了摸两侧肋骨,对鸣翠笑道:“我若是觉得窒息,定然会从水里冒出来的。别担心。”
鸣翠犹豫地点头,但看她神情,却仍旧是担心不已的。
用过午饭,筱雨耳尖地听到有人渐渐朝这边过来了。其中楚彧的脚步声,筱雨是辨认得出的。另外的却不是普通巡视的士兵的脚步声,其中有一个似乎是个老者,步子微微有些滞重。
筱雨端了茶默不作声,等着来人叫门。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守卫兵启开庭院大门,唤道:“鸣翠姑娘,将军来了。”
鸣翠赶紧上前去迎,同楚彧见了礼后惊呼道:“闾大夫,您也来了?”
筱雨忙站起身也迎了上去,转过廊柱,果真看到进庭院中的是闾大夫。
是了,上次楚彧不是说过了,闾大夫会随两万征南军前来丽都吗?
“闾大夫。”筱雨给闾大夫行了个孙辈礼,闾大夫朗笑着虚扶了她一把,笑道:“筱雨啊,那两万将士还能出军打仗,勇猛无匹,全多亏了你啊!”
筱雨谦虚一笑:“闾大夫过奖了。”
“值当夸的时候,老夫不会吝啬。”闾大夫慈爱地看着筱雨,顿了片刻后说道:“听弘良说,你身子不大舒服?”
筱雨下意识地朝楚彧看了一眼。
自从那日见过他后,筱雨便再没见过他的人影。但她知道,他每日黄昏时都会走到这边儿来,却不进庭院,就待在庭院外,驻足半个来时辰方才离开。
他的脚步声,已经深植她心里。
为了不使她察觉,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但筱雨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点的异动,每每他来,她都能发现。
但她什么都没说。她想,他既然这般悄无声息地来,还避着见她,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的。
筱雨又不由回想起那日,他说待丽都国和红门邦事毕,会带她去海国寻药之事。
她知道,他是说真的。
连对詹嘉他都能做到言出必诺,又怎么会对她食言而肥?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那种酸酸的感情太复杂,她甚至都不愿意去深究。
如今再见到他沉稳端肃的面容,筱雨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定下来了。
“身体好多了。”筱雨一边答着闾大夫的话,一边请闾大夫往厅中行去。
许是因为有楚彧的吩咐,即便筱雨说自己没什么大碍,闾大夫还是面带笑容却坚决地给筱雨把了半柱香时间的脉。左手把了把右手,右手把了把左手,来来回回把了两三次,方才将手收了回来,脉枕也拿了回来。
“怎么样,闾大夫?”筱雨微微笑道:“脉象没什么差错吧?”
闾大夫笑着回道:“嗯,我仔细把过了,没什么大碍。不过走脉略重了些,当是你思虑过多的缘故。年轻人身体底子好,别想些有的没的,每日吃好休息好,病痛自然会远离人身。你也是个大夫,这些事想必你也知晓。”
筱雨点点头笑道:“闾大夫说的极是。”
闾大夫和筱雨又再寒暄了两句,便以不打扰筱雨休息为名,提出告辞。
来了这儿后一直沉默无言的楚彧当先起身离开,筱雨亲自送了闾大夫出门。
她听着楚彧一行人的脚步越走越远,直至几乎没有,她方才叹了口气。
闾大夫来前,楚彧必然已经跟她描述过她的情况了,闾大夫也定然从她的脉象中探到了什么——在他诊脉过程中曾经有过两次呼吸骤然紊乱,而他的面上却是如常,这由不得筱雨不怀疑。
而且,她也会摸脉的。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脉象有像闾大夫说的那样,走脉略重。
筱雨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闾大夫的敷衍之词。
但闾大夫即便是诊出了什么,想必也只会先告知楚彧,而不是第一个告诉她的吧……
偏生那人,今日前来却是一言不发。
筱雨心里微闷,撇开心思照例去午睡。她发现,泡澡后睡上半个来时辰,她浑身都要松快很多。那日在地宫中感受过的疼痛从第二日起开始缓解,到现在她整个人都已经如往常一样了。只是她还不敢太剧烈地运动,生怕又会因此牵扯到身上某个部位的毛病出来。
另外,她已经可以肯定,当她出了汗,那汗的确是有淡淡的香气的。只是常人的嗅觉却闻不出来。如鸣翠,她顶多会觉得,自家姑娘即便出了汗,身上也并无异味。
或许,那银仙泌水真的有对她体质的改变。
今日天色大好,再冷酷的屠杀也无法抵挡得住太阳的万丈光芒。
离筱雨的庭院已有好一段长路了,楚彧估摸着这个地方她应当是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声,方才开口问道:“闾老刚替她把了脉,结果如何?”
闾大夫原本在筱雨面前闲适愉悦的面容早已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表情。听得楚彧问话,闾大夫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回大将军,非是弘良医术不精,实是秦姑娘的脉象,的确太过平静,平静地已近乎诡异。即便是我,也把了半柱香的脉,方才有些察觉。”
“有何不妥之处?”楚彧脸色微沉,继续问道。
“秦姑娘的走脉非是滞重,反而,极细微地走得轻快。”闾大夫轻声说道:“起初我给秦姑娘把脉时,也觉得她的脉象与常人无异,但把久了,就察觉到了些不同了。按理说,若是寻常病人,大夫把脉却久久不收手,病人必然会觉得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走脉便会略急起来。可我给秦姑娘把脉时间长了过后,她的走脉却仍旧与最开始时一样。虽然极其细微,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也就是说,秦姑娘平时的走脉,就如同人紧张时一样。她这样的脉象,平时定然易觉得疲惫,稍微劳累一会儿,就有些力有不逮。”
闾大夫敲了敲楚彧,见他面无表情,也不接话,闾大夫便只有接着说道:“之前秦姑娘留在三元城时,日夜忙碌,却精力充沛。那时她对摸脉颇有兴趣,我便也日日替她辨识脉象,是以每日都有探过她的脉,与今日所诊,确有不同。”
闾大夫顿了顿又道:“大将军所描述的秦姑娘的症状,我无从诊断原因。但从秦姑娘的脉象来看,长此以往,绝非好事。照大将军所说,秦姑娘乃是中了毒,恕老朽医术不精,老朽所览过的海国药志药典中,没有关于此种症状的记载。就是不知,大将军可知道到底是何毒?若能拿来让老朽一观,甚或再研究分析,或许能有些收获。”
楚彧缓缓点头,唤了楚尽前来吩咐道:“让詹嘉来我住处一趟。”
要弄到银仙泌水,如今也只能让詹嘉这个原本丽都王室中人去取来。
丽都王室私财之事,都少不得要往后放一放。
而现在战争结束了,阿淳也要回来了……
楚彧轻轻一叹——让他如何同丫头的长兄交代?
☆、453。第453章 过仁
秦晨风对楚彧而言,既是下属,又是挚友,更别说他曾经挺身而出救过他一命。如今,秦晨风还多了一层身份——筱雨的大哥。
楚彧羞愧,枉自他曾经还言之凿凿地承诺他的丫头,会帮忙寻找她的父兄和母亲。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丝毫忙都未曾帮上。
而如今与红门邦的战事已毕,秦晨风回来势必会得知她妹妹的异状。
楚彧不欲瞒他,且他早已做了和盘托出的打算。
因为,待秦晨风回来,他将军中事务全数同他交代完毕后,他就要带着丫头出海前往海国,为她找寻生存之机。
名誉、地位、声望、权力,他都有了。正因为得到了,所以可以毫无遗憾地丢在一边。
他没有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是夜。
詹嘉将小心保存在瓶中的银仙泌水恭敬地送到了楚彧的桌案之前。闾大夫凑近了细细端详,拿起瓶子微微晃了晃,不由赞道:“这水流光溢彩,烛火之下如此灿亮,且毫无怪味,完全瞧不出来这是一种毒。”
闾大夫正要将瓶塞拔开,詹嘉赶紧道:“老大夫,你可千万小心,别被沾上身啊……”
闾大夫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细致地打开瓶塞,倒了一滴银仙泌水在他放置在桌案上的厚厚一层白布上。瞬间的功夫,那一滴银仙泌水便不见了,而白布被滴到的地方则微微凹了下去,如那日筱雨后背上糅皱的衣裳一般无二。
闾大夫拿了木镊子夹起白布,一层一层地揭开仔细观察,半晌后方才停下手中所做的事,缓缓地道:“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无色,无味,无异常反应。”
闾大夫犹豫了下,低声提议道:“若这东西还剩不少,倒是可以……用在活人身上,兴许能找到一些医治之法。”
楚彧面容一动,立即道:“派个人去问问朱业,红门邦那边的人还有没有活口。”
楚尽微顿了片刻,方才低声应了一句,出门唤人前往朱将军的住处。
公子这次,可是打破了他以往的规矩啊……楚尽不由叹息道。
而此时,筱雨所住的庭院里主厅当中,秦晨风和筱雨面对面坐着。
两人所坐的桌上摆了五六个好菜,秦晨风左手旁放着酒壶,身前搁着酒盏。
筱雨微微笑着,伸手给秦晨风斟上一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举杯祝贺道:“恭喜大哥,大获全胜。”
秦晨风爽快地喝了,但瞧着面色却并不是十分高兴。
待在王城城墙上整整十几天的功夫,休息得很少,也没有做任何清洁。他无疑是疲惫的,且还满面风尘,形容邋遢,自然也不想去应付别人的恭喜和祝贺。
但这其实都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他心里觉得憋闷的是,这一次作战,同以往一样赢了。但结果,却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大将军竟然下令将红门邦中参军的青壮男子全部屠戮,更下令不放过红门邦任何一个前往攻打王城的将士,即便是俘虏和归顺者。
即便他上过战场无数次,却也被那种血腥残忍的场面震慑。
他心事重重,乃至于没有发现自己妹妹有丝毫不妥之处。
秦晨风一杯接着一杯喝,筱雨没给他倒酒,他抢过酒壶自己往里倒。喝完了一壶,又吵闹着让人给他弄第二壶来。
喝到最后,秦晨风无疑醉了。
“……等回去,我,我不想打仗了。”秦晨风抱着酒壶,说着醉言,眼神涣散,食指伸出来指着筱雨摇摇晃晃的:“我们回去以后,我、我给你娶个嫂嫂,然后……然后我去谋个官缺,在京城好好,好好待着,哪儿也不去了……”
秦晨风刚哆嗦着说完这句话,便朝一旁俯身呕了一地。他身边两个守卫兵赶紧上前,一个扶着他帮他顺气,一个收拾着面前的残局。
筱雨轻叹一声,不由问道:“我大哥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打胜仗了,难道不该高兴吗?”
侍卫甲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以告道:“将军大概是……觉得屠尽所有将士,太过残忍了些。”
两名侍卫收拾妥当,便又退了下去。
筱雨回头吩咐鸣翠去熬醒酒汤,不由托了下巴望着秦晨风,良久叹息地说道:“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大将军做得没有错,红门邦乃是他最为忌惮的南湾势力,永除后患,总比埋下隐患要好。换做是我,可能不单单屠尽所有参军将士。红门邦那座城池中的人,血液中都有他们的疯狂因子。若是换了别人作战指挥,下令屠城也是有可能的。”
正说着,鸣翠端着铜盆进来。筱雨绞了热帕子,给秦晨风擦了擦脸,道:“大哥,你是做大事的人,断不可妇人之仁。”
也不知道秦晨风是否有听见筱雨说的话,他抱着酒壶,待筱雨给他擦完脸后,他便又将脸埋进了臂弯。
这一晚,秦晨风总算睡了个囫囵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他饥肠辘辘,起身后直吃了三大碗饭,精神也养好了许多。
秦晨风往庭院中去松乏筋骨,看到筱雨正带着鸣翠在给庭院中的花草浇灌。丽都花美人美,这两者是并驾齐驱的,如今的季节还仍旧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秦晨风眯着眼睛瞧着筱雨,回头轻声对贴身侍卫说道:“我这妹子不像是有闲心摆弄花草的人……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离得不远,鸣翠听不大清秦晨风说的话,筱雨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她回过头对秦晨风笑道:“大哥,不带这样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何况,太阳啊,永远只会从东边儿升起,这可是常识。”
秦晨风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朝着筱雨走了过去。
筱雨笑望着他走近,一边揶揄他道:“昨个大哥喝醉了,跟我说过什么,大哥可还记得?”
秦晨风朗声一笑:“记那么多作甚?我们活的不是过去,不是将来,而是现在。”
筱雨失笑,却是点点头道:“大哥说得极对。不过——”
筱雨对秦晨风眨了眨眼:“别的都可以不记得,有一点我可得记着,回去好学给爹娘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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