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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3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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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认识。”杜士仪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却又反问道,“张郎君也是在朝为官的,是否听说过我当年赶考京兆府试时所遇到的那桩奇事?”
张丰比杜士仪还早三年明经及第,而后一度在外为官,开元十年回朝,当了两年监察御史就因屡屡上书指摘时政弊病而暂时卸职回乡。即便如此,对于当年那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劫杀案,他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不明白杜士仪缘何此刻提起。
微微皱了皱眉后,他就点了点头道:“听说过,仿佛是杜侍御从东都回长安的路上,被左羽林卫中的激ān人劫杀?据称还查出,当年杜侍御家中老宅被焚,亦是这拨人所为。”
那以讹传讹的所谓缘由,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杜士仪哂然一笑,见左右随从都自然而然散开一段距离,他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公堂之上,总难免为尊者讳。先父先母去世极早,而我叔父又多年在外为官,祖屋被焚时,我尚且年少,谁会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不过是有人为了让事情听上去顺理成章,故而方才把早年那场失火的事故栽在这些凶手身上而已。凶手背后尚有人支使,但既然他们都认了死了,自然也就不能再追究下去。”
张丰之所以在御史台呆不下去,便是因为那会儿是在如今的御史大夫崔隐甫上任之前,御史台一副乱象,从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到侍御史,人人都是随意抓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后台,而他因为太敢言,就连父亲张齐丘这样的高官都护不住他。即便如今暂时赋闲在家,他一听到杜士仪这番话语,亦是不由得勃然sè变,怒道:“竞有这样的事!听杜侍御这般口气,莫非知道是谁支使?倘若如此,缘何又不继续追究?”
之前在陆宅遇到特意登门只为了传达那么一句话的张丰之后,陆偃固然无可奈何地连连叹息,而等到顾佑知道之后,却也不免亲自登门来见,对杜士仪解说吴郡张氏九郎从小耿直,有时候耿直到好心办坏事,甚至让乡党为之侧目。而因为张丰那xing情,亲友之间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张齐丘身为父亲都不能制约。也正因为如此,张丰待下又较为严苛,远不及陆偃的名声无暇。
尽管陆偃张丰对顾氏多有不齿,但顾佑却实事求是,并未指斥两人任何不是。
所以,杜士仪先前的话便是针对张丰的直字下手,听对方果不其然直斥他应该深究到底,他便笑道:“张郎君以为我不想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京兆府夜审之时,从已故楚国公姜皎、霍国公王毛仲、已经死了的王庶人之兄王守一,再加上我之族叔祖朱坡京兆公齐聚,这才总算是压下了京兆府的那位司法参军事,把案子继续查了下去。而拷讯之时死了一个左羽林卫的队正,其余凶手全然不知情,你要如何追查?〃
“这”
“当然,幕后主使也不是完全没露出端倪。宫中柳婕妤之侄,也就是睦州刺史柳使君之子柳惜明与我有隙,此前又和另一个和我有隙的羽林卫高官之子走得近,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只是没想到他被逐出京城这么多年,竟然还敢故技重施!”
直到这时候,张丰方才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杜士仪为何因为自己区区一番陈述,便让自己引路找到了这里来。尽管他并不知道柳惜明身为关中豪族子弟,却被逐出京城的缘由,但由杜士仪的话可知,总与前事脱不开干系。个中情由若是杜士仪不说,他也无从得知,兴许还会因此觉得自己有所亏欠,可如今杜士仪对他挑明了,也就不能借着这次遇刺的事要挟他什么,从这一点来说,这位新任的殿中侍御史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了!
“若真的是此人,那此人端的是居心叵测,罪该万死!”从口中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后,接下来这一路上,张丰便面露踌躇,再未开口。
河东柳氏不比蜀郡四大家那般,出蜀之后便只余财力,再无声势,即便是在这江左之地,打着姑姑和父亲的旗号,也足够柳惜明置办下丰田美宅。柳氏这座别院位于寒山寺之西,周遭千余亩良田都被他一并买下。别院后是一条发源白山泉,从山上潺潺流淌下来的小溪,清可见底,前任主人将其引入别院中建池蓄水,然后又造了假山,jing心设计了亭台楼阁,恰是小巧jing致的吴地风格。易主之后,整座别院也并未经过几分改动。
而来到这座别院前,让人通报之后,张丰便突然开口说道:“这座别院,本是贞观年间朱学士的别业。”
朱张顾陆,吴中四姓,尽管盛衰不同,但毕竟曾近同气连枝,彼此联姻,此话说出口时,张丰的脸上便露出了深深的惋惜:“朱学士jing通《chun秋左氏传》,深为太宗陛下敬礼,纵出使高丽百济纳美女为内宠,太宗陛下也并不怪罪。奈何此后朝中变故连连,朱学士后裔又不擅长为官,久而久之就败落了。朱氏其他各支也没多少出sè人才,以至于这么一座朱学士当年辞疾归乡自娱自乐的别院,也落在了外人手中
杜士仪对于吴中人物的了解,只限于如今这些有名的,对于朱子奢这样从前的人物知之甚少,但见张丰叹息连连,他心中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大师兄最喜爱的李峤那首汾yin行。不过,这种沧海桑田之叹只在他心中存留了片刻,就在听到迎出来的人一句生硬的回绝时无影无踪。
“我家郎君正在养病,不见外客!”
“我和柳郎君曾有同门之谊,又有同乡之情,他若是知道我来,必定倒履相迎,怎会辞以不见外客?”杜士仪倏然前行一步,见那回绝自己的部曲脸sè微变,他心中越发断定昨夜遇刺之事和柳惜明脱不开干系,当即哂然笑道,“再者,听说柳郎君之前从马背跌落受伤,我虽不才,却略通医术,也可以为柳郎君好好看看。张郎君身为吴郡张氏子弟,为了从弟之失上门探望,更是礼到人到,莫非你想要人笑河东柳氏不知礼?”
要说大帽子扣人,朝中都少有人比杜士仪更娴熟,更何况区区一介部曲?那部曲被杜士仪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等到人从自己身侧径直走过,竟然是就这么进了大门,他方才为之如梦初醒。可此时此刻,张丰也已经紧紧跟随了进去,与之相随的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随从。面对这种意外的局面,他咬了咬牙慌忙转身急追,终于再次拦在了杜士仪面前
“杜侍御,我家郎君真的是伤重在床,这是我柳氏私宅,倘若你们还要擅闯,请恕我等失礼了!”
“哦?”杜士仪瞥了一眼此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既如此,我和张郎君就只好让袁使君亲自带着刺史署的护军一块来了!”
见杜士仪转身yu走,那部曲咀嚼着这话中含义,登时遍体生寒,不得不再次阻挡了杜士仪。他垂下头遮掩了脸上的惶急表情,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是某想左了。郎君和杜侍御同门同乡,如今伤重之际他乡遇故知,必定只有高兴的道理。我这就带二位去见我家郎君。”
他这边厢一答应,那边厢自然有人立刻疾步去禀告柳惜明。等到杜士仪和张丰踏进了那座陈设雅致的屋子时,两人立刻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无事不登三宝殿,杜十九,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循声望去,杜士仪很快就看见了那张长榻上被侍童扶起的人影。时隔六年多不见,对于柳惜明这个当初犹如跳梁小丑似的人物,他已经不甚记得了,可即便如此,看到那个发问清晰可见狠狠银丝,满脸戾气消瘦得几乎难以分辨年纪的家伙,他仍然愣住了。
柳惜明当年好歹也是翩翩公子,没想到竟然沦落到如此光景!
而大约是杜士仪没有出声,柳惜明一时更怒,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又刺向了张丰。
“张九,你们张家人还害得我不够惨么?”
相比杜士仪,张丰的反应直接而又凌厉。他只冷冷扬了扬眉便淡淡地说道:“人人都知道坐骑对主人最是忠诚,倘若不是你怒加鞭笞,何至于坠马受伤?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第五百章 失心疯
张九郎果然是战斗力强大
看到旧ri仇人这些年分明是过得不止倒霉;而且还憔悴苍老;即便不说生出同情心;杜士仪总难免会多出几分微妙的怔忡。但是;当张丰当头撂下这么一番话的时候;他那一丝无谓的感慨终于完全丢在了一边;甚至还忍不住笑了
柳惜明原本就因为杜士仪和张丰恃强凌弱而气得够呛;这会儿再遭到张丰如此抢白;他登时气得面sè一阵青一阵白;继而胸口猛然发闷发堵;竟是双手一按长榻边缘;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面对这情形;屋子里的侍童侍婢全都慌了神;有的上前收拾;有的上前扶住了柳惜明;还有的拔腿想到外头去请大夫;但也有一个婢女仗着主人的宠幸;怒视杜士仪和张丰。
“二位这不是来探病的;分明是来气我家郎君的”
“我本来就不是来探病的。”杜士仪面sè纹丝不动地把这话给堵了回去;见那宠婢气得脸都红了;他方才缓缓上前了两步;见柳惜明的衣襟上赫然还沾染了几滴鲜红的血;他方才和颜悦sè地说道;“柳郎君;还记得上次你吐血的时候;似乎是在京兆府试发榜的ri子?你满心以为能够豪取头名;结果却挂在榜末;因而连次年的省试也没有参加;而是告病出京;据说是到了衡州去读书?一晃六年;你似乎没什么长进啊”
“你你”
柳惜明看到那一口血;从马上跌下来原本就伤情严重的他只觉得脑袋炸开来似的疼。可是;还不等他哆哆嗦嗦那手指着杜士仪;想要喝出赶人走的话来;杜士仪却突然提高了声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要觉得当年那场大案左羽林卫的人背了黑锅;你不过是被逐了出京城;那就一了百了。这种买凶劫杀罪大恶极的事情;你做了第一次;却又还死xing不改做了第二次”
杜士仪此刻看到身边是一张宽大的黄杨木高几;他突然抄起手中一直扣着的那枚铜胆;重重击在了高几上。那砰然巨响骤起;所有人都只觉得一柄大锤猛地砸在胸间;而对于柳惜明来说;这声音让他剧烈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瘫倒了下来。
“更何况;此次你生怕不能得手;不是买凶雇的刺客;而是笃定自家麾下有得力的部曲;至不济也能跑得掉;故而直接用的自己人;你却不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那两个刺客已经全盘落网不但如此;他们也已经供出了是受你支使;留下刻有张氏印记的箭支;纵使不成也想要让我衔恨张氏”
张丰在路上完全没听杜士仪提到这一茬;此刻登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接下来便是森然怒sè:“只因为一时龃龉便用如此卑劣无耻的手段;罔顾国法律条;河东柳氏真是好家教”
而柳惜明被杜士仪这番话一激;再加上张丰这番怒斥;他那本来就没多少血sè的脸上顿时更惨白了。
他在衡州整整呆了四年;直到王皇后被废;王守一被赐死;而后那位长孙刺史也一样连累被黜;他才总算得以离开那个荒僻的地方。可是;为了避避风头;父亲和姑姑竟然让他先不要回两京;他不得不在南方四处漂泊;说是游山玩水;其实一丝一毫兴致都没有。而且临到最后;父亲竟然让他在苏州置办田庄;理由更是匪夷所思。因为王毛仲在朝正chun风得意;父亲唯恐他回去之后;让王毛仲想起旧事
当初的事情功败垂成;都是王守贞用错了人;他的主意原本万无一失;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眼看着杜士仪三头及第名声赫赫;而后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即便出为成都令;不过多久却再次进入了皇帝的视线;如今更是作为茶引使而南巡淮南江南;他心里的恨意几乎都把整个人烧得发狂了所以;他想起自己刚到苏州便和张氏结下了冤仇;索xing想来个一箭双雕;可谁知道;这算得好好的计策竟然又落空了
“杜士仪”
倘若说此前柳惜明的脸上满是戾气;那么这会儿;他的脸上便流露出了绝望的死气。倘若不是之前从马上摔下来;大夫说倘若不静静休养;他下半辈子休想下地走路;这时候他恨不得扑到杜士仪身上把人掐死。即便自己不能动手;他仍然气急败坏地劈手将一个玉枕向杜士仪砸去。
“还愣着于什么;杀了他”
那最后三个字脱口而出的一刻;眼看杜士仪疾退避开;他的心里猛然窜上了一股邪火。
没错;杀了他;杀了杜士仪只要能把这些人统统留在这里;说不定这件事情能压下去;能够完全压下去的那一瞬间;已经被怒火冲昏了神智的他疯狂重复着最后三个字;眼见得几个侍童对视一眼果真朝着杜士仪和张丰扑了上去;他不禁眼睛大亮。
这些都是母亲体恤他;特意在家里调教好送到他身边的;不但可心而且忠诚;最要紧的是;人人都粗通武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张丰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杜士仪那些话颇有撩拨之意;但既然说已经审了那两个刺客;得到了那样的陈述;此刻要发泄一二也是应有之义。毕竟;谁在骤然遭受了一次那样的生死磨折之后;也不会轻易罢休。可这个柳氏子终究是河东柳氏的嫡系子弟;竟然会这么愚蠢?还有这些蠢笨的仆婢;就不知道说自家主人受伤太重失心疯了;竟然真的敢冲上来?
腹诽归腹诽;可这会儿见几个侍童无不是身手矫健;张丰登时面sè一寒。这年头的士子可不讲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上得朝堂辅佐君王;跨得战马沙场建功;这是大多数读书人的平生夙愿。所以;他把腰一沉;右脚微微往前跨了一步;竟是斜挡在杜士仪身前。
这是苏州;他是吴郡张氏在这里的当家人;如若让杜士仪在他面前被伤了;他怎么对得起家名?
尽管已经六年不见了;但只从自己遇刺的事杜士仪就可以看得出来;柳惜明不但没什么长进;依旧用的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而且在苏州期间和人争地与人争道;分明那肆无忌惮也更变本加厉了。刚刚他一句接一句地挤兑柳惜明;便是为了激这个家伙失去理智;可却不想柳惜明不是露出口风;而是于脆破釜沉舟。眼见得那几个侍童冲了上来;他容sè愈冷;但对于这些赤手空拳的少年并没有多少畏惧;可当张丰突然挡在他身前时;他终于为之sè变。
这个虽然傲气关键时刻却靠得住的家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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