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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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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个比喻,在当今内阁三大佬中,次辅刘珝对首辅万安的痛恨,只怕也不亚于一些大臣对汪芷的痛恨——要知道,刘珝是经常大骂首辅万安“负国无耻”的。
历史上的刘瑾、魏忠贤下场都很凄惨,死无葬身之地。而汪芷被罢斥后却能得以善终,更像是政争失败的大臣致仕后便不再继续追究的游戏规则,这中间的区别可见一斑。
就是翰林院的清流翰林们,也要去内书房教导小太监读书,而且这种差事还是很抢手的。据统计,去内比奇的翰林,有高达三分之二的都入阁了,因为司礼监太监必然出自内书房,当然会照顾自己的老师。
所以说,大明的庙堂政治一直就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充满道德和利益的博弈,但并不是绝对化的。太绝对化的也有,比如东林党,对国家的后果也没见有多好。
话说回来,对方应物本人而言,考虑更多的还是得失问题。他很清醒,目前给自己设计的路线就是背靠几棵大树。在士林扬名和养望,为将来扎下雄厚根基。而且根基越雄厚越好。
去汪芷身边的当书办,就偏离了他心中的既定路线。这才是他拒绝召请的根本原因。
汪芷走了后,方应物赶紧找到驿站杂役,换了个院子住,总不能住在个连门都没有的地方。
次日,方应物又听到有人叫门,还是昨天那个嗓音。这次方应物知道,闭门不见毫无意义,薄薄的两片门板也挡不住她,只得开门将汪芷放了进来。
女厂督的话还是那些话。方应物的回答还是那些回答。临走前,汪芷道:“明日我还会前来拜访,古人有三顾茅庐,我想我也能效仿。”
你来一百遍也是无用功,方应物心里腹诽道。他有点担心起来,汪芷不会恼羞成怒,软的不行便用硬的,直接绑了他走人罢?
但那样是毫无意义的,一个被绑架来的人。如何能用心做好文书和外交工作?连起码的应付差事都做不到,不当内奸卧底就不错了。
下午时候,忽然有驿站杂役慌慌张张的进来,对方应物禀报道:“方公子。外面有上百人聚集,说要见你。”
方应物不明所以道:“见我作甚?”
“不晓得,只听得说是求你出面救人。他们围住驿站不散。你还是出去看看罢。”
方应物纳闷的来到驿站大门,果然见到外面围聚了百十人。将驿站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方应物对着人群拱拱手,“在下方应物。与诸位素不相识,不知今日却来寻在下有何贵干?”
人群见了方应物,声音立刻喧闹起来,七嘴八舌的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方应物便又高声道:“请一两位父老上前说话!”
如此才有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走出人群,对方应物道:“小老儿居于西门外,姓一个刘字。今日我等聚在此处,只恳请方公子救人一命。”
方应物疑惑道:“在下能救你们什么?”
“我们皆有亲属被锦衣官校捉拿入狱,如今走投无路,还望公子施展仁心,伸出援手相救!”
方应物仍旧莫名其妙,“在下一介书生,有何德何能?刘老丈只怕拜错了山头,求错了人罢?在下确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那刘老头言辞恳切地求道:“汪公两次到公子这里拜访,可见交情匪浅。何况锦衣官校透露过只言片语,道是让我等前来请求公子出面,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此时外围忽然有十几个人跪下,高呼道:“求方公子为我等做主求情!”
方应物闻言心神大震,又看了看人群,登时头皮发麻,险些就要破口大骂起来!
他总算明白了,汪芷说要逼自己答应,而连续几天来又对自己毫无动作,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她就是要故意让百姓来求到自己这里,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若自己不答应,就显得冷血而见死不救;若想伸出援手,帮助这些可怜百姓,便只能求到她那里去。
一旦求了她,那还能有什么后果?也只能屈身从贼了。。。。。。
方应物尤其想骂的是,汪芷这种行为,与流寇裹挟百姓并用百姓为前驱当炮灰有什么区别?
她这是不按理出牌,严重性在于彻底破坏游戏规则,堪称是完完全全的邪招!如果在政坛上,都学这样搞道德绑架,那就天下大乱了,任何一个稍有素养的官员,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这几天接触,让方应物产生了些许错觉,他没有感觉到这女厂督有多么邪恶,既不贪财又不凶残,无非就是做事蛮横、手腕又稚嫩了点,为何还如此招骂,难道古人道德底线很高吗?
今天才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连如他方应物这般,在道德方面容忍度还算不错的穿越客都想大骂了!
这种政坛二把刀、半瓶子醋式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也许不残忍,但就是叫人窝火、叫人恶心,活该她短短几年时间就迅速败落了!
一时半刻,方应物也没有太好主意,便对刘老丈人道:“诸位遭遇,在下心里是极同情的。但尔等所求,又涉及在下名气,所以事关重大,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今在下已然知道了,还请诸位先回去,让在下花一些时间静心思考。”
刘老头与人群商议过几句,又到方应物身前道:“我等知道事起突然,方公子也需仔细斟酌。今日便到此为止,我等明日再来请愿。”
能拖一时算一时,方应物眼见人群散了,便回到屋中。
他将随从都叫来,很严肃的吩咐道:“你们不能和我住在一处了,你们两个和兰姐儿都离开这里,另寻其他地方安置。实在不行,便去找邓同知,委托他照看。”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如果能有机会,你们就回苏州府去投奔王老大人。我不好走,你们如果想走,应该较为容易。”
王英惊讶道:“秋哥儿你前日还说情势无妨,只是等待,为何今日又如此紧张?”
方应物叹口气,他本来并没有什么危机感,感到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就是汪芷这厂卫大头目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地方。但遭遇了今天这桩事情,他却陡然嗅到了危险。
危险来自于两点。一是某厂督的不按理出牌作风,对此他遵循常理是猜测不到的,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万一拿他身边人作文章就麻烦了。
坏规矩的事情,她做出了第一件,就会做出第二件,不能有侥幸心理。还是趁着某厂督没有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边人这里时,未雨绸缪的让家人都转移出去吧。
第二个危险来自于常州府这些百姓的请求。别看现在他们都是苦苦哀求,情态卑微可怜,但转化起来也会很快。
方应物搞研究看惯黑材料,对人类普遍的劣根性很了解。如果这些百姓最后真被自己拒绝了或者没有帮到他们,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翻脸,并将罪责迁怒到自己身上。
毕竟自己看起来比厂卫弱得多,还算不上大人物,在本地又孤立无援,不找自己撒气泄愤找谁?弱者靠欺负更弱的人来找心理平衡,这是人类常有的现象。
到那时候,上百人聚集在一起,氛围就是十分不可控的。一个处置不当,或者有几个带头的,便有可能冲进自己住处打砸烧抢。
所以还是提前将身边人转移出去比较安全,万一有什么问题,只要自己多加注意,独自提前逃跑也简单点。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汪芷又来了,果然兑现了她三顾茅庐的承诺。
方应物苦笑道:“人各有志,你又何必强求在下?胁迫百姓来强逼在下,这不是做事的正道。”
汪芷神情悠然自得,一切尽在掌握,“我这不是驱使百姓强逼你,而是帮你寻找借口和理由,别不识好人心。”
这也是好人心?方应物气极反笑,“在下倒要听听,你这是什么歪理?”
“在我这里当两年书办,对你考科举其实没有影响,其他地方也亏待不了你,那么你担心的是什么?只能是一些小小的名声问题了吧,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那么现在为了这群可怜的百姓,你就从了我,这未免不是美谈。听圣人说过,舍身成仁、舍身取义;佛祖也说,舍身饲虎、割肉饲鹰,你如何做不得?
你若不管,那便是你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若放手,如苍生何?
大家都是为皇帝做事的,又不是让你叛国投敌,想来别人也会理解。也就是说,我帮你解决了这个名声问题,你还有什么道理拒绝?”
居然还真有歪理?方应物愕然良久,此人路数邪气,太邪气了,这才是她最大的天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千里之外
不得不说,汪芷的直觉确实很强。虽然她读书少,不懂什么理论分析,但与方应物谈过几次话后,她便也能感觉到,方应物虽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但也绝对不是心思纯粹的人。
心思不纯粹,各种杂念就多,杂念多了,就不怕找不到能干扰他的法子。俗话说的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果不其然,如今便就让方应物陷入了左右为难中,比起先前的断然拒绝态度已经松动了不知多少分。
汪芷暗中得意,又加了筹码,“我已经放了风声,要清查江南巡抚,你难道不为你祖父着想一二么?这还是你提醒我的。”
方应物继续无语,她这招用的倒是越来越熟练了。话外之意,就是说他方应物还可以打出“为拯救外祖父而屈身从贼”的苦情牌,继续为道德加分。
“你自己细想罢!想好了就到城中公馆找我!”丢下这句话,三顾茅庐结束了,汪芷也离开了城南门外的驿站。
送走汪芷,方应物知道自己应该仔细考虑了。他很明白,这不是做试卷上的选择题,而是对自己的未来走向进行实实在在的选择。他已经感受得到,冥冥之中历史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变化,必须要认真做好每一次抉择了。
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几年,朝堂应该还是乱象丛生。适合当缩头乌龟,纯粹的正人君子是不大好混的。
连李东阳、刘健、谢迁、杨廷和、吴宽这些史书上名声不错的未来大佬也一样都缩在翰林院装聋作哑。没见谁跳出来当烈士。
在汪芷身边混两年,至少安全程度是有保障的,不会横遭人祸。慢慢积累点人脉,以后若有了功名,再另起炉灶,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也未尝不可。
从另一方面来看,未来外祖父王恕性格正直耿介无私,眼中揉不得沙子。就算将来熬到成化天子驾崩,他以名望能入朝为大佬。但也是比较“孤”的大臣。
而从各方面反应分析,自己父亲八成也是类似的人,就从他老人家在县学的人缘便可见一斑。未来两个背景都是这样,自己还去添油加醋有用么?
自己的定位是否应该稍稍错开?是否在汪芷身边暂时效力,更有利于帮助父亲闯荡日渐污浊的官场?又想起了张居正和冯保的典故,自己有没有可能效仿?
带着沉思,方应物连晚饭都忘了吃。
忽然有个身穿衙役服饰的人敲开了门,禀报道:“小的奉邓老爷之命,给方公子送书信。”
这邓老爷必定是邓同知了。同在府城,有什么事不能传口信。还要送文书?方应物带着疑问接过这封书信,先送走了衙役,然后便在油灯下打开看。
这一看不要紧,看得方应物脸色大变,身子发软,他竟然站立不稳倒在了椅子上。
这书信没头没尾,但从文体看似乎是抄写的邸报,起内容大约如下:
“庶吉士方清之为四事上疏谏议。一是弹劾内阁三人尸位素餐,无所作为。请罢免而另择贤良;二是批评陛下迷信僧道方士,滥授恩官,请罢斥佞幸而近贤臣;三是弹劾内监汪直、梁芳乱政,尚铭骚扰百姓,俱请逐出京师,永不叙用;四是请督促太子学业,择饱学有德之士辅佐东宫。以正视听。”
怎能不让方应物大惊,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这简直就把几伙正当红的人全得罪了,而且直接指责天子,何异于批龙鳞!
顾不得多想什么。迅速向下看去,果然看到后面还有一句——帝诏锦衣卫捉拿下狱严审。
下诏狱!
方应物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刷声望”。不过他赶紧把这个大不孝的念头逐出了脑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是残酷的现实。
成化年间下诏狱的人很多,比如当年翰林四谏名动天下。父亲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可他如今只是个新科进士,还没有什么人脉,在京中别人或许会赞赏几句,但有谁会替他说话?
大臣在诏狱的时间,长短不一,短的数月,长的数年都有,主要就看天子心情了。方应物觉得,就算是要将父亲贬谪外地也好,起码先捞出来也好,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方应物不由得想到了汪芷身上,这是一个在天子那里极其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难道真要自己为了救父,去卖身投靠她?
父亲有难,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便不谈父子天伦,在眼下具有功名身份的父亲才是全家一切的根本,他自己也时常从中获益。
保住父亲,才算保住了根基。这种时候,自己的一切小算盘和得失算计要放到一边。
念及此,方应物再也无法再细想什么了,直想去面见汪芷,再谈谈投靠的事情。说不得要对汪厂督掏心置腹,冒着泄露历史天机的风险,来为父亲换几句说情了。
虽然父亲也在奏疏里点到了汪芷,但这属于大范围地图炮下的顺便捎带,又不是重点针对汪芷。而且汪芷这一年来,每天大概都有一堆弹劾她的奏疏,应当不至于太在意其中一两条。
以她的脾气,应该是可以说服的。。。。。。方应物想道。但此时夜色已深,他只能先等待着。
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天色亮了后,方应物从打盹中清醒过来。他连忙用冷水洗了洗脸,便急急忙忙出了驿站,向城中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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