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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绝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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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难消。 第四十一话 暗澜涌·瑨妃交心(1)
我内里着乳白织裙,倾烟取一流云纹饰的小披过来,为我往身上罩好。尔后又扶着我落于铜镜前,解了早松垮下来的发髻,重新以犀牛角梳梳理柔顺。
“我是去祠堂抄写经文的,不易太招摇,简约些便好。”心思兜转,侧首嘱她。
她明白我的意思,只灵巧的挽了流苏髻,取三朵浅蓝绢花簪于乌发间:“才人天生丽质,纵是不施脂粉也是极纯净秀丽。”许是心念所致,她忽又一句。
我浅笑,自知我的容貌并不出挑,纯净有余,“天生丽质”这四个字还是担不起的。
论道起这个,皇上给了我一个“阮”字封号,阮才人。
“阮”为一种弦乐,又带有浓重的闽南韵味,放于唇齿不断轻呢,更似一声暧昧温存的吴侬软语。
陛下为何在那一瞬便是想起了这个字,将这个字用于了我的封号?如是,还是因我面貌本就清澈纯净,加之那日又于狼狈里显出几分孱弱楚楚!说起来,倒也算得了我的优势。
倾烟见我只笑不语,便垂了眸子,边为我打扮边又道:“只是宫里头规矩繁琐,虽是去祠堂,但奴婢还是为才人浅扑些脂粉的好。”
这个丫头素来解我心意,自是周详的很,不消我多费心思。
不久梳妆完备,我准备动身前去,倾烟忽的告求于我要我带着她一并。
我原就是带着些微的罪,故才往那祠堂抄写经文的,又怎好再带着侍女丫头于旁服侍?便凝目谓她:“我好不容易才自梅贵妃那里脱险,还是不要再生事的好。”
她面上一个恍然,不再坚持,就如此扶着我出了屋室。
妙姝、簇锦等都候在小苑庭院外听唤,见我出来便忙不迭行了个礼。
我噙笑告免,复浅一颔首:“此次横来祸事,难为你们了。”心里当真是感激的。当时情势犹如水火,这些个宫婢们拧成一心的跪在梅妃面前为我求情,那般场景怎能使我不动容?
闻了我这样言话,最机灵的妙姝忙不迭微抬目软语:“才人是奴婢们的主子,只要才人好,奴婢们便是好了,又怎担得起才人如此体恤!”语尽又一欠身。
“是啊是啊。”簇锦接口顺话回应。
一旁小桂子、小福子也如是附和着。
我识得他们皆是心思玲珑之人,会心一笑,又虚扶了一把小桂子,只对他莞尔:“特别是小桂子你。我得以成功脱险、免遭一通皮肉之苦,全是赖着你呢!”
他忙机敏笑起,目色却透出一丝乖憨可爱:“是才人您福厚,奴才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我摇首笑笑,不再言语。
后又嘱咐了倾烟几句,要她悉心打理慕虞苑杂事,我只去锦銮祠堂一夜便回。
见她一一应下,我倒也放心的很,就这般延一条花荫小径一路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
到底都是锦銮宫的地方,祠堂距离我那慕虞苑并不十分远,没走一会子工夫便到。
这祠堂隐在一片垂柳葱碧间,呈一飞檐开阔的样式,庄重里不失翩然欲举之风韵。我一路行进去,这地段儿却也安静,因素日闲置之故,并没些个人看守。
少了浊气最重的人的存在,便连花树丛间鸟雀、蝉虫的鸣叫声都比别处清越许多。
一排小书橱间鳞次栉比的陈列着各式佛经禅宗,我并不知容瑨妃要我抄写的是哪一部、哪一篇经文,蹙眉犹豫了一下,干脆随便拿起一本,翻到开篇的《大悲咒》那里,又轻研好墨、铺开纸张,适才于供着金身佛像的佛龛前规矩将身跪了,提笔开始如是规整的抄写经文。
虽不曾有人看管我,但这毕竟是在暗波流转的西辽后宫,仔细些总是没错的!
沐着自灿然琉璃瓦间筛筛洒下的道道金波、闻着自然最真切的无垢乐曲,我心间那抹因梅贵妃一事而多多少少平添的负重感,登时便轻减许多了。
三百遍经文原也不多,我本就喜佛,《大悲咒》抄着抄着却也逐渐入了迷……
禅味清古,醍醐的大智慧素来都那么的那么的荡涤着人的心灵魂魄!每一字每一句的提笔临摹,都使我发自由衷的真心欢喜与礼赞着!
自打入宫起始,有多久不曾这般心清神静的真真正正“释然”一次了?我已记不真切,但委实已经太久太久了。
如是,行文走笔间也没算着已抄写了多少遍,只是一抄一诵便不愿再停。直至夜幕暗下、鸟雀蝉虫渐歇,我依旧还跪在佛龛之前一遍遍的抄写着经文。
我太专注,连点起几盏烛火都遗忘了。但幸好月华如水,借着溶溶银辉的势头,视野于影绰中还算是有些澄明的。
也因这真心礼赞、顶礼于佛法的大智慧,我似已忘却了所有的时间与空间,连身边一圈烛火渐次被点燃都不知道,连有人自祠堂之外一路袅袅走来都不知道。
夜风穿堂,拂在耳畔暖意叠生,只听身后柔柔一声娇音忽地便起:“果真是个痴人!”
如此突兀,我铮地一惊!沉淀了半日的神绪于此刻骤然重回肌体,玉指一颤、墨笔惊落。
下意识猝然回首一看,竟是容瑨妃平和着神色立于我身后不太远的位置。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难消。 第四十一话 暗澜涌·瑨妃交心(2)
我忙回身行礼,不想却身子一歪、斜斜的栽倒了下去。
跪着时不觉,稍动才发现因了久跪之故,双腿已经麻木的浑然失却了知觉。
好在容瑨妃没有责备我的失礼,已然几步走过来扶了我一把:“这是在锦銮宫,就不需要这般多礼了吧!”她颔首,柔声,“原是做样子给梅贵妃看的,里面儿屏风后放有一张躺椅,你且在这祠堂内室忍耐一夜,明早我差人来送你回去。”
瑨妃娘娘话儿里意思,我自然心下明白。颔首一应后,借月华与次第燃起的烛火光影凝目看她。
她只着了不太讲究的烟罗软纱裙,依然还是简单的垂华髻挽于脑后,无有一饰、脂粉浅薄,更兼眉目平和淡然,显出一种似幻似真的可亲可近之态。
微恍了恍神,她复凝眸定格向我,音色柔和、并不逼仄:“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你为何要拒绝皇上的临幸了么?”神情语气皆是长者关心晚辈的和蔼模样,带着母性的温存。
这样似亲和又若威严的气场,使我丝毫都不能拒绝。
但我不敢坦言,也无法坦言。我不能告诉她,我心里藏着一个人,我分明已经认命却又隐然迟疑:“我……还没有准备好。”微嗫嚅,顺口择了这个由头。但也并不全是假意。
闻我如此回复,容瑨妃错开眸光茕然一叹:“迟早都要准备的。”她摇首又对我道,“皇上召幸你,那可是天大的机缘,便被你这么不懂事的推脱掉了……怎不可惜?”
我心里有着莫名慌乱,顺势垂了一下眼睑,又听瑨妃接口继续:“你既已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女人,时今又位居才人,侍寝便是早晚的事,又哪里还能以‘不曾准备好’为由头避开?”复正色,“避得了一时,又何曾能避得了一世去?”
这通教诲我心下自然明白,但有些事情若能敞开心扉直面,我也决计不会这样纠结摇摆、难以取舍了!
我的心事没有人懂得,而旁人的争夺在我看来亦不理解。但有一句话,容瑨妃是对的。
光影惝恍迷离,但见她敛了一些眸中柔和,忽起几分肃然,她道:“若要立身,必须抓住皇上的心!在这西辽后宫里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皇上才是一个帝王之妻所能拥有的真正倚靠!”
本就几多压制与逃避的那些心念,随容瑨妃一席言辞而重又在我心底里翻滚起来。我心踌躇,情念左右摇摆晃曳,一会儿是安侍卫清晰又模糊的熟稔眉目、一会儿是那一袭冰冷孤绝中带起威严肃穆的无上明黄……
纠葛千结,又见容瑨妃蹙了眉弯缓缓坦言:“这宫里的女人皇上早便看腻了、看乏了,需要新鲜血液不断扩充。”她抬手抚抚我的手背,忽沉淀了目色,“阮才人,难得皇上看中了你。你得明白,即便倚靠着皇后娘娘,也不能真正长久下去……锦銮宫,需要自己的根基。”
又是这样熟悉的气息破空而来,望似坦缓又似直接的袭入了鼻腔里。
这气息我太熟悉,因熟悉而早已十分敏感。那是带着依稀腐朽与不祥的,阴谋的气息……在深深深几许的后宫之中,明里暗里,几乎遍地都是!
我明白容瑨妃的意思。
她虽与皇后交好,但倚靠于人终究不是件长久的事情,她需要自己的势力,需要有自己布下的人脉,一步步走下去……方能稳扎根基,不再倚靠任何人,哪怕皇后。
容瑨妃的面貌即便不是上乘,也决计属于中上。三十的华年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多深刻的烙印,但她终究已是这西辽宫中的老人,早已圣宠稀薄。她愿将我提携上位,借我来稳定她自己的根基。
即便是与皇后之间有着深厚交情,归根结底也终只有利益的结盟罢了!况且同为后宫嫔御,站在这个角度来看,她亦在提防皇后……
我浅抬眸,面上佯作了孱弱姿态。
容瑨妃敛了一下眸子,复言的更进一步:“后宫妃嫔众多,皇上一时起兴的点了你来伴驾,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再想起你,甚至不知还能不能想起你……”于此止言,言下之意足以使我意会明白。
她临走之时,忽有所指的颔首留下一句:“皇后明儿个晚上,依惯例要来锦銮宫,垂询宫中诸事。”
烛火因风而扰,“噼啪”一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灯花结,光线陡然暗了一下,旋即又骤地蹿跳而起,竟比方才愈发明媚的恣意开来。
我心念一个紧收,暗将这一条仔细记了起来。抬目时容瑨妃已然远去,淡色身影淹没于望似弥深无路的一派夜色苍茫里,只有流转在她发上、肩头的一缕月华银辉,还在俨如埋天葬地的阴暗中执着的流动着,昭示着这样一个生命的璀璨光鲜。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难消。 第四十二话 怎堪情·祠堂夜会(1)
温中沁凉的夜风带得窗棱奏起一曲“噼啪”的击节乐章,我慢慢挪了身子重转回佛龛之前,双腿在身侧舒展,似已死去的麻木肌体里,血液重又于其间流动起来,唤回些许尚在人世的微薄生机。
我抬首凝眸,持十分虔诚的目光敬仰着佛陀。
佛龛间那金身法相是永恒不变的仁慈悲悯、大志大成。
一种潜于骨血的召唤与熟稔感忽地遍及全身。只有在佛陀面前,在这一份于最不干净的地境所圈出的、一小方净土里,我才可寻到那久违着的、梦萦魂牵的,家的归属感!
此时此刻此处,周匝着出世与入世、大清净自在与大纷繁市侩的两种相悖极端的景深……
我忽地有些心虚,因那迂回不断的纷乱念头,而使我忽然不敢再去仰望纤尘不袭身的佛陀。
猝然惊醒般的收目回来,我颔首阖了一下双眸,复又猛地睁开,开始不自觉回想容瑨妃方才言的那一番话。
是的,即便再不心甘情愿,命途从来玄妙,从来半点不由人。今时今刻既已至了这般田地,我毕竟还要在宫里生活,且是一世。那,便不得不为自己的日后去做打算!
只是安侍卫……
头脑骤疼,生疼生疼。
突然发现对于那个人,他所带给我的喜悦与欢愉已经太深,我根本无法将那整个人从生命里,当真干干净净的挖空了、剔尽了的剜掉了扔出去。我只能竭力告诫自己不去想他,只能竭力压制、刻意避开,而不能去正视。
今时今刻我才恍惚发现,原来他才是我对于宫妃生活如此抵触的、万千支流的本来源头……
又是一阵头痛欲裂,我忙猛地把心念扯回来,我不敢再去触碰那桩心事,只好把心思重新全部放在如何自保、如何扎根深宫并最起码不被欺辱这上面来。
容瑨妃临走的时候提到,皇后明儿个晚上……
又一阵穿堂风猛地自门边漫过,灌溉进我宽敞的荷叶弧前领、衣袖间,稀薄的夜凉带得周身一阵颤粟。
我明白,容瑨妃是暗中要我自己抓住机会,与她配合,在这方面做做文章,将自己引荐于皇后,好为日后与皇上的接触做一个稳妥的铺垫。
如是,倒也简单……
又一阵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我甫回神,想是容瑨妃没有走远,复折回了祠堂中。
忙回头去行礼,才转了一半的脸便僵定住了!
光影昏沉,流动的云岚暗影投映于微凉地表,将一道如玉身形勾勒濡染的起了梦寐的势头。
来人并非容瑨妃。
从身着衣饰可辨出那是一个公公,虽那服饰与宫中太监一个样式,但却是深紫勾暗纹络图腾的袍子,且细节处又不太相同,胸口处一只以金线绣饰上去的、硕大的四爪金蟒尤其显眼!
这样规格的服饰,只有等级、份位最高的公公才可享有,只能是后宫里那个传的神乎其神的、深深得着皇上宠信、可唤雨呼风、可撒豆成兵的总管公公才可享有。
他帮皇上躬自办理诸多事务,素日里便如同皇上的替身,在督查事务、宣读密旨时代表的便是皇上,故着蟒袍、享龙生九子间四爪金蟒的至高尊荣。
但那张脸……是安侍卫!
顷刻,涓浓感动若温泉水波氤过我心头而去。我明白,安侍卫定是借了他那位友人、权倾一时的总管公公的衣服,扮作总管后,混进锦銮宫小祠堂里的。
如此涉险与放肆的举动,观在眼里着实出格的举动,他如此做,只是知觉了我先前那一遭横难,只为来看看我……
风乍起,满室烛火幽幽的和风飘曳,将这取缔于浮华尘世、与清索净土间的景深造势的愈发美轮美奂、朦胧惝恍。
几只扑火的飞蛾追捉着光影的蹿动,而掠窗、掠门而入,义无反顾的扶摇展翅、向那光芒流转的一派迷离中倾心一赴……幸在它们只扑向了那最为明亮的一盏六角宫灯,而灯身被罩着红绫子,故并不曾将这小小生灵吞噬、灼毁。
但难逆的却是宿命。只因不安其昧而乐其明,夕蛾去暗,赴灯而死也……
足迹稳沉,安侍卫迎我一路走近,在至得我身侧时住了足步,抬手将他肩膀上覆着的一件缎青短袄取下,为我披在肩上,尔后便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
他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檀香味道,那悠然又深寂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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