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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谈蓬莱店 作者:菖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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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都困难起来。
他故意慢吞吞地把两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才笑道:〃哪来的小鬼?吓了我一跳!你们俩跑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迷路了吗?你们的父母呢?〃
小女孩格格地笑起来;拉拉那男孩的手;奶声奶气地道:〃哥哥;这叔叔迷路了吗?〃
那小男孩也放声笑起来;一张小脸笑得通红。
苏妄言迷惑地看着他们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环视了一圈;啊了一声;拍拍额头;恍然道:〃原来是我走错了〃忙抽身出来;顺手把门带上了;跟着便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故意大声推开门;又用力把门往回一拉;自己却足尖一点;翻身掠起;伏到屋顶;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瓦片;屏住呼吸往下看去。
重重的关门声这时才传过来——听来确实就如有人从里面把门摔上了一般。
那两个小孩本来一齐盯着门口;听见那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苏妄言伏在屋顶;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只听那男孩长长舒了口气;显然是放了心。苏妄言也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心里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十年来;他孤身一人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过许多;也听过许多;但不知为什么;这房间里的两个小孩子却无端让他有种异样的紧张。
小男孩突地道:〃她回来了。〃
果然;片刻功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地来了。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好一会儿;才听房门嘎吱一响;一个女人慢慢走了进来。
小男孩冷冷道:〃你看;我早说她会回来的。〃原来他们一开始提到的;就是这个女子。
苏妄言从上往下看去;进来的女人穿着桃红小袄、月华裙;看不清面目;在门口站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走到床边坐下了。那女孩轻笑了一声;两个小孩都不再说话;各自在灯下玩着什么小玩意儿。一片寂静;几乎连苏妄言都能感受到房间里的那种压抑。那女人十指交缠在一起;不断分合;突然颤声道:〃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她的声音显得紧绷而高亢;略微有些走调。 

那女孩哧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娘——〃撒娇似的把〃娘〃字拖得长长的;软而尖厉的童音;有点含糊;就如顽童在母亲膝下打滚耍赖时的叫声;混合了依赖和亲昵。这样一声〃娘〃;足可以激起世上任何一个母亲的爱意。但那女人听了;合在一起的手指却开始不住发抖。
苏妄言只觉得寒意从脚尖慢慢爬了上来。 那女人手抖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再过这种日子了;我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我要走!〃
那男孩淡淡地道:〃你要走就走;我们何时说过不让你走的?〃
那女人竟是一阵沉默。
苏妄言正惑然不解;便听那小男孩冷笑道:〃不过;你在走之前最好先想清楚;只剩三个月了;你舍得吗?〃
那女人道:〃我我〃
那男孩儿木然道:〃你明白最好。只剩三个月了;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答应过你的事;我们一定会做到——你在担心什么?你不是已经很习惯了?我是顾念;她是顾盼;你呢?你是我们的娘;人家都叫你顾大嫂。爹爹死啦;你成了寡妇;可你又不想再留在伤心地;于是带着我们兄妹移居别处——看;这不是很容易吗?〃
那女人站起身;在屋里来来回回快步走了好几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字地道:〃好!还有三个月!〃她急急转向那两个孩子;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大声道;〃再多一天;再多一天——不;就是再多一个时辰我也不肯了!〃
男孩柔声道:〃放心吧;剩下的日子;你只要像以前一样就行了。到那时候;我们决不留你〃
小女孩拍着手笑起来;又娇滴滴地叫了声〃娘〃。女人怔忪地站着;突然掩面痛哭;转身向门口奔去。她拉开门;一只脚才迈到门外;小女孩尖厉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桑青;你记住;这世上没有哪个当娘的会把孩子孤零零地扔在屋里!〃女人扶在门框上的手顿时失去了力道;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立在门边。
风吹在窗户纸上啪啪地响。
她终于忍耐不住似的嘶声叫喊着:〃不不;我不要待在这里!这屋子;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也不关门;冲了出去。
两个孩子冷漠地望向门口;正好一阵风吹来;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慢慢地阖上了。
苏妄言悄无声息地盖上瓦片;又悄无声息地掠回地面。眼看那女人的背影隐没在了院墙之后;他不假思索;立刻快步跟上去。那女人走得极快;穿过三进小院;一直出了蓬莱店。漏断人初静;长街空空的没有行人;每走一段路;许会有一两家还没打烊的酒铺或是客栈;透出晕黄的灯光;守夜的伙计没精打采地趴在柜上;呆滞地望着这个桃红小袄、月华裙;匆匆走过的女人。
约莫半刻工夫;那女人突然停下了;垮下双肩;像是出门时的力气都用尽了;筋疲力尽;茫然地伫立在街中。
苏妄言听那小女孩叫她桑青;这时便从阴影处走出来;也叫了声:〃桑青——〃桑青陡然回过头;苏妄言不等她开口;走上几步;开口便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问题任谁听来都是没头没脑;但桑青听他这么问;却是惊慌失措;脸上立刻显出恐惧之色;张了好几次嘴;才道:〃他们他们他们是我的孩子〃
苏妄言冷笑道:〃你的孩子?你怎么知道我问的是你的孩子?〃
桑青脸色更是铁青。
苏妄言追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古怪?〃
桑青却不说话;半晌;才颤声道:〃他们自然是我的孩子;还能是什么?〃
苏妄言反问道:〃不错;还能是什么?〃一顿;冷眼看着她脸色;又道;〃他们答应了你什么?剩下三个月;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这个娘便只用再当三个月吗?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桑青只是默不作声。 

苏妄言抱手而立;突然灵机一动;便轻笑一声。
桑青抬头看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苏妄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惋惜地叹了口气;悠闲地道:〃他们是什么;你最清楚——他们说得没错;到那时候;他们也是决不会留你了〃他其实并不知道他们三人那番 对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见她像是对那兄妹俩十分害怕;便趁机挑起这句话来。
桑青果然闻言一震;神色也难看至极:〃你;你怎么知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苏妄言也不答话;只含笑看着她。
桑青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低声道:〃他们他们是我的孩子〃
话说到这里;苏妄言有些失望;却也有些不甘心;叹道:〃好;你既然不肯说;那就算了。你若想清楚了;就来找我吧。不过;他们是什么;你自己应当清楚。〃——这句话;他已经是说第二次了;桑青抬眼望着他;惨白的脸颊被风一吹泛着异样的红色;眼神瞬间千回百转;那挣扎的目光最后还是暗淡下去了。
她低声道:〃你是谁?〃
苏妄言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我〃想了想;四下里看了看;走到街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转身走回来;笑道;〃你要是有事;就带着这东西到天下堡去找韦长歌。〃
桑青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放进随身带着的香囊里;回身匆匆走了。
〃所以;让施里送石头到天下堡的桑青;就是蓬莱店里那两个孩子的娘;也就是跟花和尚说过话的那个顾大嫂——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我只是隐约觉得;花和尚的事;桑青的事;一前一后都发生在蓬莱店里;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如果有关联;六丑;尤其是无是非;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后来无是非告诉我;在那村子里;花和尚不断地追问那女人什么;那女人除了‘不知道’就只回答了一句‘那就是我的孩子’。我于是就想起桑青来——那天晚上;她也是回答我说‘他们是我的孩子’。无是非不认得‘顾大嫂’;又说看花和尚跟‘顾大嫂’说话的样子不像旧识;可那么巧;花和尚死在蓬莱店;差不多时间;桑青带着两个孩子;也出现在蓬莱店!再一问;果然无是非和花和尚遇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桑青。〃
〃那桑青又为什么回心转意;让施里带着信物来找你?〃
〃不知道。我也是看到桑青送来的香囊;才又想起这件事这么说来三个月早就过了;不知道现在那两个小孩怎么样了;还有没有跟桑青在一起?〃
苏妄言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鬓边有几缕散落下来的发丝;随着马背的起伏;被扫过脸畔的风吹得微动。
距离汉阳还有两天的路程;夏日的晴空;高而远;天空中;某一个小小的黑点转眼到了头顶;在头顶盘旋了一阵;俯落下来。
韦长歌眼中的笑意变得凝重。
信鸽准确地停在他掌心里;腿上用红线绑着一张纸条。韦长歌不急不徐地取下来打开看了;抬头看着苏妄言。
苏妄言侧身过来:〃出了什么事?〃
〃啊〃
韦长歌暧昧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开口:〃桑青死了。〃
〃〃
〃有人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韦长歌快走’〃
苏妄言眼里蓦地闪过一道光芒;随即很快敛下了。
在陆家镇;人人都叫桑青〃李寡妇〃;除此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似乎连她姓什么都没有人知道。她搬来这里是在三个月前。但;从她搬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成了方圆数十里最有名的女人。
据说事情发生在四月的一天上午;一个坐着青布小轿来的女人叩响了乔府朱红大门上的兽头门环——这个时候乔府大老爷正和往常一样;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叫了四碟小菜;悠悠闲闲地吃着早饭。没想到当天晚上;乔府所有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就带着下人丫头从后门悄悄离开了;三更时;十四辆马车飞快地驰过了陆家镇的石板路。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乔府的金漆招牌已经不见了;只有这个自称〃李寡妇〃的女人在门口笑吟吟地和镇上的人打招呼。方圆百里最大最气派的乔府;当年的乔尚书告老归田后修葺的邸宅;就这样一夜之间易了主。 

——这个故事;韦长歌和苏妄言两人从进入汉阳地界开始;至少已经听人讲了六遍。
但是现在;这个金雕玉砌气势不凡的宅院却只剩下了一片焦土。
马还没停稳;韦敬已经赶上来迎住了:〃堡主!苏公子!〃 苏妄言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像要亲眼确定似的;牢牢盯着眼前的废墟。韦长歌紧抿着嘴唇跟在后面;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韦敬立刻答道:〃回堡主话;苏公子让属下带着施里快马赶来陆家镇;我们到的时候是三天前的夜里。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烧起来了;火势很大;把整个陆家镇都照得像白天一样;虽然有许多人在救火;还是控制不住〃
韦敬迟疑了一下;道:〃施里要冲进去救人;是我把他拉住了实在是火太大没能把人救出来是属下失职。韦敬甘愿受罚!〃
韦长歌还没来得及开口;苏妄言已经笑道:〃罚什么;你做得不错。〃他四下看了看;问道;〃桑青的一双儿女呢?也死了吗?〃
韦敬诧异道:〃桑青有儿女吗?可是;据说她当初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来的;也没人听说过她还有儿女!〃
苏妄言轻轻点头;转而看向韦长歌:〃那两个孩子看来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韦长歌沉吟道:〃你在蓬莱店听到他们说的三月之期;难道真的是说让桑青继续做他们的母亲三个月?〃说完了;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合情理;忍不住摇了摇头;又问道;〃施里呢?〃韦敬表情古怪;苦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废墟。韦长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瓦砾堆中竟蜷缩着两个人。那两人都是满身灰烬;动也不动地坐在断壁残垣中;不留神还真看不出来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韦敬低声道:〃他这两天一直呆呆的;给他饭就吃;给他水就喝;就是不说话;一直傻坐在那里〃
韦长歌点了点头。
施里只见过桑青一次;却千里迢迢替她到天下堡送信;处处都十分维护这位〃李夫人〃;他所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桑青付给他报酬要求他去做的一切。韦长歌第一次听他说起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朴实憨厚的乡下小伙子对桑青有一种也许连他自己都还不甚明了的感情——在施里这样的年纪;他会迷恋上一个萍水相逢的成熟女子;也是很普通的事。
苏妄言像也了解;放低了声音;缓缓道:〃随他吧〃
韦长歌勾起一个浅笑;忽地正色问道:〃桑青死了?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怎么突然会失火的?〃
〃是我放的火〃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瓦砾堆中传出来。
韦长歌脸色微变;踏上一步。
蜷在施里右边的那个人扶着一根烧焦的梁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走向韦长歌三人;一面呻吟着道:〃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火〃
韦长歌诧异地挑起眉;询问地看着韦敬。
韦敬低声道:〃他叫程然;镇上的人说;他是桑青从汉阳招赘来的丈夫;桑青搬来这里没多久;这男人就跟着搬进了李家。起火的时候;我看他收拾了细软想偷偷溜走;觉得不对;就把他拦下了。可这几天他也不逃;就跟施里一样傻坐着〃
韦长歌微一点头。
他注意到程然的手上拎了件什么东西;等近了;才看清那是个藏青色的包袱;有的地方已经磨出了线头;沾满了灰;几乎看不出本色。但是韦长歌也知道;这个包袱里装着的;大约是比这所大宅更加值钱的东西。
明珠蒙尘。
就像这包袱的主人。
程然要是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一觉;也会是个俊朗不凡的男人;可是现在;他却委顿得像株十天没有浇水的花。程然慢慢走到跟前;他看看韦长歌;又看看苏妄言;茫然的眼神居然清醒起来;好像忘记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他整了整衣衫;清清楚楚地道:〃是我放的火。〃 

韦长歌有些惊讶;看向身边;苏妄言侧了侧头;也正看过来。
〃火是你放的?为什么?〃
程然没有回答;却冷笑一声;问道:〃她有话要告诉韦长歌——你们谁是韦长歌?〃眼神冷冽;竟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恨意。 韦、苏二人都是一怔。
〃我〃
苏妄言刚要开口;韦长歌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他衣角;自己上前一步;微笑道:〃我就是韦长歌;你是程然?〃
程然闻言眼睛陡然瞪圆了;死死盯着韦长歌;像是想在韦长歌脸上剜出一个洞来。
韦长歌不动声色;只是微笑。
过了好一会儿;突听得什么东西在格格作响。
韦、苏二人都呆了呆;这才发现;这声音;竟是程然的两排牙齿在咬得作响!韦长歌恍然地一抬头;便又碰上那刀子一样的目光;一时间;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剧烈起来——这个叫程然的陌生男子;何以对〃韦长歌〃有这么深的仇恨?
程然咬着牙;缓缓道:〃她要我告诉你;叫你快走!〃
〃走?〃韦长歌脱口问道;〃听到桑青最后一句话的人是你?〃
程然动了动嘴唇;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最后点头道:〃是啊;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是‘叫韦长歌快走’!〃
说完了;那刀子一样的眼神黯淡下来;又变得空洞而茫然。
韦长歌继而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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