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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当年:码头帮风云-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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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汉成虽然土匪习性不改，但对他的救命恩人几乎是言听计从。他觉得，因为生活，人可以像禽兽，但人不可以禽兽不如，知恩不报、忘恩负义就是禽兽不如。
所以，尽管望着远去的队伍流出了口水，但吴汉成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孙部拐进大山里。
但吴汉成并没有因此死心，他首先想到的是说服恩人。
他对岷女说：“我打算回汉口一趟，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非常想回去看看，你跟舅舅说说，让我暂时回去一阵。”
岷女哪里肯依，说：“娃子就快要出生了，你忍心？”
吴汉成说：“你去还是不去？”
岷女乖乖地去找舅舅说情，回来后告诉丈夫：“舅舅不答应。”
人都是有弱点的，带兵打仗就是要攻击敌人的弱点，这个道理吴汉成当然懂。可他怎么都找不到恩人的弱点，因为他的恩人为人诚恳，任劳任怨，心胸豁达，体力充沛，不抽大烟，不酗酒，不赌博，不贪财，也不好色。吴汉成听说，恩人从前打猎的时候杀过一只老虎，山里人从此把他当成是武松在世，不少女孩仰慕他，对他投怀送抱，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他说他只爱自己的妻子。
对于这样一个人，想抓住他的把柄，是非常困难的。比如我们现在的一些公仆，之所以会一步步走向犯罪，正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别人无比羡慕的权力，经费审批权、人事招聘权、干部任免权、招生计划权、检察监督权、物资采购权、招标决定权等等，在权力得不到全面有效监督的前提下，个人的弱点于是就成为权力的弱点，被那些行贿的人，跑官要官的人所利用，送金钱，送美色，直到最后东窗事发。
吴汉成的恩人虽然没有掌握任何权力，但吴汉成有求于他，就必须寻找他的弱点。
没过多久，岷女给吴汉成生了个女儿。山里人非常重男轻女，要是哪家生了儿子，敲锣打鼓地庆贺，要是生了女儿，问都没人问候一声。在岷女做月子的那段时间里，只有她的舅舅来得最多，舅舅总是外孙女抱在怀里，好一阵亲热。
“我都已经30几岁的人了，还没个孩子，哎。”
听了恩人的话，吴汉成的心头猛地闪过一道光，谁说恩人没有弱点？
吴汉成于是漫山遍野地找医生，他一直找了四天三夜，才打听到山外有一个祖传专治不孕症的大夫。传说这个大夫的祖先曾经给明朝皇后看过不孕症。第五天，吴汉成终于找到大夫家里，可大夫告诉他，自己已经好多年没出门诊过病人了。因为他受过伤，腿脚不方便。吴汉成二话没说，背起大夫就往门外走。
大夫的家人哪里拦得住，担心这个凶悍的男人图谋不轨，于是提着药箱跟着吴汉成往外赶。
“把箱子给我，我是找大夫治病的，不是害他的，你们要相信我。”
吴汉成看起来虽然凶狠，但说起话来十分诚恳。大夫的家人也就相信了，把药箱交给了他。
吴汉成背着大夫一路朝大山里走，饿的时候吃点野菜，遇上人家就讨碗饭吃，渴的时候捧几口山泉。就这样又过了五天，终于到达了八大沟。
看完病过后，吴汉成打算留大夫住几宿，大夫说：“大山里来回得将近半个月，等着看病的人恐怕不少，非回不可。”
吴汉成二话没说，就又背着大夫上了路。
吴汉成回来后，岷女惊魂落魄地对他说：“舅舅已经几天没有出来打猎了，我去他家里看他，门也紧紧地关着，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吴汉成也吓了一惊。他想：恩人会出什么事呢？莫不是打猎的时候一不小心滑进山沟里摔死了，还是被豺狼虎豹活吞了？要是这样的话，真是太悲惨了。
“你要有心理准备啊！莫太伤心难过。”吴汉成对岷女说。
“都这时候了，你说点好听的行吗？”说着，岷女都要哭了。
“你在家等着，我到舅舅家看看再说，如果他不在家，我在上山找找看，我发誓一家要找到他。”
吴汉成一口气跑到小山另一头的恩人家，见大门果然死死地关着。他想：既然大门紧闭着，就说明恩人并没有出去打猎，要不然，门就应该从外面锁上，而不是从里面轩上。他又想：既然恩人没有出门，可他为什么几天不出门呢？难道恩人生病在家，或者——
吴汉成不敢再想下去，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为了验证他的最坏的打算，他侧起身子，用肩膀猛地向大门撞去。
“咣当”一声，大门垮塌了。
“谁？”
接着又传来穿衣服的嗖嗖声。
吴汉成这才知道坏了恩人的好事，可他想要退出门来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恩人已经冲出房门，正要看到底是哪个狗日的坏了他的好事。不料他看到的是吴汉成，于是马上转怒为喜。
“汉成，你来的正好。”
“我来早了点，我该晚点来的。”
“一点不早，这回你帮了我大忙。”恩人接着说：“大夫说我要趁着药性赶快把事完了，我担心一两次不成功，就只有天天关在家里做事了。”
吴汉成哈哈大笑起来，“你继续做你的事吧，那我走了。”
“哦。你到哪里去啊？”
“我到汉口去。”
“你要当心啊，记得回来，你还有妻子孩子。”
“知道。”
连吴汉成自己都不敢相信，恩人这么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看来，投其所好的魅力可真不小啊。中国的一些小人们之所以能够屡屡得志，正是因为他们专会投人所好。
吴汉成担心恩人清醒过来后反悔，马上跟岷女告了别，带上行李，邀上几个弟兄就上路了。
第十三章 亡命鄂西（ 3。随
吴汉成追赶了整整十天，终于追到了孙部。当然，吴汉成并不是想投靠革命，而是希望得到孙部的庇护，使自己不至于受到日本人的迫害。
当时，孙部正在距离汉口不远的随县和北洋军展开一场战斗。
北洋军大概有千把人，而孙部最多只有三四百人。但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进行得还是很激烈。孙部驻扎在山头上，北洋军朝山上进攻，这是电视中常见的战斗场面，也是实力较弱的一方惯用的防守手段。由于孙部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家伙，而北洋军疲于应战，所以，双方一直保持在僵持状态，很难分辨谁是最终的胜利者。越打到后来，由于谁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因此谁都不想再打了，可又担心对方会攻打过来，于是，就这样你打我一下，我象征性地还击一下，总之谁也别想胜利，谁也别想伤害到谁。
据当地的一位百岁老人回忆说，这场战斗就发生在他家附近。那时候他才刚刚记事，他记得山上山下都是黑压压的扛着枪杆子的兵，可很少有人开枪。他当时还以为大人们讲的打仗就是这样子的，当兵的光扛着枪杆子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完全不用开枪的，也不会死人，还没有小孩子们玩的打仗游戏过瘾。
用今天的话说，吴汉成的出现可谓下了一场及时雨，他顺理成章地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和事佬是汉口的方言，就是指那种没有原则性，调解纠纷时不分青红皂白，各打一板子的人。为什么中国的和事佬多，也受到老百姓的欢迎，正是因为矛盾发展到一定程度上，双方都觉得继续争吵或打斗下去没有意思，可谁都扯不下面子先罢嘴或放手，于是需要第三方来调停，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这就给和事佬的出现创造了市场。
别看打仗是真刀真枪的拼杀，在关键时候，特别是士兵们把打仗当成是一事差事来应付，而不是争夺民族尊严和国家主权的时候，打仗还真像汉口人的抖狠，调和一下就什么事都没了。
但和事佬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得有不怕挨打甚至不怕死的胆量和嚼不烂的舌头。年少更事的吴汉成早就觉察出双方的这种心理默契，他装成是一个当地居民，爬到附近的北洋军和孙部之间的一处山坡上高喊：
“兵哥哥们啦，莫打仗了啊，糟蹋了村里的田地，我们明年靠什么填肚子，靠什么过日子啊！我上有90岁的老娘，下有刚出生的娃儿，下有少，我全家八口人，不，全村上百口人就指望这点收成啊。我们都是穷苦农民出身，你们就可怜可怜我们吧，你们打仗可以，换个地儿吧，莫踩坏了粮食啊。”
虽然没有人搭话，但也没有人哄赶他走，因此，吴汉成意识到自己的喊话还是有一定效果的。于是，他接着大声说：
“从来都是当兵的打仗，老百姓遭殃，可当兵的也是老百姓呀，当兵的为谁打仗，有几多时候是为国家为民族，是在为高嵩在上的官老爷在拼命呀，值得吗？兵哥哥们啦，你们要是再打，就先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糟蹋了我的粮食，我也活不成了。”
说着，吴汉成还弯下身子，假装出头朝田埂下裁的姿势。
这一招果然非常凑效，北洋军里马上就有人回他的话。
“这位兄弟，要不得啊。”
“你说的对，咱们都是穷苦农民出身，打仗也不能让咱们农民受罪啊，我们不打了。”
“对，我们不打了。”
“袁世凯这个狗日的让我们打，我们就打吗？”
戏剧性的一幕既是吴汉成希望看到，又是不敢想像的，可一切竟然还是按照他的预想发生了。这是因为，自从袁世凯杀掉了宋教仁之后，北洋军的士兵们已经对袁世凯多有不满，对他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并不认真执行，都想另立山头，另树旗帜。
吴汉成接着说：“我们都是穷苦农民，为什么要听命于袁世凯，我们为什么不组成一个自己的部队，谁的命令也不听，只听我们自己的？”
整个山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接着就掌声雷动。
北洋军和孙部双方都对吴汉成的话很感兴趣，于是分别派出代表和吴汉成坐在一起商量，最后得出结论：两支部队合并，并宣布独立，既不听命于袁世凯，也不服从孙中山，一切根据战争形势来定。也就是说，这支部队成了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
在当时，这种风吹两边倒的军阀比比皆是，他们不是为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拼杀，而是为个人利益互相斗争。
可就在吴汉成以为可以平步青云的时候，有人向长官报告了吴汉成的真实身份：他是汉口的大痞棍，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如果留他在部队里头，我们岂不成了日本人的死对头，和中国人作对可以，万万不可和强大日本兵作对呀。
其实，即使吴汉成不是日本人的死对头，部队长官也不愿意把吴汉成留下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功高盖主，任凭你有再大的功劳，再大的才干，也不能超过你的主人（上司），如果你的功劳和才干威胁到了主人（上司）的地位，对他的权威形成了挑战，他就不可能再容得下你了。中国历史上为什么多有庸官，少有能臣，也就是这个道理，在人治的大环境下，你能够指望主人（上司）毫无私心的选才用人？这并不是说中国的大多数人都很愚笨，而是说聪明人不受主人（上司）的欢迎，只得流落到民间，即使是那少数能臣，他们比一般人聪明的地方在于，他们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满腹才华，懂得揣摩主人（上司）的意图，明白装糊涂的重要性，所以才博得了主人（上司）的信赖和容忍，最终一步步走到能臣的位置。
吴汉成最后被长官以“得罪不起日本人”为借口赶了出去，长官还煞有介事地告诉他，“整个汉口都要被日本人占领了，劝你还是别回汉口了。”
深山老岭里的生活使吴汉成与世隔绝，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日本人并没有完全占领汉口，这些都只是长官排斥他的借口而已。
补充下一，这支部队就是后来陆军第十七混成旅的前身，这个排斥吴汉成的长官就是后来的襄郧镇守使刘联升，也就是陆军第十七混成旅旅长。
追随吴汉成出山的几个弟兄也没有再追随他，他们当了兵，只剩下吴汉成一个人忍受无尽的失落。
吴汉成多么想到汉口见李多多一面啊，分别这么久，他最想念的人只有她。他觉得，只有李多多才是他心灵的港湾。许多时候，他只要一想到李多多还是个妓女，还有男人压在她那洁白的身体上边做着肮脏的动作，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他就来气，可他能够怎么办呢？每当想起这些，他就扒光岷女的衣裳拿她的身体泄气。
可吴汉成实在不想白白地去给日本人送死，于是忍着心里的痛楚向远离汉口的方向走去。他的去处只有一个，那就是八大沟的家，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岷女和出生不久的女儿。
到达随县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吴汉成实在没有气力继续走下去。他打算在随县住宿一晚再继续往西走，可是他没有钱，他的钱已经被那几个流氓弟兄花光了。
吴汉成又想到了打劫。
可他实在是太饿了，他必须先解决肚子问题才有力气去打劫。他来到一家包子摊前，香喷喷的肉包子谗得他直流口水，那时候的吴汉成觉得，肉包子比漂亮女人更解他的谗。
就像好色的男人见到漂亮女人会有生理反应一样，吴汉成两只手各抓起一个大肉包子就跑，哪知，卖包子的男人手脚比他还快，顺手就拎住了他，然后就势一甩，像甩面粉团的时候一样，硬生生地把他拍打在地上。
“哎哟！”
吴汉成想到反抗，却被卖包子的男人像揉面似的的推来扯去，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请注意，这个卖包子男人或许根本就没学过什么武功，他的武艺是长期揉面练出来的结果，就像我国的少林武术是和尚打禅时为了舒展筋骨总结出来的一样，都是劳动的结晶。《三国演义》中也没有刘备、关羽、张飞三兄弟习武的任何记载，他们的盖世武功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当然不是，长期在地里干农活、杀猪、拉板车练就了他们强壮的体魄和敏捷的身手，再加上一股不服输，不怕死的精气，“武艺”自然就练成了。
吴汉成几乎被打了个半死，然后被卖包子的男人扔到街头的角落里，在那里，吴汉成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夏夜。随县不是汉口，就算在县城里也破旧落败得很，县城周围成堆的垃圾没有人清理，一到夏夜，苍蝇蚊虫和腐臭味就像开了鬼门关似的满城飞舞，叫人不得安宁。那一夜，动弹不得的吴汉成是怎么过来的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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