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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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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忽然暗下,仿佛瞬间从黄昏进入黑夜。紧接着一个耀眼的闪电倏地划过,雷声骤起,霹雳当空,震耳欲聋,将门前老树劈下一根粗干,连大地也跟着震颤起来。与此同时,虚掩着的门被狂风吹开,发出砰然撞击声。呼啸而过的气流卷起柜上纸笔等物,满室纷飞。错愕中,门口突然现出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扑了进来,而后倒在地上。

  “啊!”

  “关门,掌灯。”

  闻言摇光手忙脚乱地关上门,将灯点亮,交到李淳风手上。灯光照耀下,看见一名男子俯卧在地上,衣衫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将人翻过身来,摇光不禁惊叫:鲜血从那人口中汩汩涌出,张开嘴来,口中竟是空的,舌头已被人剜去。

  贞观三年,东突厥内乱已成。颉利可汗之弟突利密遣使臣与唐协商,朝中大臣皆知皇帝攻打突厥的决心已下。中原与突厥交战的历史向来败多胜少,而前年刚刚发生过的便桥之盟令人记忆犹新,对于这场战争的胜负预测笼罩在一片怀疑和悲观的氛围之中。

  朝廷敕令就在此刻颁布:以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张公瑾为副总管,又以并州都督李绩为通汉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征集军队十余万,分道出击突厥。命令颁布之日,朝野哗然。颉利可汗曾派遣使臣要求和亲,却被皇帝断然拒绝,此时又有人旧话重提,认为天下初定,国库犹虚,讨伐突厥尚不是时候。一旦失利,后果不堪设想,倒不如以子女玉帛求得暂时和平。如此这般的陈词令皇帝龙颜震怒,他一生功业戎马中来,对于战机的把握最有心得,突厥兄弟内讧,在他看来正是最好机会。于是一番怒斥之后,主和之议再也无人敢于提起。此刻,十万大军正昼夜兼程,向京师汇集,唐朝立国以来,与突厥最大也是最具有决定性的一场战役即将打响。

  就形势而言,天时地利人和都倾向于李唐一边,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年轻帝王清扫北方障碍的勃勃雄心。然而世事多变,却总在无意中幻化出新的涟漪。

  “暂缓出兵?”

  随意楼的阁楼之上,李淳风眉头皱起,在他对面坐着一名锦衣人,玉带金冠,衣饰华贵如纨绔子弟,望去却并不刺眼,只因那人气度早已脱略了衣衫这一类外在之物——正是贞观名臣马周。其人经历颇为传奇,出身微寒,生性疏狂,因替常何写疏,为太宗赏识,一夜之间擢升官场,成为门下省主事。李贺诗云:“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所说即此人。

  “正是。今日一早,已将虎符敕令快马传递到各军。”

  “朝令夕改,可不像我们这位天子的作风啊。”

  “李兄智慧过人,何妨猜一猜缘故?”

  “哈,不必捧我,我也无需猜测。你来找我,又将这不相干的机密军情相告,自然是有所求的。”

  “还是原先脾气,一点亏也不肯吃。”摇了摇头,马周压低声音道:“昨夜长安城外粮草营被天雷击毁,焚烧殆尽。”

  “哦?”听到这句话,方才无精打采的男子此刻抬起了头。“损失惨重?”

  “倒也不是。粮草营中只是部分给养,多数已散发各军。雷击之时正值深夜,看守军卒二十余人,全都在帐中被火焚烧而死,其状惨不忍睹。这些还在其次,但兵马尚未出征,粮草已被天雷击烧,正是不祥之兆。太史令傅仁钧等紧急入宫,劝说皇上顺应天命,打消攻打突厥的念头。”

  “那位制定戊寅历的傅太史么?”酒肆主人不感兴趣地剥着桌上长生果,“按照他的历法,月末晦日只怕要到早上才出月亮。不去精研学问,倒来胡说什么天命,当真无聊之极。”

  “但朝中对于出兵突厥,本来就莫衷一是。只是碍于圣意坚决,才无人敢说。这么一来,这些主张和亲的人便又上下活动,剀切陈词,弄得皇帝也将信将疑起来。”

  “这些朝廷事务,自然是在其位者谋之,要李某何用?”

  “我与常大人商议,觉得此事或许可疑,因此才想到拜托你暗中勘查。”说到此处,马周望着他一笑,“前日朝堂上,还有人提起李兄,说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个世外高人”

  不等他说完,李淳风已按了一下机括。壁上悄然弹出两只木手,清澈酒液不偏不倚注入了杯中。

  “没银子的世外高人,不做也罢。宾王(注:宾王为马周表字)识得我,也不是第一日。”

  “上次你为淑妃之父续命,可是传得沸沸扬扬,连圣上也有耳闻。”

  “世上哪有续命的法术?那人命不该绝而已。”

  “锥处囊中,其锋必显。李兄胸罗之广,确是我平生仅见。当初若不是你说我留在京中必有奇遇,马周只怕早已拂袖离京了,又怎会有今天?人生苦短,既有此才,倘不用来做几件留名青史的大事,就此埋没草莽,实在太过可惜。”

  2、探营

  这句话说得甚是恳切,看了一眼马周,酒肆主人嘴角露出笑意。

  “身前我未闻,死后我不知。这世上哪里来什么大事?至于可惜与否,要看各人抱负。宾王志在匡扶社稷,至于在下,有人买酒无人赊账便是万事大吉。朝廷之事非我所能,亦非我所愿。”

  他语气虽轻松,话中之意却斩钉截铁。马周叹了口气,道:“既然李兄一意韬晦,我也不能勉强。只是此事我已在常大人处力荐,空手而回,未免有负所托啊。”

  马周口中的常大人,就是中郎将常何。关于此人,就史书记载,其人功绩与职位并不相匹配,对此历来有众多猜测。其中之一便是说,此人所为近乎后世特务机关。是以虽有事迹,史无明录。

  “抱歉抱歉,李某才疏学浅,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说你不过。——对了,家母下月大寿,要二十坛桃花酿,这个忙你总肯帮吧?”

  “当然,”酒肆主人此刻才展颜一笑。“二百两现银,老客八折,一百六十两足色,折金二十四两七钱。若要送货上门,另赏脚夫十文。”

  一连串报出来如行云流水,马周不禁摇头苦笑,道:“李兄倒真是个卖酒的行家。”举杯正要饮酒,扶梯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却是马周的长随。神色凝重,耳语数句。马周神色一变,拱手道:“有事先行,银两明日送到店中。”

  “请便。”

  目送马周背影,榻边铜耳中突然传来摇光惊慌的声音。

  “先生快来,那人情形有些不对”

  李淳风立刻起身,向楼下走去。穿过小院,是一间耳房,那日暴雨中闯入店中的人就躺在那里。看模样,脸色惨白如纸,似乎只有进气,没了出气。摇光在一旁,脸色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酒肆主人微微蹙眉,随即展颜,拍了拍摇光的脑袋。

  “不用怕,有你家先生在,死不了的。”

  少年立刻松了口气,连忙争辩:“我可不是怕,只是”

  “只是胆子小了些,见到死尸便会两腿发抖,是么?”一边调侃,手中却丝毫不慢,挽起衣袖,从腰囊中取出针筒。“生死是平常之事,人鬼之间也不过一口生气,没什么可怕啊。”

  银针插入眉心,缓缓捻动,另一根则插在人中处。过不多久,那人凹陷的眼皮一动,呼吸也粗重了起来。将针起出,李淳风舒了口气,视线停留在他的衣里,突然怔了怔。

  “李兄!”得到通报,从府中连忙奔出,一眼见到槐树下负手而立的青衫人,马周面上露出喜色。“你肯应允此事了?”

  李淳风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问道:“被焚毁的粮草营在什么地方?”

  “在城西,我带李兄前去。”

  马车粼粼,一路向西,一直出了城外,空气中已能闻到焦糊气味。原先堆放草垛的地方此刻已经变成一片狼藉,满地皆是烧毁的木料、草灰、谷物之类,混合在泥水之中,灰屑则随风扬起,连眼前景色都变得雾气蒙蒙。一队兵士正在废墟中翻捡整顿,残破的帐篷边上,整整齐齐躺着数十具尸体,俱以草席覆盖。翻开一角,便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颜色焦黑,不辨面目,缩成短短一截。

  “什么人?”喝声响起,回头看去,是一名满脸须髯的中年军官。见了李淳风,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咦,李先生,你怎么会到这里?”

  中年军官名叫于怀,《傀儡术》一章中曾有提及,是尉迟方的同僚。性格粗鲁,喜好作些小威福,内里却是胆量甚小,军中起了外号叫“场外将军”。折冲都尉谢应龙中术假死,是李淳风令其起死回生,从此之后,这位于校尉便将酒肆主人看作神人,甚是敬畏。

  不等他回答,于怀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了,先生能掐算,一定算到昨夜雷击之事了。嗨,大军还没出发,便出了这等蹊跷,我看,这一回凶多吉少啊!”

  “莫急。于大人在这里,是奉命善后了?”

  “是啊,还以为这次用不着我老于,结果又分到张总管那里去了,要我负责粮草接应。”于怀左右望了望,凑到李淳风耳边:“听说突厥那些恶鬼,捉了俘虏来便要烤着吃这把骨头,难不成要扔在柴火堆里?”

  他口中的张总管是此次征伐突厥的副总管张公谨,也是主战最得力的一位。见他情绪不佳,李淳风一笑:“不必担心,于大人是吉人,此去非但无忧,还有荣升的好处。”

  “真的?”精神一振,于怀咧开了嘴。“先生可要给我算好了,不要骗我。”

  “生死运道,怎能欺瞒,当然是真的。”青衫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眼前这事,能否详细告知?”

  “能有什么详细?您瞧,就这么回事,哐当一个天雷劈下来,粮草都烧光了,人也烧死了。”

  “是烧死的?”

  “是啊,这粮草营本来有二十多人看守,住在帐篷之中,周围都是草垛。雷火正劈着帐篷顶,一下子就全着了,躲也没处躲去。”

  “发现尸首是在帐篷之内,还是帐篷之外?”

  “这”于怀迟疑了一下,招手叫来一名亲兵,询问了一遍,那亲兵点了点头,态度很是肯定。

  “没错,所有尸体都在帐篷底下,是小人带人抬出来的。”

  “帐篷有多高?”

  “军中常制,七尺半。”

  “那么粮草垛的高度呢?”

  “大约九尺以内。”

  微微颔首,李淳风道:“带我去发现尸首的地点。”

  亲兵领着三人来到废墟中心,地面还残留着一个深坑,可见当时一震之威。中间部分已经被清理出来,有一小片空地。“就是这里。”

  李淳风俯身下去,仔细察看地面。伸出手指捻了一小撮泥土,放在鼻边嗅了嗅,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突然看到泥土之中散落有一些黑色的粉末,连忙捏了起来,用巾帕包好,小心翼翼放入怀中,转头问道:“有酒么?”

  意外问出这个不相干的问题,另两人都愣了愣,倒是于怀哈哈大笑起来。“李先生连这个也算到了?老于向来是酒不离身的。”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李淳风摇晃了一下,里面果然有酒,拔开瓶塞,拂去地上杂物灰尘,将酒水缓缓倾倒在焦黑色的地面。片刻之后,旁观众人顿时惊叫起来:那地面正逐渐显出鲜红颜色,看起来恰如鲜血。

  3、血煞

  “这怎会这样?”

  虽是艳阳高照,于怀只觉得心中发冷。直起身来,李淳风漫不经心地看着对方。“冤魂厉鬼之事,于大人没听说过么?”

  “先生是说”

  “这些兵士并非烧死,而是被杀。横死之人,血为阴煞,酒性刚阳。阴阳相遇,必现其形。这血痕,明明便是屈死之魂前来述冤啊。”

  “这、这”于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脸色也变得煞白。“老于只是奉命善后,可与此事无关哪!”

  “放心,岂不闻冤有头债有主?有我在此镇着,必不致找上于大人。”

  他微笑着将酒葫芦还给愣怔怔张大了嘴的于怀,后者擦擦额上冷汗,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可曾点过尸首数字?”

  “这个点呃点过了。”回过神来,于怀连忙转向亲兵:“是多少?”

  “一共二十六具尸首,全部清理出来了。但”

  “但什么但,给老子说话痛快点!”

  “但是,和在册人数相比少了一人”

  “哦?”双眼发光,李淳风抢先问道:“是谁?”

  “不知道。”回话的兵士向地上尸首努了努嘴,心有余悸:“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谁还能认出面目。”

  李淳风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神色突然一动:“若我记得不错,李尚书军中向来有飞骑点兵的制度。”

  初唐名将李靖治军甚严,每逢傍晚,便差亲兵到各营点算人数,称为飞骑点兵。雷击发生在夜间,应是点兵之后。人数若有差讹,比对便知。于怀闻言一拍大腿,兴冲冲道:“没错,我这就去查!”

  “真有阴煞之血,厉鬼鸣冤?”

  “哈哈,宾王兄这般聪明的人也被瞒过了?其实只是个障眼法,如系刀剑所伤,必然有血渗入泥土,血迹遇酒而显,则是常理。再说,人对于烈火有本能恐惧,哪怕睡梦之中来不及逃离,也会凭借求生渴望向外冲出,岂有数十人均滞留在火场中的道理。”

  “如此说来,守军之死另有蹊跷?”

  “非但守军之死,连这场天雷也是蹊跷之极。暴雷下击,首当其冲的是高处,如宝塔、大树之类。而那里地处山坳之中,帐篷高度尚不及粮垛,说是雷击,证据不足。”

  语声从疾驰而过的马车中传出,说话的两人正是李淳风和马周。

  “可看那地面,确实有个巨坑。若不是雷,单单火焚,怎会变成那般形状?此外,倘若不是天雷,是人有意纵火,为何会选在雨天?”

  “选在雨天,也许便是为了制造雷击的假相。世人皆知水火相克,殊不知凡事皆因地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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