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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门-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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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顿,道:“但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留在长乐镇,就是因为你把他的藏魂坛藏在长乐镇!这些年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过汉水,去过萧山庄,也去过衡阳可是我既找不到你的藏魂坛,也找不到他的。这更坚定了我的判断,东西一定还在长乐镇上,只是我找不到!”
花弄影望着她,眨了眨眼,突然笑起来,笑容里几分凄楚、几分无奈、几分萧索,宛如是一抹啼血样的红,突兀地绽放在了皑皑雪原
“凌大小姐,你以为我留在长乐镇是为了他?怪不得!怪不得!你总不死心,每年总要找那么多人去那鬼地方送死!
“你错了,我留在那里,不为他——我只是为了自己。我回不了水月宫,也不愿意再回衡阳,我去了汉水,但找不到我那条小船,就连洛阳那妓院都在火灾里毁掉了,重修成了一座华严寺天高地厚,我却是个不人不鬼、死不了也活不了的怪物,阳世不留,阴世不收,除了长乐镇,我又能去哪儿?
“我本以为,杀了西城,我就能解脱了,结果却不能。原来就算没有了他,也还是一样。我本想,我要杀了他,然后远远离开,永生永世再也不要见到他。可到头来,除了有他在的长乐镇,这茫茫天地,我却也再找不到一处栖身之所末了,还是只能和他的亡灵在那个鬼镇上朝夕相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直看着他,一直痛苦下去”
她看着对面的女子,倦极似的笑。
那女子的脸色倏而煞白了。
风声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来自遥远的山颠,回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便有一个淡淡的声音淡淡地道:“凌大小姐,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其实你跟我不一样。”
韦、苏等人听到那声音,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各自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少女,白衣赤足,不言不笑,双手抱膝,悄然坐在众人之间。平平凡凡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仿佛未着墨的宣纸。
此时韦、苏等人正围着篝火坐成一圈,却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少女是几时来的,又是几时坐到了圈中,不由得都微微变了脸色。
只有凌霄惊呼一声站了起来,又是期待,又是忐忑,低低叫了一句:“月姑娘!”
她叫了这一句,一时间,所有人都猜到了这少女的身份,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苏妄言心下大是惊疑,他素日听人说起月相思,都说最是一个冰肌玉骨,七巧玲珑心的人物,便总觉这样的女子,必然也是倾城倾国,风华绝代的了,却没想到,名动天下的一幻境主人竟是这副普普通通的模样!既不艳丽,也不妖娆,只是看来十分的年轻,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
苏妄言茫然之中,不由得抬头看向韦长歌,韦长歌也隐隐有些惊诧之色。
月相思却不看凌霄,站了起来,朝着峰下走了几步。
峰下那些武林中人,一直密切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一看到这一圈人中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白衣少女,正朝峰下走来,便不由自主都屏住了呼吸。
韦、苏几人只看月相思越走越快,眨眼就站在了那块大石旁,不知说了句什么,便又转身朝上面走来。
便看那一百多人瞬时间一哄而散,生怕比别人走得慢了似的,纷纷狂奔而去。
月相思衣衫单薄,赤足行在雪地上,竟似丝毫不觉寒冷,面无表情,径直走到了苏妄言面前。
苏妄言快步上前,长揖道:“晚辈苏妄言,见过月前辈。”
月相思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淡淡道:“你还是像你母亲多些。”
一语末了,伸手道:“拿来。”
苏妄言忙解下背在身后的剑匣,取出秋水剑,双手递过。
一瞬间,月相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将那秋水剑紧紧握在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他还好吗?”
苏妄言意会,道:“有劳前辈挂念,他老人家除了行动有些不方便,一切都好。”
月相思微一颔首,定定看着那把秋水剑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苏妄言便是一怔,旋即想到,赵画回了一幻境,自然把事情始末都禀告了她。
月相思看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叹息,又顿了顿,竟有些迟疑:“他、他可说了什么?”
苏妄言心念一动,轻声应道:“三叔说,明月是相思之物。”
月相思闻言竟轻轻一颤,面上掠过激动之色,嘴唇掀动,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吸了口气,把秋水一寸一寸缓缓抽开,指尖一遍一遍,轻轻抚过那泛着寒气的表面。秋水剑光四射。潋滟光华中,她忽地扬起唇角,悠然一笑,那平平凡凡的面容,在剑光中竟有种皎洁之感,犹如天上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月相思终于还剑入鞘,扫了一眼君如玉,淡淡道:“好好的年轻人,做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君如玉一揖,含笑应了。
此时君如玉看来是个中年病汉,月相思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她语气中却大有长辈教训晚辈之意,情形再古怪不过。只是此时,众人却都不敢发笑,他们早知道现在的病汉模样必然不是君如玉的本来面目,听了月相思这句话,更不由各自在心底揣测着这如玉公子的真面目。
凌霄苦等了二十年,到这一刻,才终于见到了月相思,心下焦急,忍不住向前一步,又叫了一声:“月姑娘”
月相思依旧淡淡地道:“凌霄,你好大胆子,你明知道妄言对三哥重如性命,竟还敢设计害他!”
话语虽简,却透着森然冷意。
凌霄心头一寒,戚戚道:“求月姑娘再帮我一次,凌霄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姑娘!”
月相思冷冷笑道:“当年三哥要我帮你,你也说要结草衔环为奴为婢来报答他,你就是这样报答他?”
凌霄不敢应声,许久,才颤声央道:“月姑娘,我并无意要害苏大公子!求你看在苏三公子份上,帮我把他的藏魂坛找出来!”
说到最后,已带了哭音。
月相思只是漠然看着她。
韦、苏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间,只听花弄影缓缓问道:“月幻主,我知道,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只想问,当年你们和凌大小姐萍水相逢,苏三公子为什么就肯帮她求情,你为什么就肯把你的独门秘术传授给她?”
月相思听她提起苏三公子,脸色终于慢慢柔和下来。
“骆夫人,别说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凌大小姐自己,只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凌老将军已经过世,世上知道这件事的,就只剩三哥和我了”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渡船上的那一夜,她轻轻抚着手上的秋水剑,好一会儿,才看着凌霄淡淡道:“三哥和你父亲其实是旧识。”
凌霄一震。
苏妄言也是愕然。
“三哥少年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结识了你父亲凌大将军,两人相谈甚欢,从此成了忘年之交。那时候,正值外寇来犯,边关吃紧,将士们死伤惨重,军中士气低落,凌大将军为此愁眉不展。闲谈之际,三哥知道了老将军的心事,他智慧过人,就给你父亲出了个主意。”
她说到这里,连一旁的马有泰和王随风都不禁心头一紧,直觉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必是关系重大。
“三哥说,人生多苦,所以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得要有一个美梦,有了这样的梦,人才能在困境中活下去。三哥说,传说西海中有聚窟洲,洲上有人鸟山,人鸟山上有一种返魂木,木心制成的返魂香可以让人闻香不死。仙山缥渺,返魂香也不知何处可寻,但它却正是边关数十万将士需要的那一个美梦。”
凌霄呻吟了一声,一脸惨白,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老将军听了三哥的话,大笑而去,没过多久,就听说凌大将军从异人手中得到了一盒返魂香,而军中士气果然大振,不到一年时间,就击退了敌寇。”
马有泰屏住呼吸,颤声道:“那返魂香,莫非是假的?”
月相思看了看他和王随风二人,说不出是怜悯,还是悲哀,淡淡道:“自始至终,就根本不曾有过返魂香这东西,何来真假?”
王随风挣扎着道:“如果当真没用,凌大将军为何又对它视若珍宝?”
月相思冷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返魂香纵然不能却死返魂,却能让人做梦,辽东数十万将士,需要的正是这样一场美梦,所以凌大将军不惜一切,也要为他们守住这美梦。”
王随风呆了半天,转头看了看马有泰,两人呆呆地对视着,只觉这二十年来自己所作所为也像是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便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原来是假的所以爹不肯救娘,原来他不是不肯救,他是救不了我只知道恨他无情无义,无论什么事总要和他对着干,为什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陪他说说话,听听他的心里话”
凌霄喃喃着,眼眶渐渐红了,不知是在问人,还是在问自己:“其实我早该想到了既然是仙药,便合该留在海外仙山,又怎么会落到这凡尘中来?”
月相思继续淡淡地道:“你虽然不认识三哥,但当年三哥听了你的那些话,却知道了你就是辽东凌大将军的女儿。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你心机深沉,性子偏激。但三哥说,若不是他给凌老将军献计,你本该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将军府里,也不会因为你母亲的死误会你父亲,害得你们父女反目。若不是你父母的事伤透了你的心,导致你性情大异,你也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他觉得亏欠了你,而返魂香事关重大,他又不能对你说明,这才极力帮你说话——只要是他让我做的事,我从来没有拒绝过,所以他叫我帮你,我二话不说,就把藏魂术教了你。”
凌霄没有开口,只是低了头,不住发抖。她鬓边有一缕头发落了下来,散乱得垂在脸侧,看得久了,就觉凄凉而无助。
韦、苏二人虽然已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但看了她这模样,却也都不禁有些恻然。
一幻境外,一片寂静。
像是过了百世百劫那样久,凌霄陡地抬起头来,直直望着月相思,用有些变了调的声音道:“月姑娘,求你看在苏三公子份上,帮帮我!我只求他活过来!真的,我求你让他活过来只要让他活过来”
“凌大小姐,那时候我帮你,固然是他替你说话,却也是因为你说的话。你说,你只要他欢喜,你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他。我信了你的话。以为你和我一样,做什么,都是为了他。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不是。“
月相思停了停,终于淡淡道:”你回去吧。我不会再帮你。”
凌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渐渐软倒在雪地上。
花弄影却轻笑出声,继而纵声狂笑,笑声中,终于潸然泪下。
二十年——等了二十年,苦了二十年,痛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刻的昭然若揭。所有暧昧不明的前尘,都终成水落石出后的萧瑟冷落。但漫长岁月中,心头那不曾愈合的伤口,在这一刻,却是为了什么,再一次地崩裂了?
月相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骆夫人,等你想死了,就再来这里找我吧!”说完,转身向苏妄言微笑道:“好孩子,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吧。”
苏妄言应了,月相思一笑,拉着他手,悠然走进雪地里。
苏妄言此时被月相思执着手,竟全无不悦之色。韦长歌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是惊奇——他与苏妄言相交多年,知道苏妄言的怪癖,莫说是女人,便是朋友兄弟也从不许碰一下的,为此也不知挨了他多少取笑。月相思虽算长辈,但如此“识趣”的苏妄言,却实在前所未见。
月相思一手握着秋水,一手拉着苏妄言,直到走出十数丈外,方才回过头,说不清是惋惜还是怜悯地望向远处呆呆塑立的凌霄,喃喃地,又说了一遍:“我还以为她跟我一样,原来她跟我不一样”
隔着雪地,依然可见远处的篝火,经过了大半夜喧扰的火光,虽然微弱,却穿透了层层夜色,一直来到眼前。
“我第一次看到他,他的眼睛那么清亮,就像是这雪地里的火光远远地,就把人迷住了”
月相思眷眷微笑着。
她低下头,又看向掌中秋水,轻轻叹息:“秋水剑现世,昔日的老朋友们,怕是都要被引来了吧——一我在这一幻境里,日日夜夜,又是盼望,又是害怕,不都为了这一天?就只盼千千万万别叫那煞星知道了”
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了什么人,眸光中凌厉之色倏而闪过。
她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却微带了迷惘失落语气,黯然呓语:“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一定不再”
月相思没有说完。
她笑了笑,把秋水还给了苏妄言,淡淡道:“你偷的若不是这把秋水剑,你爹也不会这么着急上火地到处找你。你回去了,就说是我想看看秋水剑,是我叫你去取这剑的。我已着人去了苏家帮你说明,你放心,你爹欠着我天大的人情,是不敢和你为难的。”
月相思笑了笑,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好孩子,我要走了,你回去吧!”
一瞬间,苏妄言只觉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虽然带着凉意,却那么温暖,想起幼年时的自己曾被这双手抱在怀里,倏地微微红了眼眶。
月相思放下手,转了身,就此踏雪而去,不再回头。
那身单薄的白衣,不一会儿就融在茫茫雪色中,再难分辨,却听见她的声音,如流水回荡在群山之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
苏妄言慢慢走回篝火旁。
火堆旁,众人都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听着那声音。
“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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