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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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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房的客人看到阿通姗姗来迟,赶紧整理衣冠,堆着笑脸。因为之前已经喝了几杯,所以红着脸笑眯眯的,下垂的眼角正好跟上翘的八字胡形成对比。
  阿通虽然来了,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扫兴,因为烛台对面有个闲杂人,像个大近视眼,弯腰驼背地坐着,原来他把膝盖当书桌,正在看书呢!
  正是泽庵。八字胡头儿以为他是寺里打杂的小和尚,便用下巴指着他。
  “喂!你!”
  可是泽庵头也不抬一下,阿通连忙偷偷提醒他。
  “啊?叫我吗?”他东张西望,八字胡则高傲地说:
  “喂!打杂的!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去!”
  宫本武藏 地之卷(20)
  “不,在这里很好。”
  “人家在喝酒,你在旁边看什么书,真煞风景!站起来!”
  “书已经放下来了!”
  “真碍眼!”
  “那么,阿通小姐!把这书拿到外面去!”
  “我不是指书,而是你。坐在酒席旁,有碍观瞻。”
  “伤脑筋!我又不能像孙悟空一样,变成烟雾,或是变成一条虫,停在饭菜上”
  “你还不退下!你这不识相的家伙!”
  他终于火冒三丈。
  “好吧!”
  泽庵假意顺从,拉着阿通的手。
  “客人说他喜欢一个人。喜好孤独,此乃君子之风走吧!打扰他就不好了!我们退下吧!”
  “喂,喂!”
  “什么事?”
  “谁说连阿通也要一起退下的?你这个家伙!太傲慢了。”
  “的确很少听到有人会说和尚和武士可爱的———就像你的胡子一样。”
  “你给我修正!嘿!”
  他伸手去拿立在墙边的大刀。泽淹目不转睛看着他往上翘的八字胡。
  “你说修正,想修成什么形状呢?”
  “你这打杂的,越来越不像话了!我非砍了你的头不可!”
  “要砍拙僧的头?啊哈哈哈哈!省省吧,真无聊!”
  “你说什么?”
  “没看过有人不争气到要砍和尚的头。头被砍断后,如果还对你微笑,那可划不来喔!”
  “好———我倒要看看被砍下来的头,还能不能贫嘴?”
  “来呀!”
  泽庵饶舌不断激怒他。他握着刀柄的拳头,因愤怒而抖个不停。阿通一边以身护着泽庵,一边因他不断讥讽而紧张得哭了出来。
  “您在说什么呀?泽庵师父!您怎么这样对武士讲话呢?快道歉,求求你快点道歉!要不然头被砍了怎么办?”
  然而泽庵却又说道:
  “阿通姑娘,你退下不要紧的,这些废物,那么多人花了二十天的功夫,还砍不到一个武藏的头,哪能砍到我的头?砍得到才怪!”
  “哼!别动!”
  八字胡满脸通红,准备拔刀。
  “阿通,退下!这打杂的好耍嘴皮子,今天非把他切成两半不可!”
  阿通把泽庵护在身后,伏在八字胡的跟前哀求道:
  “我想您一定非常生气,请多多原谅。这个人对谁讲话都是这副样子,绝不是只对您才这样开玩笑的。”
  泽庵一听———
  “唉!阿通姑娘!你说什么?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事实。他们就是废物,所以才叫他们废物武士,这有什么不对?”
  “别再说了!”
  “我还要说。这一阵子,为了搜索武藏,大家都不得安宁。武士当然花多少天也没关系,但是农夫们就遭殃了!他们放下田里的劳作,每天被迫去做没钱的工作,佃农们都要饿死了!”
  “哼!打杂的,你竟敢仗着和尚的身份批评政道。”
  “不是批评政道。我说的是那些介于领主和人民之间,表面上奉公守法,实际却在浪费公帑的官员。就像你今晚,在客房大大方方地穿着休闲衣,泡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还要美女陪酒,有何企图?是谁给你这个特权的?”
  “”
  “侍奉领主要尽忠,对待人民要尽仁,这不是官吏的本分吗?然而,不顾农事荒废,不管部下辛苦,只管自己。出任公务,竟然偷闲享受,饮酒作乐,挟君威劳民伤财,这可以说是典型的恶吏!”
  “”
  “你把我的头砍断,拿给你主人,也就是姬路城城主池田辉政大人面前看看,辉政大人可能会觉得奇怪说道,咦?泽庵,今天怎么只有头来而已?辉政大人和我从妙心寺茶会以来就成为好友,在大坂① 地区,还有大德寺,都经常见面呢!”
  八字胡泄了气,酒也慢慢醒了,可是就是无法判断泽庵的话是真是假。
  “先坐下来吧!”
  泽庵故意让他喘口气,接着说:
  “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可以带些面粉等土产,跟你到姬路城的辉政大人那儿对质。但是我最讨厌敲诸侯的门了再加上,如果我在聊天的时候,说出你在宫本村的种种恶行恶状,他可能会要你切腹!所以,刚开始我就警告过你了。当武士的人,不能顾前不顾后,这正是武士的致命点呀!”
  “”
  “把刀放回去吧!然后,我还有一句话要讲。你有没有读过《孙子》这本书?这是一本兵法书。武士不应该不知道孙子的。关于这点呢!我现在正想给你上上课,教你如何不损兵折将就能抓住宫本村的武藏。这可关系到您的天职!仔细听好来!请坐。阿通姑娘!再给他倒一杯。”
  这两人年龄相差十岁。泽庵三十几岁,八字胡已四十出头。然而,人之间的差异,不能以年龄来计算。它跟个人的资质,以及资质的磨炼有关。平常修养锻炼所造成的差异,可能是天壤之别。
  宫本武藏 地之卷(21)
  “哦———不,不能再喝了!”
  八字胡本来耀武扬威,现在则像只猫一样温驯。
  “原来如此。在下不知您跟我主人胜入斋辉政大人是知交,刚才失礼了,请多多包涵。”
  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显得很可笑,但泽庵并没有因此穷追猛打。
  “好了好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如何抓到武藏?总之,尊公的使命、武士的面子,不都跟它有关吗?”
  “您说得对”
  “武藏越晚被抓,你就越能悠哉地住在寺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可以追求阿通姑娘,这些都不打紧,可是”
  “哎!这事已经请别跟我主人辉政大人提这事。”
  “要我保密是吧?这我知道。话说回来,大家只管喊着要搜山,拖久了,农民会更穷困,更人心惶惶,善良百姓根本无法安心耕种。”
  “的确如此。我心里也在着急呀!”
  “你只是毫无对策,是吧?也就是说你这小子不懂兵法。”
  “我真丢脸!”
  “的确太丢脸!我说你们无能、好吃懒做,实不为过不过,我这样指责你们,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保证三天内抓到武藏。”
  “什么?”
  “你不相信吗?”
  “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们从姬路调来数十名援兵,再加上农民、足轻,总共两百多人,每天搜山,仍徒劳无功”
  “真辛苦你们了!”
  “还有,现在刚好是春天,山上还有很多食物,所以对武藏有利,对我们不利。”
  “那就等到下雪嘛!”
  “这样也”
  “也行不通。所以才说由我来抓他,不需要人手,我一个人就可以啦!对了,阿通姑娘也去吧!两个人一定够了!”
  “您又在开玩笑了!”
  “笨蛋!我宗彭泽庵一天到晚开玩笑度日吗?”
  “抱歉!”
  “你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你不懂兵法。我虽然是个和尚,但还懂一点孙吴的真髓。只是有个条件,你们要是不答应,在下雪之前,我就袖手旁观。”
  “什么条件?”
  “抓到武藏之后,要由我泽庵来处置。”
  “嗯这个嘛”
  八字胡捻着胡子,暗自思考。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和尚,搞不好只是自吹自擂,空口说白话而已,爽快答应他,搞不好他情急之下,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想了想,便一口答应。
  “好!如果您抓到武藏,就任凭您处置。可是万一三天内没抓到,那怎么办?”
  “我就在庭院的树上,这样———”
  泽庵伸出舌头,用手比划出吊死的样子。
  “那个泽庵和尚大概疯了。今天早上听说他答应了一件很荒唐的事!”
  寺里的男仆着急万分,跑到僧房里四处通报。
  听到的人都问:
  “真的吗?”
  有的瞪着大眼问:
  “他准备怎么样?”
  住持最后也知道了,以一副教训的口吻叹息道:
  “所谓祸从口出,就是这样啊!”
  实际上最替泽庵师父担心的是阿通。她一直信赖她的未婚夫又八,没想到他却寄来一封诀别书,这比听到又八战死沙场,更令她伤心。而那个本位田家的老婆婆,只因为是将来丈夫的母亲,阿通才忍耐着侍奉。这下子阿通要依靠谁活下去呢?
  她独自在黑暗中悲叹命运,而泽庵是她惟一的一盏明灯。
  在纺织房独自哭泣的时候,她把去年开始给又八精心编织的布料统统剪破,还想用那剪刀自杀!后来泽庵让她改变主意,到客房给客人倒酒。泽庵牵着她的手,使她感到人间的温情。
  然而这个泽庵师父,却做出这种决定。
  阿通自己的遭遇不打紧。想到为了一个无聊的约定,就要让她失去泽庵,不禁悲从中来,痛苦万分。
  以她的常识来判断,这二十几天来,大家地毯式的搜索都还抓不到武藏。现在,光靠泽庵和自己两个人,三天之内要把武藏绳之以法,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事。
  约定双方提出的交换条件,都已在弓矢八幡神明前发过誓。泽庵别过八字胡回到本堂的时候,她不断责备泽庵没有深谋远虑。可是,泽庵却亲切地拍拍阿通的背,安慰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因此能除掉村子的麻烦,除掉连结因幡、但马、播磨、备前等四个州的交通要道的不安,还能救不少人的性命,那自己的一条命,就轻如鸿毛了!没关系,明天傍晚之前,阿通姑娘尽管好好休息,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但是,她还是忐忑不安。
  因为时间已近黄昏了!
  而泽庵人呢?他正在本堂的角落,跟猫一起睡大觉呢!
  从住持开始,寺仆、杂工,看到她呆滞的面容,都说:
  “不要去!阿通姑娘!”
  “躲起来吧!”
  宫本武藏 地之卷(22)
  大家极力劝她不要跟泽庵同行,但无论如何,阿通都无法这么做。
  夕阳开始西下了!
  中国山脉山下的英田川和宫本村,笼罩在浓浓的夕阳中。
  猫从本堂跳了下来。泽庵醒了。他走出回廊,伸了一个大懒腰。
  “阿通姑娘!要出发了,准备一下吧!”
  “草鞋、拐杖、绑腿,还有药、桐油纸,准备了一大堆!”
  “还要带一样东西。”
  “是长枪还是刀?”
  “你在说什么啦要带吃的!”
  “带便当?”
  “锅子、米、盐、味噌还想带点酒呢!反正什么都可以。厨房里有的东西,全都拿来。把这些挂在扁担上,我们两个一起挑去。”
  8
  近山比漆还暗,远山则比云母还淡。时节已是晚春,风暖暖的。
  到处可见山白竹和树藤,道路两旁雾气缭绕。离村庄越远,山上就越潮湿,像下过一场大雨一样。
  “很舒畅吧?阿通姑娘!”
  他们把行李挂在竹扁担上,泽庵挑前端。
  阿通挑后面。
  “一点也不舒畅。到底要去哪里?”
  “说的也是”
  泽庵心不在焉地回答:
  “再走一点吧!”
  “走路是没关系,可是”
  “是不是累了?”
  “不是。”
  大概是肩膀痛了,阿通不时的左、右肩更换扁担。说道:
  “都没碰到人耶!”
  “今天八字胡一整天都不在寺里。他把搜山的人统统调回村里,一个也不剩。跟他约定的这三天,他大概准备袖手旁观吧!”
  “泽庵师父,您到底要如何抓武藏呢?”
  “过些时候,他一定会出来的。”
  “出来之后呢?他平常已经很强壮了,现在又被人包围,难免会做困兽之斗。现在的武藏可以说是个恶鬼,想到这个,我就开始发抖了!”
  “快看你脚边!”
  “唉呀———呼!吓我一大跳。”
  “不是武藏啦!我看他们在路边拉了树藤,还用荆棘围了矮墙,所以才叫你注意。”
  “搜山的人想置武藏于死地,才设这些路障吧?”
  “如果我们不小心,会掉到陷阱里去喔!”
  “听到这种事,我吓得连一步都走不动了!”
  “要掉也是我先掉。但是他们只是白费功夫而已喔!山谷变得狭窄多了!”
  “我们刚才经过了赞甘的后山。这里是   原地带了!”
  “晚上走路什么都看不见,没办法。”
  “问我路,我可不知道喔!”
  “行李放下来一下。”
  “做什么?”
  泽庵走到悬崖旁,说道:
  “小便。”
  英田川上游湍急的河水,在他的脚下,由百尺悬崖直泻而下,打在岩石上,发出怒吼的声音。
  “啊!真愉快!自己是天地?还是天地是自己呢?”
  泽庵沙沙地撒着尿,仰望天空,像在数着星星。
  阿通站在远处,不安地问道:
  “泽庵师父!还没好吗?怎么那么久。”
  他终于回来,说道:
  “我顺便占了卜,问了卦。你看!已经有头绪,所以我问出来了!”
  “问卦?”
  “问卦是靠易经的理论。这个易,我解释为心易,不,应该叫灵易。综合地相、水相,还有天象,闭上眼睛,就有一个卦,指引我们往那座山去。”
  “是高照山吗?”
  “我不知道叫什么山,不过山腰的地方有一片没长树的高原。”
  “那是虎杖草牧场。”
  “虎杖草刚好我们要抓山中虎,这是个好预兆喔!”
  泽庵大笑起来。
  高照峰的山腰,面向东南缓缓倾斜,视野辽阔,乡里称它“虎杖草牧场”。既然是牧场就应该有牛羊,可是,今晚只有微风轻轻抚着青草,不见半只牛羊,显得格外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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