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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妆楼-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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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边一声喊,岸上三十多人已赶到面前来了,王氏弟兄赶到江边,看见一只小船渡了人去。王宸大怒,高声喝道:“是那个大胆的艄公,敢渡了我的人过去?快快送上岸来!”柏玉霜在船上,战战兢兢的向船家说道:“求艄公千万不要拢岸,救我二人性命,明日定当重谢。”艄公说道:“晓得,你不要作声。”摇着船祇顾走。柏玉霜向秋红说道:“难得这位艄公,救我二人性命。”那船离岸有一箭多远,岸上王氏兄弟作急,见艄公不理他,一齐大怒,骂道:“我把你这狗男女,你不拢岸来,我叫你明日认得老爷便了。”艄公冷笑一声说道:“我偏不靠岸,看你们怎样老爷。”王宸听得声音,忙叫道:“你莫不是洪大哥么?”那艄公回道:“然也。”王宸说道:“你是洪大哥,可认得我了。”那艄公回道:“我又不瞎眼,如何不认得!”王宸道:“既认得我,为何不拢岸来?”艄公回道:“他是我的衣食父母,如何叫我送上来与你!自古道:‘生意头上有火。’今日得罪你,祇好再来陪个礼罢。”王宸大叫道:“洪大哥,你就这般无情?”艄公说道:“王兄弟,不是我无情,祇因我这两日赌钱输了,连一文也没有得用。出来寻些买卖,恰恰撞着这一头好生意,正好救救急,我怎肯把就口的馒头送与你吃!”王宸道:“不是这等讲,这两个撮鸟在瓜州镇上气得我苦了,我纔连夜赶来出这口气,我如今不要东西,你祇把两个人与我罢。”艄公说道:“既是这等说,不劳贤弟费事,我代你出气就是了。”说罢,将橹一摇,摇开去了。这王氏弟兄见追赶不得,另自想法去了。

且言柏玉霜同秋红在舱内听得他们说话有因,句句藏着凶机,唬得呆了。柏玉霜道:“听他话因,此处又是凶多吉少。”秋红道:“既已如此,祇得由天罢了。”玉霜想起前后根由,不觉一阵心酸,扑簌簌泪如雨下,乃口占一绝道:

一日长江远,思亲万里遥。

红颜多命薄,生死多波涛。

艄公听得舱中吟诗,他也吟起诗来:

老爷生来本姓洪,不爱交游祇爱铜。

杀却肥商劫了宝,尸首抛在大江中。

柏玉霜同秋红听了,祇是暗暗叫苦。忽见艄公扣住橹,走进舱来喝道:“你二人还是要整的,还是要破的?”柏玉霜唬得不敢开言。秋红道:“艄公休要取笑。”艄公大瞪着眼,掣出一口明晃晃的板刀来,喝道:“我老爷同你取笑么?”秋红战战兢兢的说道:“爷爷,怎么叫做整的,怎么叫做破的?”艄公圆睁怪眼说道:“要整的,你们自己脱得精光,跳下江去,唤做整的;若要破的,祇须老爷一刀一个,剁下江去,这便唤做破的。我老爷一生为人慈悲,这两条路,随你二人拣那一条路儿便了。”柏玉霜同秋红魂不附体,一齐跪下哀告道:“大王爷爷在上,可怜我们是落难之人,要求大王爷爷饶命。”那艄公喝道:“少要多言,我老爷有名的叫做狗脸洪爷爷,祇要钱,连娘舅都认不得的。你们好好的商议商议,还是去那一条路。”柏玉霜同秋红一齐哭道:“大王爷爷,求你开一条生路,饶了我们的性命,我情愿把衣服行囊、盘费银两都送与大王,祇求大王送我们过了江就感恩不尽了。”艄公冷笑道:“你这两个撮鸟,在家中穿绸着缎,快活得很哩,我老爷到那里寻你?今日撞在我手中,放着干净事不做,倒送你们过江,留你两个祸根,后来好寻我老爷淘气,快快自己脱下衣衫,跳下江去,省得我老爷动手!”柏玉霜见势已至此,料难活命,乃仰天叹道:“我柏玉霜死也罢了,祇是我那罗焜久后若还伸冤报雠,那时见我死了,岂不要同我爹爹淘气。”说罢,泪如雨下。

那艄公听得“罗焜”二字,又喝问道:“你方纔说甚么,罗焜是那个罗焜?”柏玉霜回道:“我说的是长安越国公的二公子罗焜。”那艄公说道:“莫不是被沈谦陷害问成反叛的罗增元帅的二公子玉面虎罗焜么?”柏玉霜回道:“正是。”艄公问道:“你那里认得他。”柏玉霜说道:“他是我的妹夫,如何认不得,我因他的事情,纔往镇江去的。”艄公听得此言,哈哈大笑道:“我的爷爷,你为何不早说,险些儿叫俺害了恩公的亲眷。那时,俺若见了罗二公子,怎生去见他?”说罢,向前陪礼道:“二位休要见怪,少要惊慌,那罗二公子是俺旧时的恩主。不知客官尊姓大名,可知罗公子近日的消息?”柏玉霜听得此言,心中大喜,忙回道:“小生姓柏名玉霜,到镇江投亲,也是要寻访他的消息。不知艄公尊姓大名,也要请教。”那艄公说道:“俺姓洪名恩,弟兄两个都能留在水中日行百里,因此人替俺兄弟两个起了两个绰号:俺叫做镇海龙洪恩,兄弟叫出海蛟洪惠,昔日同那焦面鬼的王宗上长安到罗大人的辕门上做守备官儿,同两位公子相好。后来因误了公事,问成斩罪,多蒙二公子再三讨情,救了俺二人的性命,革职回来,又蒙二公子赠了咱们的盘费马匹,来家后我几番要进京去看他。不想他被人陷害,弄出这一场大祸,急得咱们好苦,又不知公子落在何处,好不焦躁。”柏玉霜道:“原来如此,失敬了。”洪恩道:“既是柏相公到镇江,俺兄弟洪惠现在镇江幕府李爷营下做头目,烦相公顺便带封家信,叫他家来走走。”柏玉霜道:“参将李公莫不是丹徒县的李全么?”洪恩道:“正是。”柏玉霜道:“我正去投他,他是我的母舅。”洪恩道:“这等讲来,他的公子小温侯李定是令表兄了。”柏玉霜回道:“正是家表兄。”洪恩大喜说道:“如此,是俺的上人了,方纔多多得罪,万勿记念。”柏玉霜道:“岂敢,岂敢。”洪恩道:“请相公到舍间草榻一宵,明日再过江罢。”摇起橹来,回头就荡。

荡不多远,猛听得一声哨吶,上头流来了四只快船。船上有十数个人,手执火把刀枪,大叫:“来船留下买路钱来再走!”柏玉霜同秋红大惊,在火光之下看时,来船早到面前,见船头上一人手执一柄钢叉,正是那短命鬼王宸。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粉金刚云南上路 瘟元帅塞北传书

话说柏玉霜见王氏弟兄驾船赶来,好生着急,忙叫:“洪大哥救我!”洪恩说道:“你们不要害怕,俺去会他。”说罢,拿着根竹篙跳上船头说道:“王兄弟,想是来追我们的么?”王宸见是洪恩,站在船头忙望他舱里一看,见柏玉霜同秋红仍然在内,心中暗暗的欢喜,说道:“洪大哥,我不是来追赶你的。自古道:‘兔儿不吃窝边草。’你我非是一日之交,你如今接了我这口食去也罢了。我如今同你商议,他一毫东西我也不要,你祇把两个人与我如何。”洪恩说道:“叫你家大哥来,俺交人与你便了。”王宸大喜,用手指道:“那边船上不是我家老大?”洪恩向那边上高声叫道:“大兄弟,你过来说话。”王宗道:“大哥有何吩咐?”洪恩道:“你我二人平日天天思念罗恩公,谁知今日险些儿害了罗恩公的舅子,你还不知道哩!”王宗大惊道:“罗公子的舅子在那里?”洪恩道:“你们追赶的二人,不是现在我船上坐着?你们快快过来陪礼。”王氏弟兄听了此言,呆了半晌道:“真正惭愧。”

忙丢了手中的器械,一齐跳过船来,向着柏玉霜就拜,说道:“适纔愚弟兄们无知,多多冒犯,望乞恕罪。”慌得柏玉霜连忙还礼说道:“诸位好汉请起,多蒙不责就够了。”那王氏弟兄三人十分惭愧,吩咐那来的四只船都回去,遂同在柏玉霜船上谈心。洪恩将柏玉霜的来历告诉了一遍,三人大喜,说道:“原来是罗公子的至亲,真正得罪了。”柏玉霜说道:“既蒙诸位英雄如此盛意,还求诸位看小生的薄面,一发将那卖拳的史忠放了罢。”那王宸笑道:“还吊在我家里呢。求公子到舍下歇两天,我们放他便了。”柏玉霜说道:“既蒙见爱,就是一样,小生不敢造府。”王哀道:“岂有空过之理。”洪恩道:“今夕夜深了,明日俺送相公过江也不迟,俺也要会会兄弟去。”柏玉霜道:“祇是打搅不便。”众人道:“相公何必过谦,尊驾光降敝地,有幸多矣!”

当下洪恩摇着橹,不一时早到王家庄上,一起人上了岸。王宸代秋红背着行李,洪恩扣了船,一回到庄上,又请王太公见了礼,即将放下了史忠,都到草厅,大家都行了礼,推柏玉霜首座,那王宗吩咐杀鸡宰鹅,大摆筵席款待柏玉霜。一共是五位英雄,连小姐共是六位。秋红自有老家人在厢房款待酒饭,一时酒完席散,请柏玉霜主仆安寝,又拿铺盖请洪恩同史忠歇了。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柏玉霜就要作别过江,王氏弟兄那里肯放,抵死留住,又过了一日。到第三日上,柏玉霜又要过江,王宗无奈,祇得治酒送行;又备了些程仪,先送上船去了,随后史忠将自己的行李并柏玉霜的行李一同背了。那王氏弟兄同王太公一直送到江边,上了船方纔作别,各自回家。且言柏玉霜上了船,洪恩扯起篷来,不一时早过了江。洪恩寻个相熟的人,托他照应了船、雇了轿子抬了柏玉霜,叫脚子挑了行李物件,同史忠、秋红弃舟登岸,进了城门。到了丹徒县门口,问到李府,正遇着洪惠,弟兄俩大喜,说了备细,洪惠进去通报。不一时,中门内出来了一人,头戴点翠紫金冠,身穿大红绣花袍,腰束五色鸾带,脚登粉底快靴;年约二旬,十分雄壮。抬头将小姐一看,暗想道:“我祇有一个表妹,名唤玉霜,已许了罗府,怎么又有这位表弟?想是续娶侯氏所生的。”遂上前行礼,说道:“不知贤弟远来,有失迎接。”二人谦逊了一回,同到后堂去了,秋红查了行李物件,也进去了。轿夫脚子,是李府的人打发了脚钱回去了;那史忠、洪恩,自有洪惠在外面管待。

且言柏玉霜同李定走到后堂,来见老太太,老太太一见柏玉霜人物秀美,心中正要动问时,柏玉霜早已走到跟前,双膝跪下,放声大哭道:“舅母大人在上,外甥女柏玉霜叩见。”李太太见此光景,不觉大惊,忙近前一把扶起,问道:“我儿,自从你母亲去世,七八年来也没有见你。因你舅舅在外为官,近又升在宿州,东奔西走,两下里都断了音信。上年你舅舅在长安,回来说你已许配了罗宅,我甚是欢喜。今年春上听得罗府被害,我好不为你烦恼,正要着人去讨信。我儿,你为何这般光景,必有原故。你不要悲伤,将你近日的事细细讲来,不要苦坏了身子。”说罢,双手扶起小姐坐在旁边。叫丫鬟取茶上来。柏玉霜小姐收泪坐下,将侯登如何调戏,如何凌逼,如何到松林寻死,如何龙标相救,如何又遇侯登,如何秋红来访,如何女扮男装,如何一同上路,如何瓜州闯祸,如何夜遇洪恩,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李氏母子好不伤心。一面引小姐进房改换衣装,一面收拾后面望英楼与小姐居住;一面治酒接风,一面请进史忠、洪恩、洪惠入内见过太太,又见过李定。李定说道:“舍亲多蒙照应。”洪恩说道:“多有冒犯,望乞恕罪。”

且言柏玉霜改了妆,轻移莲步,走出来谢道:“昨日多蒙洪伯伯相救,奴家叩谢了。”那洪恩大惊,不敢作声,也叩下头去,回头问李定道:“李兄,这,这,这是,是柏公子,因何却是位千金?”李定笑道:“这便是罗公子的夫人柏氏小姐,就是小弟的表妹,同继母不和,所以男装至此,不想在江口欣逢足下。”洪恩同史忠一齐大惊,说道:“原来如此,就是罗公子的夫人,好一位奇异的小姐,难得,难得!咱们无知,真正得罪了。”柏玉霜见礼之后,自往里面去了。李定吩咐家人大排筵席,款待三位英雄。洪惠是他的头目,本不该坐;是李定再三扯他坐下,说道:“在太爷面前分个尊卑,你我论甚么高下?”又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祇要你我义气相投就是了。”

洪氏弟兄及史忠见李定为人豪爽,十分感激,祇得一同坐下,欢呼畅饮,谈些兵法弓马,讲些韬略武艺,祇饮到夕阳西下,月色衔山,洪恩等纔起身告退。李定那里肯放,一把抓住说道:“既是我们有缘相会,岂可就此去了!在我舍下多住几天,方能放你们回去。我还要过江去拜那王氏弟兄。”洪恩说道:“俺放船来接大爷便了。”二人见李定真心相留,祇得依言坐了:又饮了一会,李定道:“哑酒无趣,叫家人取我的方天戟来,待我使一路与众位劝酒。”三人大喜道:“请教。”不一刻,家人取了戟来,李定接在手中,摆开门路。祇见梨花遍体,瑞雪满身,真正名不虚传,果是温侯再世!三人看了,齐声喝采道:“好戟!好戟!”李定使尽了八十一般的解数,放下戟来,上席重饮了一会。尽醉而散,各自安歇。

住了数天,洪恩要回瓜州,史忠要上长安,都来作别,李定祇得治酒相送。柏玉霜又写了书信,封了三十两银子,托史忠到长安访父亲的消息。史忠接了书信银两,再三称谢,同洪恩辞了李定,李定送了一程,两下分手,各自去了。柏玉霜因此在镇江住在李府;不表。

把话分开,另言一处,且言那粉脸金刚罗灿,自从在长安别了兄弟罗焜,同小郎君章琪作伴,往云南进发,晓行夜宿,涉水登山。行无半月,祇见各处挂榜追拿,十分紧急,罗灿心生一计,反回头走川陕,绕路上云南,故此耽搁日子;走了三个多月,方至云南地界,名叫做王家堡一带都是高山峻岭,怪石奇峰,四面无人。罗灿祇顾走路,渐渐日落西山,并无宿店,祇得走了一夜。到天明时分走倦了,见路旁有一座古庙,二人进庙一看,并无人烟,章琪道:“且上殿歇歇再走。”二人走上殿来,祇见神柜下一个小布包袱。罗灿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两贯铜钱,一封书信,上写道:“罗灿长兄开启”。罗灿大惊道:“这是俺兄弟的踪迹,因何得到此处?”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贵州府罗灿投亲 定海关马瑶寄信

话说罗灿看见这封书是兄弟罗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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