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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血祭+野焚+黑雨)-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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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教训教训他!”刘连捷傲气地说,“他四处造谣,恶毒攻击我,说我在天王宫捡了一颗珍珠没有上缴。其实,自从进城到今天,我连珍珠的影子都没见到。”

“杏南,你为何要诬蔑南云?”曾国荃厉声问彭毓橘。

“九帅!”彭毓橘叫道,“是他先诬蔑我,说我在天王宫里拾到一个二两重的金元宝。真他妈的血口喷人,老子至今没有见到过一钱金子。”

“啪!”曾国荃又是一掌打在桌子上,把身旁的富明阿吓了一跳,“都是你们这班下作东西,在互相造谣攻击,怪不得外间传说纷纷,都说金陵城里的金银珠宝都被我吉字营吞了。诸位,现在富明阿将军在这里,你们都当着富将军的面,坦白你们各人到底得了多少金银!”

“我一两银子都没捡到!”

“哪个私藏金子不是人是畜生!”

“哪个看到珠宝眼烂瞎!”

“哪个摸过珍宝手烂断!”

吉字营的近百名营官们,带着八分酒醉,东倒西歪地大声吵嚷,厅里乱成一片。

“各位都不要吵啦!富将军也知道你们攻城辛苦,并没有得到一丝分外之财,这都是彭毓橘、刘连捷两个王八蛋自己在骂自己,害得大家都担了恶名,来人呀!”曾国荃扯起嗓门大叫,“给我把这两个狗杂种推出去杀了!”

众人都惊呆了。富明阿忙说:“九帅,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萧孚泗等人也一齐喊:“九帅息怒!”

“好吧,看在富将军的面子上暂时饶了你们的小命。”曾国荃回头对身旁的亲兵命令,“拿两把匕首,牵两条狗出来!”

众人都不解,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九帅要玩出什么新花招来。匕首和狗都到了。曾国荃站起来大声宣布:“彭毓橘、刘连捷,你二人破坏吉字营的名声,本该处死,看在富将军分上饶你们死罪。现给你们一人一把匕首,一人一条狗,跟我到后门草坪上去,待狗跑过柳树后,你们各人将手中的匕首发出去。刺死狗者。本帅赏一杯酒;没有刺中者,本帅罚打二十军棍!”

这真是少见的赏罚!众人欢呼起来,富明阿也在心里称赞曾国荃的点子出得古怪有趣,不过他不大相信,这两个土将军能有如此本领。

大家都来到后草坪。彭、刘二人各持一把匕首,牵一条狗,站在离柳树五十步远的地方,每只狗后面跟着一个手拿鞭子的士兵。曾国荃一声令下,两个士兵举起鞭子朝狗身上用力一抽,两只狗狂叫着箭也似的向前飞奔。刚过柳树,彭毓橘眼明手快,匕首早已从手里飞出,不偏不斜,不前不后,正中狗头,那只狗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正在这时,另一只却连脚都未蹬一下,便躺在血泊中,一把匕首牢牢地插在它的脑顶。众人鼓掌狂笑。

“狗日的,你再诬骂老子拿了珍珠,这只狗就是你的下场!”刘连捷侧过脸去,狠狠地骂道。

“婊子养的,你再讲老子拿了元宝,这只狗也是你的下场!”彭毓橘也侧过脸去,狠狠地回了一句。

站在一旁的富明阿猛然一惊,如同这两把匕首插在他的心上似的恐怖不已。

再次回到厅里,吉字营的将官们酒兴更浓,富明阿却心事重重,望着眼前的酒菜,再也吃喝不下去了。曾国荃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富将军,另一件宝贝,你不想见识一下吗?”

“哦,哦!”富明阿仿佛醒过来了,“好哇,只要九帅肯拿出来,我当然乐意一开眼界。”

“来人,把宝贝抬出来!”

曾国荃的话音刚落,八个年轻的兵士抬出一座黄龙大轿来。

“这是长毛坐的轿吧?”富明阿问。

“是的。”曾国荃答,吩咐士兵:“把轿罩揭开!”

四个兵士走上前,一人站一角,一声吆喝,把轿罩掀过头顶。富明阿的眼前忽现一片大红,定神看时,原来是一株特大罕见的珊瑚树。只见树高四五尺,枝柯交错,其大盈围,其红如血。睹此异物,富明阿好比置身龙宫,惊诧不已!

“富将军,这是在洪逆西花园里得到的,我本想自己留着,但家兄生性俭朴,不喜珍奇,定然不能容此物,故不敢留。富将军是城破后第一个进城慰劳的朝廷要员,这株珊瑚树,就算着我吉字营全体将士对将军的答谢吧!”

“如此珍宝,鄙人不敢受,不敢受!”富明阿吓得忙起身推辞。

“朱洪章!”曾国荃高喊。

“到!”朱洪章离席来到厅中。

“你带着焕字营一百个兄弟,将这株珊瑚树护送到富将军船上,不得有误!”

“是!”朱洪章转过脸下令,“弟兄们,抬到下关去!”

富明阿见此情景,也不做声了。

第二天一早,富明阿便带着这株红珊瑚树,悄悄地离开金陵城,兼程赶到山东济宁府,面见僧格林沁,十分诚恳地对他说:“金陵城内金银如山、财货如海的话,纯系子虚乌有,卑职细心查访,询问故旧父老,咸谓并无此事。请王爷转告皇太后、皇上,不必再追查,以免激怒湘军,引起事端。”

六御史参劾,霆军哗变,曾国藩的忧郁又加深了一层

富明阿好打发,但天下悠悠之口却难堵住,当曾国藩离开金陵,回安庆料理一个多月,将两江总督衙门正式迁入原太平天国英王府时,朝野上下已物议沸腾,纷纷指责湘军将金陵城洗劫一空,还送曾国荃一个极难听的绰号:“老饕”。曾国荃闻之湿毒加重,肝病复发,曾国藩也忧心忡忡,时刻担心不测之祸临头。

这一天,曾国藩于兢兢之中又拿起《宋书·范泰传》。当读到范泰对司徒王弘说“天下务广而权要难居,卿兄弟盛满,当深存降挹”这句话时,就觉得这正是在对他和沅甫敲的警钟。他提起笔来,在这句话的旁边加了一长串小圆圈,然后又在天头上批下一句:“处大位而兼享大名,自古能有几人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可以收场耳。”放下笔,他又想到沅甫向来心境狭窄,正宜用这些前人的故事去开导他。于是叫来王荆七,命他将此书送给九帅,为郑重起见,又作了一封短函:

沅弟左右:弟肝气不能平复,又怀抑郁,深为可虑。弟不必郁郁。从古有大勋劳者,不过本身是一爵耳,弟则本身既挣一爵,又赠送阿兄一爵。弟之赠送此礼,人或忽而不察,弟或谦而不居,而余深知之,顷已详告妻子知之,将来必遍告家人家族知之。而今以后,当与弟谋长保家族不衰之方。现遣荆七送来《范泰传》一篇,愿弟熟读深思之。古来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载一郭汾阳外,恒有多少风波,多少灾难,谈何容易!愿与吾弟兢兢业业,各怀临深履薄之惧,以冀免干大戾。

荆七刚走,折差便送来一叠咨文,这是军机处照例抄送给各地督抚、将军、都统的朝廷重要奏折。曾国藩小心打开,一共三份,他看着看着,心慌意乱,两眼模糊起来,最后竟冷汗透湿,面色发白,靠在椅背上,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来,这是三个御史的参折,全是对着他曾氏兄弟和湘军而来的。

一是御史朱镇奏陈金陵善后事,谓兵勇宜遣散,田宅宜清还,难民宜抚恤,商贾宜招徕,而曾国荃办善后,却先事扰民,毫无纲纪,遂使金陵城的善后越办越乱。奏请罢掉曾国荃的巡抚职务,另在朝中拣择干员前去办理。一份是御史廖世民奏曾国潢在湘乡仗其兄弟之势,要挟县令,干预公事,私设公堂,挟嫌报复,甚至以人头祭祖宗,致使县令每隔三五天便躲在屋里痛哭流泪,谓曾四爷又要借其手杀人了。奏请朝廷命湖南巡抚严惩劣绅曾国潢,以肃乡纪。一是御史蔡寿祺奏湘军种种不法情事,罗列曾国藩、曾国荃、李鸿章、李元度、刘蓉、鲍超等人纵容部属胡作非为,谓这些年来湘军攻城略地,朝廷所得者少,所损者大。此次攻克金陵,纯因长毛气数已尽,非战之功。湘军本流氓之众,乘时而起,不少人已占军政高位,实非国家之福,诚为不测之患。此辈只宜授以卑职,不能寄以重任。

“如此说来,湘军和我曾家兄弟,简直不是功臣而是罪魁了!”曾国藩在心里凄凉地叹息。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慢慢清醒过来。御史本是可以风闻言事,不必承担责任的,皇上对他们所言也并不都认真追究。三份奏折都仅以咨文形式抄阅,朝廷未有任何态度,所递送的对象也仅限于两江总督一人。这就意味着只是敲敲而已,并不想把它扩散开。想到这一层后,曾国藩心里略为开朗了一些。他把赵烈文、杨国栋、彭寿颐等人叫来,将咨文给他们传阅了一遍,大家的看法与他一致。

“中堂,这些咨文要不要给九帅看看。”赵烈文将咨文折好,准备存入柜中时问。

“沅甫近来心情不好,暂不给他看吧!”曾国藩想了想说。

“中堂,我们拟一个折子,把这些无事生非的乌鸦们痛驳一顿,不要让皇太后被他们的谎言欺骗了。”彭寿颐气愤地说。

“是要上个折子,跟皇太后讲清楚。”杨国栋附和。

“折子暂时不上。”曾国藩捋着长须,安静地坐着,他的心境已基本平息了,“只将蔡寿祺的那份折子再抄两份,以我的名义转给李少荃、刘孟容,由他们去向皇太后辩诬为好。”

“还是中堂想得周到。”赵烈文说,他从心里佩服曾国藩处事的老练。幕僚们刚走,一亲兵进来禀告:“霆军营官滕绕树在衙门外求见。”

鲍超回四川省亲去了,霆军由记名提督宣化镇总兵宋国永统带,目前正在全力对付太平军康王汪海洋的人马。是战事危急,需调人救援,还是捉到了汪海洋,前来报捷?“叫他进来。”自从咸丰四年衡州出兵后,整整十年没有再见过滕绕树了,见当年这个瘦小得像一根小藤样的湘西勇丁,如今已是威风凛凛的将官。曾国藩心中一喜,含笑问:“你现在官居何职?”

“回禀中堂大人,卑职现居记名副将霆军树字营营官。”滕绕树一板一眼地回答。

“有出息,居然是二品大员了!”曾国藩称赞。

“这个二品有什么用!”滕绕树不屑地回了一句。

“怎么没有用?”曾国藩觉得奇怪。

“听说要裁军了,像我们这种记名官一旦离开军营,便是老百姓了。莫说二品,就是一品也是空的。”

裁军的事,曾国藩还没有考虑成熟,他深知这中间的问题一定会很多。在给皇太后、皇上的奏折中,他提到了这件事,表示了坚决裁撤湘军的决心,为的是让朝廷放心,至于具体部署,还有待周密思考。在一次湘军高级将领会上,曾国藩把裁军的决定透露给他们,以便听听他们对此事的反应。看来,鲍超已将此事在霆军中传开了。滕绕树来,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听听军营将士们的意见,也可以对他们作些解释。

“绕树呀!”曾国藩放下总督的架子,以长辈的身份和蔼地说,“你百战辛苦,为国家立了功劳,乡里族人谁不敬重?现在再拿些遣散费回去,买几十亩好水田,起几间大瓦屋,舒舒服服、自由自在地过下半辈子,岂不最好?何必当官争权呢?何况你们武官终年在军营,免不了要打仗流血,有性命之忧!”

“中堂大人的话固然很对。”滕绕树正正经经地说,“不过,买田起屋在家里过日子,再好也只是一个土财主,哪里抵得上大将军操生杀大权,八面威风呢?”

“这样说来,你们都不愿意遣散回籍了?”

“也有人愿意,但当官的大部分不愿意。”

“不愿意又怎样呢?”曾国藩想起前段时期吉字营的骚乱,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中堂大人,我这次正为此而来。”滕绕树神色严重地说,“霆军将近一半人哗变了。”

“有这样的事?”湘军中有逃兵,有骚乱,但尚无大批人哗变的先例。霆军一向纪律甚差,只有鲍超可以弹压得住。曾国藩也曾担心霆军内部会出乱子,但没有料到哗变。他气愤至极,“因何事哗变,谁领的头?”

“宋军门有一封信给你老。”滕绕树从背包里取出信来,双手递给曾国藩。

宋国永的信上说,哗变的部队达八千人之多,是在追赶汪海洋的途中,听到裁减湘军的消息后发生的。他们突然赖在金溪不走,向宋国永索取欠饷,为头的是庆字营营官申名标。这两年来申名标在霆军内暗中发展哥老会,这次哗变,就是哥老会在串联的。

这个可恶的申名标,悔不该当初没有杀掉他!曾国藩在心里骂道。那年撤了申名标的营官职务后,他在亲兵营待了半年,后被杨岳斌保释到外江水师,以后鲍超看他能打仗,便许他一个营官职务,将他从水师调到霆军。滕绕树退出后,曾国藩把霆军哗变事告诉了赵烈文,并带着他坐轿来到吉字营统帅部。

曾国荃在读了大哥的信和《范泰传》后,心情略为开朗了些,但神情仍然抑郁。见大哥一进门,便忙拉着他的手说:“大哥,我想好了,我只有走一条路才可以使天下谤言中止。”

“老九,你又瞎想些什么啦?”曾国藩为弟弟的话害怕,怕他有意外之举。

“我要学王弘、王昙首兄弟,称疾引退。”

原来要走的是这条路,曾国藩松了一口气。这实际上是曾国藩自己心里的想法,处眼下情势,老九还是暂时回籍避一下为好,叫荆七送《范泰传》的背后,或许也含有这层意思。但现在由老九口里说出,他又觉意外,尤其是在看了《范泰传》后提出,他又担心老九会以为是阿兄逼他回籍,忙说:“金陵诸务都离不开你,要称疾引退,也是大哥的事,待金陵善后诸事粗有头绪后,大哥我便向皇太后、皇上提出开缺回籍。”

“大哥怎么能走这条路!”曾国荃苦笑道,“况且我现在心身都有病,这金陵城嘈嘈杂杂的,也住不下去。吉字营的裁撤困难很多,我在这里,眼看他们泪淋淋地离别,心里难受。再说,我的大夫第,贞干的有恒堂,也要由我回去亲自督建。”

曾国藩见弟弟讲得恳切,便说:“好吧,这事我们兄弟之间好商量,现在有件急事要听你的意见。”曾国藩拿出宋国永的信来。

“这批王八蛋,统统都要杀头!”曾国荃匆匆看完信,恨得牙齿上下咬得吱吱作响。

“老九,这可是给我们胸口上插了一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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