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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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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军镇守。越王姒无疆却以为,齐国修长城,正是惧怕越国,便更加卖力的准备伐齐大战。
今年开春,姒无疆一道严令,将都城从僻处南部山区的会稽,迁到了北方的琅邪。南北千里之遥,越国竟然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琅邪,本来只是老吴国的一座要塞边城,东临大海,北接齐国,距离齐国南长城仅仅只有二百里。寻常岁月,这琅邪本是人烟稀少冷冷清清一座小城堡,而今骤然变做了都城,行宫、官署、作坊、商贾、国人,挤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越王姒无疆嫌小城堡憋闷,便将行宫安在了城外原野,说这是效法祖上的卧薪尝胆,定能一举破齐。可如此一来,谁还敢住进小城堡?官署大帐与商贾国人,便也都在城外扎起了帐篷,空荡荡的小城堡便索性变成了都城工地,昼夜叮当作响,热闹得不亦乐乎。再加上十五万大军的连绵军营,气势壮阔得令人乍舌!一眼望去,帐篷连天,旌旗招展,炊烟如林,人喊马嘶,市声喧闹,琅邪原野活生生成了一个游牧部族的天地。
姒无疆下令:休整一月,讨伐齐国,一举成就大越霸业!
就在这时候,张仪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他将自己的轺车留在了临淄府库,与绯云各骑一匹雄骏胡马,兼程南下,一天一夜便出了齐国南长城,琅邪城已是遥遥在望。
“吔——,大军营寨就是这样儿啊?大集似的!”绯云扬鞭指着闹哄哄无边无际的帐篷,惊讶得叫了起来。
张仪哈哈大笑:“你以为,天下军营都这样儿啊?走吧!”
原野上的大道小道人道马道纵横交错,绯云竟是手足无措。张仪扬鞭一指:“看见那面越字大纛旗了么?照准下去便是。”说着一抖马缰,缓辔走马嗒嗒前行。
虽说是望眼可及,却因原野上到处都是匆匆行人与牛马车辆,时不时就得停下让道,这段三五里小路却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看看夕阳将落,方才到得大纛旗前的华丽大帐。帐外几十辆破旧的兵车围成了一道辕门,辕门外站满了手执木杆长矛身穿肮脏皮甲的越国武士。见有人来,一个身佩吴钩的军吏高声喝道:“这是王帐!快快下马!”
绯云下马,向前两步,赳赳拱手高声道:“中原名士张仪,求见越王,请做速禀报!”
“嗨!好脆亮的嗓门儿。”吴钩将军嘿嘿笑着:“中原人与我大越何干?快走开!”
张仪在马上高声道:“我给越王带来了千里土地!小小千夫长,竟敢阻拦我么?”
吴钩军吏围着张仪的骏马打量了一圈,终于拱手道:“先生请稍待。”便一溜小跑进帐去了,片刻又匆匆跑出来在张仪马前端正站好,高声喊了一嗓子:“张仪晋见——!”
张仪下马,将马缰交给军吏,便昂然进入了华丽的行宫。辕门内长长的甬道上铺着已经脏污不堪的红地毡,将华丽的帐篷陪衬得格外怪诞。内帐口一个女官清亮的喊了一声:“中原士子到——!”张仪进得内帐,便见正中一张长大的竹榻上斜卧着一个紫色天平冠的精瘦黝黑汉子,心知这是越王姒无疆无疑,便长长一躬:“中原张仪,参见越王。”
越王姒无疆目光一瞥,竟没有起身,却傲慢的拉长腔调问:“身后何人噢——?”
张仪正要回答,绯云一拱手:“张子书童绯云,参见越王。”
“书童?书童也配进王帐噢——?”
张仪一本正经道:“越王乃上天大神,小小书童自然不配。然则,我这书童身上有带给越王的大礼,不得已而来,尚望越王恕罪。”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大笑:“张子好气派,还有捧礼书童。好说了,入座!”说着竟不自觉的从竹榻上坐直了身子,竟又瞄了绯云一眼。
一名绿纱女侍轻盈的搬来一只竹墩,放置在越王竹榻前丈许。越王连连摇手:“远噢远噢。”女侍连忙将竹墩挪到榻旁两三尺处,方自退去。张仪坦然就座,绯云站在张仪身后,却是直耸鼻头紧皱眉头。越王黝黑的脸上掠过一道闪电般的笑容——张仪看见的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而已——晶亮的目光便定在了张仪脸上:“张子仆仆而来,要给我千里土地?”
张仪笑道:“启禀越王:张仪要酒足饭饱,方可言人之利也。”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大笑:“得罪得罪噢。来人,酒宴为张子洗尘!”
片刻之间,几名女侍鱼贯而入,摆上两张长大的竹案并两张竹席。越王被两名女侍扶着从榻上下来,再入坐竹案前。一起一坐,方见他两腿奇短,身子却很是长大,站起来矮小精瘦,坐下去却颇为伟岸!绯云拼命憋住笑意,转过身响亮的咳嗽了两声。张仪却是浑然无觉,只是打量了一眼地上的竹席,觉得编织得极为精美,坐上去清凉滑爽惬意之极,心思有如此精美之物,却偏偏要学中原铺什么脏兮兮的红地粘,当真是东施效颦糟践自己!暗自思忖间,酒菜已经摆好,却是一酒两菜:酒是越国的大坛米酒,盛在白玉杯中一汪殷红,煞是诱人;一只大铜盘中盛着一条洗剥得白亮亮的大生鱼,生鱼旁是一口五六寸长的小吴钩;另一只铜盘中是一盏浓酱、一撮江南小葱、一盏红醋、一小盘近似小虾的银色小鱼,还有一双竹筷。本色竹案本就淡雅,加上红白绿相间,竟是分外入眼。
张仪不禁暗自赞叹:“越人烹饪,倒算是自有章法。”绯云坐在旁边一张小竹案前,却是一脸茫然,不知这等生物却如何吃法?
越王端起白玉杯向张仪一伸:“来,本王为张子洗尘了。干噢!”便呱呱饮干摇摇玉杯:“张子,我越酒比中原酒如何噢?”
张仪方得饮干,正在品咂滋味儿,竟觉得不辣不烈却是力道醇厚,毫不寡淡,入喉下肚便有一阵热气在体内倏忽弥漫开来,却又与那清冽柔曼的楚国蓝陵酒大相径庭,着实别有风味儿!不禁拍案赞叹:“好个越酒!强过楚酒多矣!”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姒无疆一阵得意的大笑:“张子尚算识得货色,对路!”又伸手在竹案上一圈:“可知我越食吃法噢?”
张仪微微一笑,从容的从大铜盘中拿起小吴钩,在肥厚的生鱼尾部切下薄薄的一片,拿起来向灯光一照,那鱼片儿竟亮得透明!越王大笑着点头。张仪便将生鱼片儿在浓酱中一蘸,就一撮小葱入口,又悠然的呷了一口殷红的越酒;再拿起竹筷夹一个银白似虾的小鱼,在醋中一蘸,又是悠然一口殷红的越酒下肚,笑道:“此乃震泽银鱼,生蘸苦酒,大是美食!”
绯云看得童心大起,也跟着张仪一鱼一酒的品咂:“吔,酸得有趣!”
“张子师徒对越国很是熟悉噢,何以教我啊?”越王姒无疆又是一阵大笑。
“敢问越王:十五万兵马攻齐,能得几何利市?”张仪不急不慌的反问一句。
越王目光陡然一闪:“齐国乃我大越世仇,伐齐一则可重振越国声威,二则可得齐南五百里土地。此乃越国大业所在,岂在利市二字噢?”
张仪大笑摇头,一副大是不屑的模样。越王被他笑得一脸困惑:“你,笑从何来噢?”
“敢问越王:楚人刻舟求剑,可曾听说过么?”
“刻舟求剑?张子倒是说说噢。来人,酒!”这越王酷好传说,一听有故事便大感兴趣。
“有个楚国商人,在越国买了一口名剑。”张仪说得煞有介事。越王听说故事中还有越国,更是大长精神:“噢,这剑是在越国买的?”“正是。”张仪接道:“坐船过江时,商人抽出剑来反复观赏。不防船一摇晃,名剑脱手掉入江中。船上客人都替商人惋惜。商人却不慌不忙的又拿出一把短剑,在船边刻了一道印痕。船至江边,客人上岸,商人却脱光了衣服要跳水。船家大惊,拉住商人询问。商人说,我的名剑从这里掉进了江水,我便从这里下去捞回!船家问何时掉的?商人答曰:一个时辰之前。船家大笑,连呼蠢商蠢商!敢问越王,这商人蠢在何处?船家却何以要笑他?”
“这有何难?”越王大咧咧笑道:“商人不会游水噢,要是本王,早就捞上来了!”
“越王啊,你确实比那楚国商人聪明!”张仪不禁一阵大笑。
“那是噢——”越王傲慢的拉长了声调。
话音落点,帐中便是一片窃窃笑声。刚刚闻讯赶来的几位大臣连忙用大袖遮面,一片吭哧咳嗽,连侍女们也背过身去嘻嘻笑了。绯云笑得最响亮,想说什么,却竟软在了小竹案上。越王自觉不大对劲儿,大喝一声:“笑个鸟!听张子说话!”帐中便顿时安静下来。
张仪见这个越王憨直粗朴,心思须得直截了当,便庄容拱手道:“越王,这楚商求剑,与会不会游水却是无关。船固无变,流水已逝。一个时辰过去,剑已经在百里之外,纵然精于游水,也永远找不到那口剑了。以固定刻痕,求流水之势,此乃楚国商人之蠢也。船家所笑,原是在此。”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恍然大笑:“原来如此啊。蠢!蠢!楚国人蠢!”猛然又回过神来,笑声却嘎然而止:“这刻舟求剑,与我大越霸业,有何相干噢?”
“事虽不同,理却一辙。”张仪侃侃道:“越国僻处东海一隅,越王尚沉浸在先祖霸业的大梦里。殊不知,三十年来中原已经是天地大翻覆了。春秋时一强独霸的路子,早已经如流水逝去了。中原战国,目下是秦魏齐三强鼎立,谁也不是霸主。越王图谋北上争霸,正如同那楚国商人在船行百里之后,却要下水寻剑。数十年来,天下征战已经不再是争霸大战,而是利市之战,每战必得夺取大量土地、人口与财货,方算得实实在在的实力扩张。越王图谋,只求战胜称霸,而不求夺取土地利市,早已经是陈腐过时的老战法了。”
“噢——?”越王傲慢的拉着长调:“我就夺他齐国的土地人口,不也利市么?”
“此处,正是事理交关也。”张仪从容笑道:“若不图争霸而图谋利市,齐国便是索然无味了。”
“噢?此话怎讲?”
“齐国乃中原三强,军力正在全盛之期。张仪观越军气象,伐齐犹如以卵击石耳!此其一。其二,齐国南长城以内的百里地面,尽皆海滨盐碱荒滩,苇草苍茫,杳无人烟。纵然战胜,不独没有利市可言,荒地反成越国累赘,这便是索然无味了。越王以为然否?”
越王的傲慢大笑没有了,低头默默思忖良久,突然抬头:“大越白白折腾了?”
“非也。”张仪摇摇头:“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还是噢——”越王猛然又大笑起来。
“然则,这支箭须得射中一只肥鹿,才算本领。”
“肥鹿?肥鹿在哪里噢——?”
“楚国。一只肥大麋鹿。”
“噢哈哈哈哈!张子是说打楚国?”倏忽间,傲慢的大笑却泻了底气,低声咕哝着:“楚国楚国,打得过么?”
张仪不禁莞尔:“越王敢打齐国,却疑惧一个楚国,当真匪夷所思!”
“莫非,楚国比齐国还好打?”越王显然对楚国心有顾忌。
百年以来,楚越吴三国虽然都是中原诸侯眼中的“南蛮”,但相互间却是势同水火。吴越两国是真正的滨海邦国,比楚国更为偏远闭塞。楚国却是占据长江中游与淮河流域的“半中原半江南”大国。楚国的中心区域始终在长江中游,所以有“荆楚”之名(战国后期有一段才将都城迁到了淮水流域的陈城)。三国间多有冲突征战,吴国、越国都分别强盛过一段,也都有过打败楚国的一两次胜利。但是从大的方面说,楚国始终是南三国中最强大的国家。吴越两国即或在最强盛的时期,也从来没有正面突破楚国而长驱中原的。吴越两国的称霸,始终都是走偏锋——从东北一角攻击齐国得手!楚国就象一座大山,横亘在正面,吴越两国始终都无法逾越这座大山而直达中原大地!这样的历史,就沉淀成了这样的心态——惧楚不惧齐。越国吞灭吴国的初期,曾经是实力大长,但对楚国却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张仪自然已经将其中的奥秘揣摩清楚,收敛笑容道:“越王有所不知,近三十年来,楚国每况愈下,已经和当年的吴国没有两样了。虽然楚国地广人众,却是数十家贵族割据封地,一盘散沙。就实力而言,楚国几乎没有骑兵,只有古老的战车与步兵,可谓师老兵疲;更兼没有名将统兵,战力可想而知。越王挟十五万精兵,又是王驾亲征,必然一鼓战胜楚国!”
越王姒无疆精神大振,不禁“啪!”的一拍竹案:“能败楚国,利市大了去噢!”
张仪微笑接道:“楚越接壤两千余里,交界处无一不是鱼肥水美。此等丰饶土地,得之尺寸,也强于齐南百里荒野。若能占据整个云梦泽水乡,越国便是天下第一强国!”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一阵纵声大笑:“好!我便攻楚,白鱼大大有得吃了噢!”笑着笑着,嘎然而止,猛然盯住了张仪阴声问:“张子,老实说噢,为何要我弃齐攻楚?”
张仪悠然笑道:“越王神明,张仪自然是有所图而来。”
“噢?求官还是牟利噢?”
“张仪有一癖好,酷爱名剑。此来为求越王一口名剑也。”
“噢?一口名剑?”越王目光闪烁,打着哈哈道:“本王之意,张子做我越国上大夫,如同范蠡一般谋划军国大事!本王封你一百里土地如何?那名剑顶得白鱼美酒么?”
张仪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张仪布衣闲散,四海漂泊,不善居官理事,岂敢与范蠡相比?能得越王剑一口,张仪生平足矣!”
“噢哈哈哈哈,好说好说!”越王打着哈哈踌躇踱步:“张子求剑,有个名目么?”
“张仪斗胆,敢求蚩尤天月剑。”
“噢——?”越王大为惊诧:“你如何晓得这蚩尤天月剑?”
“生平揣摩名剑,张仪知道,惟有越王藏有蚩尤剑。”
越王姒无疆急得面红耳赤:“不不不!听噢:这蚩尤天月剑,连本王也是只听过没见过,据先人留言,蚩尤剑数百年前已经流入中原了。噢,对了!你若能找到蚩尤剑,你就来做越王,本王给你做上大夫噢!”急迫之情,显见是个大大的剑痴。
“噢——,”张仪不自觉学着越王腔调,沮丧的长叹一声:“还是你做越王,我却只要名剑便了。张仪是个剑痴,惭愧惭愧。”
“噢哈哈哈哈!同道同道!”越王大笑着:“张子献大计与我,岂能没有回报?来人,取龙泉剑出来!”
“龙泉剑?张仪如何闻所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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