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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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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留下你去见识吧,老夫可要多活几年呢。”说着黧黑的脸膛竟是红了。田文笑不可遏:“也就是上大夫可人,别人呵,田文还不费这番心思呢。”樗里疾笑骂:“鸟!也就是老夫孤陋寡闻,才上你这恶当!”
两人笑得一阵,田文拱手道:“上大夫啊,这驿馆住得长了也憋闷,换个地方如何?”“噢?换到何处?”
“王宫之南,稷下学宫大师堂,如何?”
“也好。齐国也就稷下学宫是个正经地方,老夫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捡不如撞,现下就搬过去如何?”
“你这小子呵,总是风风火火。好,恭敬不如从命,寄人篱下,也只有任人欺侮了。”“上大夫竟日骂我,田文才是受气包了呢。”
“哪里哪里?”樗里疾大笑间,却突然压低声音颇为神秘的低声道:“哎,老实说,你小子敢不敢到秦国去?”“到秦国?”田文惊讶笑道:“做盐商还是马商?”
“出息?做丞相!”樗里疾一字一顿,神色郑重。
田文惊讶得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懵了片刻,不禁哈哈大笑:“上大夫呵上大夫,一次绿街,你个老哥哥当真恨我了?作弄人好狠也!”“胡说甚来?”樗里疾正色道:“樗里疾乃秦国特使,如何能拿此等事顽笑?”“兹事体大,我还回不过神来,容我想想再说。”田文笑道:“来吧,我帮你收拾了。”“没得啥收拾,你坐在这儿等便了,片时就好。”樗里疾说着便摆着鸭步摇进了大厅,只听一阵呼喝,不消两盏茶工夫,便与三个随从护卫走了出来。随从抬着一口木箱,樗里疾自己背着一个包袱,若非衣饰差别,还真是难分主仆。田文不禁暗自感叹:秦人如此实在,秦风如此简朴,秦国安得不强?若是中原六国特使,连送的带买的,任谁也得几车行囊!护送樗里疾到稷下学宫安置好,田文又与这位黑胖子特使盘桓了半日,竟是觉得樗里疾快人快语,爽朗诙谐,当真投机。老国王叮嘱他“不罪强梁”,就是指不能无端得罪秦国特使。目下看来,想得罪这位黑胖子还真是不容易。他是软硬不吃,又从来没有恃强凌弱的大国强横脾性,硬是与你磨叨,你是弱国臣子,又能拿他如何?看看到了午后,田文还是硬着心肠告辞了,惹得樗里疾啧啧啧的感叹了好一阵子。这时,苏秦一行已经到了淄水西岸,临淄城楼已经遥遥在望了。
“公子来郊迎先生了!”冯驩指着远处的烟尘旗帜,兴奋的喊了起来。众人望去,但见宽阔的临淄官道上一面大旗当先,马队轺车锐急而来,直如离弦之箭,将滚滚烟尘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好快!绝非寻常车马!”赵胜不禁高声赞叹。
冯驩道:“诸位有所不知,公子门客中有一班驯马奇才,是以多有良马飞车。接无忌公子的那辆车,才是真正的日行千里,人称‘追造父’呢!”
“噢呀,追造父?那无忌公子明日就该到了嘛!”黄歇大笑起来。
苏秦凝望着对面渐渐逼近的车马旗帜,已经朦胧看见了那个斗大的“田”字,想到这是合纵成败的最后关头,不禁一阵感奋,打马一鞭便迎了上去,黄歇赵胜荆燕等立即飞骑随后,迎向了田文车马。
田文已经远远看见了冯驩,心知对面便是苏秦一行,便将轺车放缓了速度徐徐打量而来。面前这队人马不过二百余人,没有旌旗,没有轺车仪仗,普通得如同一支民间商旅。将近半箭之地,田文清晰的看见了须发灰白衣衫仍然沾满泥巴的苏秦,心中不禁肃然起敬:一个布衣之士,历经磨难而胸怀远大报复,面临急难,不惜舍身泅渡,此等气概天下能有几人?感慨之间,田文已经跳下轺车遥遥拱手:“齐国田文,奉王命恭迎武信君并诸位公子!”
苏秦也下马迎来:“苏秦多谢齐王,多谢公子。来,这位是楚国公子黄歇,这位是赵国公子胜,这位是燕国副使荆燕将军。还有一位是魏国公子无忌,可惜留在了潍水营地。”
田文与几人一一见礼,末了慨然笑道:“武信君毋忧。我已得飞鸽信报:苍铁已经在潍水接到了公子无忌,今夜定然可到临淄聚齐!”苏秦惊讶:“苍铁何许人也?如此之快?”
“噢呀,就是那个‘追造父’了!”
田文笑道:“此人与田文也是一段奇遇,日后说与武信君消闲。诸位一路鞍马劳顿,请登车入临淄,田文为诸位洗尘接风!”说罢一挥手,马队中便驶出了四辆青铜伞盖轺车。田文请苏秦四人登车,一声令下,冯驩率马队开路,田文自己殿后,护卫着苏秦车队辚辚西去。到得临淄,驿馆已经是灯火通明,护卫森严。驿丞向田文禀报:诸位大人的住所、骑士营地与接风酒宴已经准备妥当,请令定夺。田文与苏秦略一商议,便先行安顿骑士在驿馆外树林中扎营,苏秦几人先到住所梳洗更衣,半个时辰后开宴。接风宴席排在了驿馆正厅,倒也是富丽堂皇。按照田文目下的地位与权力,本当在自己府邸举行这场接风宴席。但田文的原有府邸太小,只有五开间六进,偏院还住满了门客,多有不便。最主要的是田文想到了老国王的叮嘱“不卑不亢”,接风宴席设在驿馆,便是国事,进退皆可斡旋,又避免了“私结外使”的嫌疑,倒也不失为两全之地。
田文正在大厅门口等候,突然听得驿馆门外响遏行云般的萧萧马鸣!心中一动,快步走出大门,便见一辆奇特的无盖黑篷车堪堪停在门口,四匹雄骏的胡马正在喷鼻嘶鸣!一个黑衣劲装的精瘦汉子拱手高声禀报:“苍铁奉命赶回!贵客安然接到!”田文大喜,正要上前迎接客人,却见一人已经从篷车中跳下,内穿铁色软甲,外罩大红斗篷,一顶六寸玉冠,分外的凝重挺拔!田文肃然行礼:“得见公子无忌,幸甚之至!”魏无忌从容做礼笑道:“公子侠义雄奇,魏无忌三生有幸也!”对答两句,两人便大笑执手,联袂进了驿馆。苏秦刚到厅中,惊讶得揉了揉眼睛:“啊,真是公子无忌么?”
田文大笑道:“大活人一个,如假包换!”
“噢呀!神奇神奇!我以为齐国人虚应故事呢!”黄歇兴冲冲走了进来,竟是连声惊叹。“大兄!”赵胜在门外便喊了起来,冲进来便拉住魏无忌笑叫:“真是神!早知道有这般神车,也不用泅渡了!”田文笑道:“车再神,最多也只能坐两人,你还是得泅渡呢。”
众人不由一阵大笑,田文道:“来来来,入席!无忌公子不用梳洗,正好!”六张长案早已排好,苏秦东面居中,田文对面相陪,魏无忌、黄歇、赵胜、荆燕便两侧就座。田文举爵高声道:“武信君并诸位今日赶到,恰到时候。来,先干一爵,为诸位洗尘!”
“干!”铜爵相向,众人都一饮而尽。
“噢呀,这齐酒如此厉害了?”饮惯了柔顺兰陵酒的黄歇,咂着嘴满脸通红的嚷起来。“也是,没想到齐酒如此凛冽。”苏秦也是额头冒汗,啧啧连声。
赵胜却大是精神:“好酒好酒!与我赵酒堪称伯仲之间。”
魏无忌却只是淡淡微笑,浑无觉察,竟举爵笑道:“我要敬公子文一爵,多谢你的骏马神车!否则,魏无忌无今日口福也。”竟大饮而尽。“好酒量!”田文高声赞叹,:齐酒取海滨山泉水酿就,后劲忒长,寻常人须间歇饮之。无忌公子颠簸千里,空腹连饮两大爵,佩服!”“诸位兄长不知道么?我这姐夫是有名的海量君子,从来只饮不说呢。”魏无忌笑道:“休听赵胜之言,无忌原只是憨饮而已,与诸位善品善饮差之远矣!”席间一阵笑声,苏秦却举爵向田文道:“齐国有此好酒,公子有此大才,合纵便是吉兆!来,我等与公子再干一爵!”说罢也是一饮而尽。田文爽朗大笑:“闻武信君绵长柔韧,竟能连饮齐酒,田文夫复何言?干!”饮罢一爵,心知苏秦要将话头引入正题,不禁置爵慨然道:“武信君,诸位仁兄,齐国之事,田文自是一力为之。只是齐国近年与中原列国来往稀疏,国政多有微妙,田文尚不知我王如何决断?”“噢呀,那个秦国樗里疾,是否也在临淄了?”
田文点头道:“实不相瞒,樗里疾来临淄一月,尚未见到齐王。”
“咄咄怪事!那他如何不走?”赵胜少年心性,急不可耐的插了进来。
苏秦道:“此人韧性极好,齐王不做最后决断,他是不会离开临淄的。”“噢呀,齐王狐疑不决,难处究竟何在了?”
苏秦向魏无忌微微一笑:“公子以为呢?”
“齐王之疑,根在魏国。”魏无忌不假思索的回答:“魏国衰败,直接事端便在与齐国两次大战:围魏救赵之桂陵大战,围魏救韩之马陵大战。两战之后,魏国三十万精锐大军连同战将庞涓,悉数覆灭。此后,秦国商鞅便借此百年不遇之良机,一举歼灭魏国仅存的五万铁骑、八万河西守军,非但收回河西,而且占据了河东要塞离石。魏国被迫迁都大梁,从此一落千丈。齐魏两战,乃魏国衰败之枢纽。”魏无忌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齐王之虑,在于魏国能否丢开这个大仇,真正与齐国和解?”赵胜急迫道:“就是说,魏齐能和解,则齐国加盟合纵,不能,则与秦国结盟!”苏秦点点头:“诚如是也,魏公子大有眼力。”
“噢呀,这魏王齐王,都是老王。人老了记仇,一辈子酿的陈酒,还真难变淡了。”田文一直没有说话,内心却大是惊讶。自己一直以为,老国王不做决断,是年老难以理事,甚或是昏聩不明雄风不在丧失了判断能力,却如何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魏无忌一说,田文立即恍然,老国王对他的所有模糊叮嘱都变的清晰起来,拖住樗里疾的意图也顿时清楚!田文自感惭愧,不禁慨然拍案:“诸公所言,使田文顿开茅塞。然则,不知武信君可有解开我王心结之良方?”苏秦正待说话,突闻大厅门外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众人不禁一怔,这驿馆虽非官署,可也是国宾重地,等闲斥候是不能驰马直入的。田文是东道主,立即站起疾步而出,旋即又大步进来向苏秦拱手道:“我王诏令,即刻接见武信君与公子无忌!”厅中一片肃然。作为使节,晋见国君自然是越早越好,这是值得高兴的。但是,这无疑立即印证了苏秦与魏无忌的判断,六国合纵的最后一个关口便赫然矗立在面前!攻克此关,合纵便大功告成,否则便是功亏一篑。座中各人都是六国合纵的直接主事者,顿时都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苏秦肃然站起,向座中拱手环礼一周,看看魏无忌,便欲举步。
“且慢!”黄歇破天荒的忘记了“噢呀”话头,离坐起身,高举铜爵:“来,我等为武信君,为魏公子壮行!一干此爵!”六只大铜爵锵然碰撞,尽都一饮而尽。苏秦已经缓过神来,朗声笑道:“诸位继续痛饮,静候佳音便了。二位公子,走吧。”三辆轺车辚辚驶过临淄市街,驶入王宫,驶入碧玉池畔,又换马穿过草地、竹林与树林,才被女官领引到一座大殿等候。田文心中忐忑,不知老国王要在哪里召见他们,面对苏秦与魏无忌又不好启齿,便只有沉默。幸亏只等得片刻,便有一名紫衣女官前来宣诏:“请武信君、魏公子无忌、公子文,到二陵殿晋见。”田文一听,更是困惑莫名,齐王宫中几曾有过一个二陵殿?这会是什么地方?思忖之间,女官已经领引着三人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青砖大屋前。田文恍然笑了,这不就是往昔老国王常常议事的大政殿么,何时改名叫了二陵殿?不过能在这里接见苏秦魏无忌,田文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老国王一时糊涂,将赫赫苏秦弄到帐幔四垂的密室,自己再从天而降,岂不贻笑天下?
进得大殿,苏秦不禁惊讶了。从门厅到正厅,几十盏白纱风灯照得通明一片,晶莹光润的白玉地面中央是一片巨大的红色地毡,地毡中央便是三张长大书案。最引人注目的,是两边墙壁上的巨大壁画。一边大书“桂陵之战”,一边大书“马陵之战”,画的正是两场伏击战的激烈场面。《马陵之战》将庞涓惨死的场面画得犹为真切!虽然惊讶,苏秦对齐威王的用意却是一目了然,反倒是微笑着欣赏了两边壁画。再看魏无忌,却是两眼一瞄,便再也不看,脸上竟似浑然无觉一般。
正在此时,紫衣女官高宣一声:“齐王驾到——!”
随着尖锐清亮的声音,中央巨大的木屏风后走出来一位年迈的老人:一身宽大松软的布衣,一头白如霜雪的须发,一脸清晰可见的黑色老人斑;没有高高的天平冠,没有华贵威严的王服,也没有象征权力的三尺王剑。任谁看见,也不会想到这便是叱咤风云威振中原一举将齐国变成一流强国的齐威王!
苏秦略微一怔,便躬身拜下:“五国特使苏秦,魏国公子无忌,参见齐王!”老人站在六级王阶上,静静的注视着两人,目光犀利得如同两柄长剑,苍老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苏秦?好!是个人才:跋涉于坎坷,崛起于沉沦,终成大器也。”
“齐王奖掖,催臣惕厉自省。苏秦谢过齐王。”
“公子文,请两位入座便了。”老人的布衣大袖摆了摆,两位女官飘了过来,轻柔的将老人扶进王案后的坐榻之上,还给老人脚下垫上了一个厚厚的棉枕。这样一来,高坐的老人便好象一个居高临下的仙翁一般。老人坐定,微微平息了喘息,悠然问道:“先生此来,何以教我?”“苏秦为六国合纵而来齐国。天下大势,齐王洞察深彻,不用苏秦赘述,但凭齐王决断便了。”苏秦竟是破天荒的简洁利落,全无条分缕明透彻剖析雄辩滔滔的说辞。
老人无声的笑了:“田因齐老矣,听不得长篇大论了。先生简约如此,老夫也就直言了。先生可曾想到,此殿何名?”“二陵殿。”
“何谓二陵?”
“桂陵、马陵,两次大战。”
“两次大战,何国受益?何国受害?”
“齐秦大益,魏国大害。”
老人喟然一叹:“先生明白人也。齐国有恩与秦,齐秦结盟,当是水到渠成。若加盟合纵,齐国却是有大仇于魏,齐魏接壤,岂非弄巧成拙?既丢了秦国,又与强邻为敌?此中利害,先生如何权衡?”
苏秦思忖,齐威王果然老辣,三言两语便将利害摊开,向合纵开价,逼魏国作出明确承诺,而且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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