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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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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石运走没有?”
“正在装运,午后便可上路。”
“好。备马!立即回封地!”
“大司马,这,这如何使得啊?”军务司马顿时急了。
“快去!走啊!”屈原铁青着脸色喊起来。
屈氏是楚国的五大世族之一,封地八百里,正在云梦泽南岸的湘水、资水、汨罗水的交会地带,土地肥沃宜于耕耘,是楚国著名的粮仓宝地之一。在五大世族中,屈氏部族的封地最偏远,但却最大,拥有的粮草也最多。情急之中,屈原的心思便动到了自家身上。但是,屈原也不敢说有把握调出屈氏粮草。他虽然被立为屈氏嫡子,承袭了屈氏门第爵位,成为屈氏部族在朝中的栋梁人物,但却还不是族长。粮仓是部族公产,要大批的无偿的调做军粮,纵然是部族首领,也难以一言了断,更何况屈氏部族中的前三代老人们还都稀稀落落的健在,如何能容得你一句话便开了公仓?
经过一夜奔波,天放亮时屈原终于到了封地治所。这是湘水汨罗水交叉点的一座城堡,北靠汪洋连天的云梦泽,西依莽莽青山,东临两条大水,南面便是片片盆地沃土与星罗棋布的小湖泊,当真比得中原一个二三等的诸侯国。
屈原多年未归故里,仓促回来,城堡外的年轻后生们居然认不出这风驰电掣的人物是谁了。若在寻常时日归来,激越奔放的屈原一定会早早下马,与耕夫渔樵们谈笑唱和起来,可今日却是顾不得了,屈原匆匆与城门头目验证了身份,惊喜万分的守军头目未及飞步禀报进去,屈原便打马一鞭去了。
“咳!你,你是屈原?大司马?”白发苍苍的老族长眯缝着双眼,颤巍巍的上下打量着。
“屈原参见前辈族长。”屈原破例的拜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老族长连忙伸手扶住:“快起来了,大司马是我屈氏宗嫡,岂能行此大礼了?”
屈原高声道:“家国一体,屈原归乡,自当以老族长与诸位前辈为尊了。”
“啊,大司马有此胸襟,我屈氏振兴有望了,来人,接风宴席侍侯了。”
“老族长在上,屈原归来,可是有事相求了。”
“有事?那就快说了。”
屈原便匆匆将事体原委及调粮请求说了一遍。老族长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瞒大司马,粮草是有啊。可楚王刚刚下了诏令:房陵失守后官仓空虚,要增加封地粮赋三成……”老人沉吟片刻,一拍长案:“老夫之见,先将族老们请来商议一番再说了,缓赋抗赋的事不是没有过,只要族中同心,便好说了。”
“谢过老族长!”
族老们原是各支脉七十岁以上且有战功爵位的老人,大多曾经是各支脉的显要人物。按照屈氏族规:支脉要人但入赋闲高年,便移居部族城堡颐养天年,同时成为参与族务商讨的族老。因了都住在城堡,所以来得也便捷。老族长使者出去不消半个时辰,三十多位族老们便聚齐了。
老族长站了起来,笃笃点着竹杖:“大司马,都是自家人,一个屈子掰不开,你就说了!”
屈原恭敬起身,向厅中族老们深深一躬:“诸位前辈:虎狼秦国欺凌楚国,虎狼丞相张仪,更是多次欺骗戏弄楚国。楚王偏信昭氏,不纳忠言,非但放了张仪,还要向秦国割地求和。屈原愤然截杀张仪,不想却失手未果。为了挽救楚国,屈原以王命兵符为名,将八万新军开到了丹水,与秦国决一死战!奈何自房陵被秦国攻占后,军粮难以接济。万般无奈,屈原只有求助本族了……”骤然之间,泪水涌出了屈原眼眶:“四百多年来,我屈氏从来都是楚国的忠烈望族,新军将士更是多有屈氏子弟。而今,楚国的生死存亡,便扛到了屈氏部族的肩头!屈原空有一腔热血,却是独木难支,垦望我族前辈,撑持破碎的楚国了……”
大厅中一片苍老的喘息唏嘘。一个老人颤巍巍站了起来:“大司马,统军大将可是我那个小子?”屈原拱手道:“正是屈丐将军。诸位前辈:新军三十二员将领,二十六位是屈氏族人哪。”
“大司马是说,我屈氏一族,扛起了八万新军?”一个老人跺着竹杖。
“不!还扛起了楚国啊!”又一个老人站了起来。
屈丐的老父亲走到了屈原身边,笃笃点着竹杖:“老哥哥们,还说什么呀?屈氏不救楚国,还等别人救了?屈氏一族为楚国流的血,比这汨罗水还多!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东西?啊!”
“老二哥言之有理!”“屈氏义不容辞!”“家国一体,大司马就说话吧!”“大司马,编一支苍头军,老夫也去打仗了!”族老们竟是慷慨激昂的嚷成了一片。
老族长:“大司马,你就说吧,要多少军粮了?”
“回老族长,至少十万石。”
老族长一咬牙:“十五万石!只留五万石压仓救急!老哥哥们以为如何?”
“赞同了!”族老们异口同声,竹杖笃笃成了一片。屈原激动了,热泪夺眶而出,肃然整衣,向老族长与族老们扑地拜倒。当日午后,屈氏老族长发出了征发令,整个三百里封地便紧张忙碌起来了。
农家商贾的牛车从四面八方赶来,渔家舟船也从湘水资水汨罗水络绎不绝的顺流而下,几百个大村落聚集的一万多兵勇,也极快的组成了一支护粮军。入夜开始装车装船,人声鼎沸,城堡内外的灯笼火把连成了一片海洋。两日之内,十五万石粮草竟是从水陆两路悉数运出,连族老们都乍舌惊叹。
屈原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更加沉重起来。屈氏部族不但献出了十五万石粮草,而且征发了全部牛车马匹渔舟与族中壮丁。这意味着屈氏部族献出了全部实力,一旦国中有变,大族抗衡,屈氏部族便丧失了反抗能力,便可能任人宰割!其中的全部关键,都在于对秦国的这一仗能否战胜?战胜了,屈原与屈氏部族便是挽救楚国的功臣,挟战胜大军之威,楚王也只有按照他的主张进行第二次变法。可是,一旦失败了呢?屈原不敢想,也不愿想。目下,他只有一个愿望:尽快赶到丹水战场,与新军将士同心浴血,战胜秦国!
七、秋风沙场兮何堪国殇
丹水谷地,楚军的土黄色大营与秦军的黑色大营遥遥相望。
丹水谷地在秦国的武关东南,既是楚国的西北大门,又是秦国的东南大门,历来是秦楚两国兵戎相见的老战场。楚国在这里没有少过驻军,即或在六国联军攻秦的优势时候,丹水谷地的十万大军也没有移动。联军兵败后,屈原深恐秦国趁势偷袭,便又增调了五万兵马到丹水谷地。这十五万大军的统帅,却恰恰是昭氏一族的老将,柱国将军昭常,副将则是景氏大将景缺。景氏部族与屈氏部族长期通婚,素有渊源。昭氏却是屈氏的夙敌,如同屈原与昭雎一样水火不容。
面对秦国开出武关的二十万大军,昭常只是深沟高垒防守不战。秦军也只是扎营对峙,没有进攻的迹象。两军大营如此对峙了几个月,秋风一起,楚军便渐渐松懈了。这一日,昭常突然接到斥候急报:八万新军兼程北上,已经到了三十里之外的丹水均水交会处!昭常大是惊讶:新军是屈原的台柱,如何突然便开到了丹水?他并没有接到楚王的增兵诏书,也没有接到伯父昭雎的密札,这八万大军来得不是太蹊跷了么?狐疑归狐疑,毕竟都是楚军,他拥有的兵力又超过新军一倍,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吩咐总领斥候营的军务司马随时禀报消息便了。
“禀报柱国将军:新军大将屈丐前来拜会。”暮色时分,军务司马匆匆走了进来。
“屈丐?这头老犟驴!带了多少人?”
“只有两名副将随身。”
“噢——,那就请进来吧。”昭常本打算升帐聚将,一听屈丐只有三人,也就作罢了。
屈丐昂昂进帐,径直走到帅案前:“柱国将军昭常,拜接王命兵符——!”
昭常一阵愣怔,眼看着屈丐接过副将手中的铜匣,却也不得不躬身到底:“臣,柱国将军昭常,恭迎王命兵符。”屈丐一伸手,铜匣“当”的一声弹开,半尊青铜铭文象赫然入目!这便是楚军大将人人熟悉的象符,两符勘合,军中大将便得听命于新来大将。
“柱国将军,勘合兵符了。”威严持重的屈丐却是不冷不热。
昭常实在弄不明白这突然的变化,心中乱做一团面糊,可这是要命的时刻:不奉王命,持兵符大将便可立斩抗命将领!眼看屈丐脸色黑了下来,昭常只得下令:“中军司马,勘合兵符。”中军司马从后帐捧来一个一般大小的铜匣打开,昭常捧出了里面的半尊青铜象符,与屈丐手中的半尊青铜象符一碰,只听“咣——”的一阵振音,一尊大象便浑然一体了。
“昭常将军听令!”
“末将在。”昭常憋得满脸通红,心中依然是一团面糊。
屈丐展开了一轴黄绢:“楚王诏命:昭常怯战不出,抗秦不力,着即革职,于军前戴罪立功!所部大军由屈丐统帅,大破秦军!”
昭常大喊起来:“屈丐!何有如此王命?坚守不出,可是楚王严命啊!”
屈丐冷笑:“莫非本将军不是王命?来人!将昭常押到新军大营看管!”
不知何时,帐外竟多了一队新军甲士,轰然一声,进来便将昭常押了出去。屈丐立即击鼓升帐,聚齐了两股大军的三十多位大将,又一次当众勘合了兵符宣读了楚王诏书,昭常大军的昭氏将领们虽然多有疑惑,却也不敢抗命,毕竟楚怀王即位后,王命反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气恼抗命也没用,说不定过几日又变了回来,抗命非但有立时之危,过后也是军中笑柄,何苦来哉?
屈丐是有备而来,立即对全部二十三万大军进行了整编:新军八万为中军主力,老军步兵五万为左军,老军骑兵五万为右军;老军中最特殊一千辆战车,车上甲士与随车步卒合计五万编为前军;屈丐自领中军,景缺任副将兼领右军,步战名将同匄令左军,车战老将逢侯良领前军;一日整肃部伍,演练协同,两日后开战!
屈丐其所以没有立即进攻,是想等待屈原赶到之后再开战。毕竟,这是屈原呕心沥血冒着最大的风险谋划的一场大战,也许还是屈原握兵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大战,尽管屈原交代的非常明确:抵达战场后若统编顺利,便立即开战,以防郢都随时生变!为此,屈原事先做了精心部署,派出五千精兵切断了郢都通往丹水的大小三条通道,凡是郢都派往丹水的快马特使,一律拘押,尽量给屈丐大军争取时间。凭经验与阅历判断,屈丐认为自己至少有五六日日的宽余,安陆到丹水是兼程三日的距离,屈原完全可以赶到。
但是,屈原却来迟了。回领地出粮耽搁了整整三日,风风火火赶到安陆留守大营,又恰恰逢春申君在焦急的等候,俩人争吵了一宿,终于是屈原的激情无畏甘做牺牲征服了春申君,次日黎明,俩人便马不停蹄的兼程北上了。第七日的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丹水谷地。
那一番景象真令人触目惊心!残阳之下,方圆二三十里的山塬上,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混杂着支离破碎的的战车,鲜血淋漓的战马,丝缕飞扬的战旗!啄尸的鹰鹫正在成群成群的飞来,大片大片的黑老鸦聚满了山头枯树,无休无止的聒噪着,温热的血腥味儿随着萧瑟秋风弥漫了整个河谷,浓烈得使人要剧烈的呕吐!
“禀报大司马:我军战败了……”
“上天啊!”面色苍白的屈原大叫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从马上倒栽下来!
悠悠醒来,屈原依稀看见了一圈火把,看见了火把士兵们的泪光,看见了浑身鲜血的一员大将正扶着自己 ……“你?你是景缺?快,快说,死了多少人?屈丐将军呢?” “大司马,新军将士兄弟们,全部战死了,屈丐老将军剖腹,殉国了……”
“啊——”屈原微弱的惊呼了一声,又一次昏了过去。
一片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屈原睁开了眼睛,看见大片火把包围了过来,看见面色苍白的春申君与一个黑色战袍的大将走到了面前。
“秦国上将军司马错,参见大司马!”黑色战袍的大将恭敬的深深一拜。
屈原倏然清醒,竟神奇的霍然站了起来:“上将军,楚人有热血,楚国不会灭亡的!”
“噢呀屈兄,上将军是来商谈分尸了。”春申君在屈原耳边说了一句。
“大司马,”司马错肃然拱手道:“楚国新军人怀必死之心,战力之强,天下罕见,我秦军将士深为敬佩。此战我军伤亡六万,实为惨胜。司马错景仰大司马,敬佩楚国新军将士,愿与楚军合力,分开两军尸体,使英雄烈士各归故土。”
屈原默默的对司马错深深一躬,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大袖一甩,便转身去了。
次日午后,两军尸体已经完全分开。屈原本想将新军将士运回南楚故土安葬,可实在难以办到,无奈之下,便与春申君选择了丹水南岸一片山清水秀的谷地做了楚军坟场。楚军十万具尸体,百人一坑,一日一夜便堆起了一千座高大的坟墓。司马错亲自送来了一千方秦国蓝田玉,做了楚军墓碑。屈原亲自题写了两个大字“国殇”,镌刻与白玉之上,立于每座坟头之前。第三日,楚军残兵在谷地中为阵亡将士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屈原身穿麻衣,亲自主祭。当他将三桶楚酒洒在祭台前时,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楚军人人饮泣,哭声弥漫了河谷原野,屈原在遍野哭声中登上了祭台,激越吟哦——
我有忠烈兮千古国殇
猛士身死兮不得回故乡
云梦渔舟兮一别去
浴血沙场兮云飞扬
挥吴钩兮夺秦弓
血染甲兮大旗红
身首离兮天地惊
怀故国兮志坚诚
心高洁兮不可凌
子魂魄兮为鬼雄
出不入兮往不返
平原忽兮路超远
猛士去兮栋梁折
国殇沉沉兮何以堪……
当天晚上,楚军便拔营后撤了一百里,回到了原先驻防的沔水河谷。
屈原一直昏睡到夜半方醒,却见春申君还守侯在榻边,不禁迷惘惊讶道:“你?你还没有走啊?”春申君笑了:“噢呀屈兄,我到哪里去呀?回郢都送死了?你醒醒吧,我俩一起走,到燕国去,找苏秦了。”屈原翻身坐起:“春申君啊,你如何这般糊涂?大祸是我的,与你何干?快回郢都去,留一个是一个,莫非要一起上杀场,才心安了?”“屈兄哪里话了?”春申君真着急了:“你我同心,合纵抗秦,今日失败,我如何便能独生了?”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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