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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7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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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之错,更非战力不及楚军,而只是分兵弃装中了楚军奇袭而已。
陈城的项燕幕府前所未有地忙了。
去岁大败秦军之后,楚国朝野大为振奋,连续攻秦的呼声弥漫了江淮。楚国王室与老世族大臣们亢奋不已,合纵攻秦的种种方略一个超过一个的光彩绚烂。平日万难出手的各色私兵,忽然一夜之间变成了从来都受国府统辖的封地官军,一反常态地纷纷开出争相赶赴淮北,不管项燕幕府军令如何,都一齐打起了项燕大军的旗号竟相抢占一座座失而复得的空城。项燕大是恼怒,立即下令整肃兵马:凡愿入大军抗秦者,一律进驻大军营地,不许擅自强占城池;凡擅自强占城池而拒绝入军者,一律视为私兵,限期旬日退出城池!然则军令归军令,实施起来却是跌跌撞撞万般滞涩。任何一支军马都有盘根错节的出处与名正言顺的理由及官文将令,奉命将军也只能与之会商。而一旦会商,则谁都既不愿立即撤出,又不能立即入军。拖拖拉拉两三个月,才将这些“官军”相继拽进了大军营地。粗粗一算,吓了项燕一大跳,目下连同原先军马,楚国蜂拥在淮北的大军足足六十余万!既有如此态势,自当因势利导。项燕立即与诸将会商,决意整肃出一支真正具有抗秦战力的大军,不说六十万,只要精兵四十万,项燕便有再败秦军的雄心。不料谋划虽好,项燕却硬是没有时日与人手做这件最要紧的大事。各大世族的在军大将时不时被族命召回,一则贺功,一则密商扩展对策,项燕幕府不能不放。项燕自己也疲于奔命,一则几次被突然召回郢寿,漫无边际地会商种种合纵攻秦与重振楚国霸权长策,一次朝会至少流去旬日时光;再则各军大小纠纷不断,背后都牵涉大族利害,每一桩都得项燕拍案决断;三则是朝野对项氏势力的壮大议论纷纭,楚王负刍每密召项燕澄清一回,项燕便得放下军务奔波都城一回。如此多方斡旋奔波,数月之间项燕在幕府竟很难连续住过五日,几乎是任何大事都是浅尝辄止,既疲惫又烦躁,身心俱累,只差点便要病倒了。
直到秦国再度聚兵的消息传来,项燕幕府才清静了些许。
楚王与大臣们不再着意谋划合纵攻秦长策了。各色“官军”也不再北进了。庙堂公议之后,下给项燕的王书是:着即谋划御秦方略,整军备战以再胜秦军。也就是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项燕才真正地能够处置军务了。看着父亲憔悴疲惫的身影,项梁每每愤愤然:“一窝乱蜂!若非秦军再度攻来,父亲便要累死!”项燕也是苦笑着摇头叹息:“胜而不堪其劳,战而始能清静,如此为将,只怕不能长久也!”
烦归烦,项燕毕竟良将,只要不受搅扰地铺排军事,终归还是大有收效。项燕首先整肃幕府,以景氏大将景祺、屈氏大将屈定分别为全军副将,以昭氏大将昭萄为军师,以项梁为前军主将,以项伯为后军主将,全部中军主力则亲自统领。如此任将,既安抚衡平了大族势力,也同时保住了大军战力不至于很大削弱。其次,项燕对老军力与新聚“官军”做了明确统属:原先大军分前中后三军,由项燕父子三人分领;其余新聚“官军”分别由昭、届、景三将率领,各部兵力大体都在十万上下。诸般铺排之后,各方皆大欢喜,军中纷争总算没有再起。项燕立即幕府聚将,宣示了抗御秦军的方略:
“诸位,本次御秦方略,仍以前次战胜李信之策实施:再度放弃陈地诸城,大军渐次退至平舆、汝阴地带,而后相机出战!所以沿袭前次战法,其根本只在一处:秦强楚弱,此总体格局并未因一战胜负而变,秦依然强军,我依然弱旅。当此之时,楚军欲胜秦军,仍得空其当守,以淮北陈地诱使秦军分散兵力,而后方能寻找战机。非此,无以胜秦!”
“大将军之策,末将不敢苟同!”景祺率先发难。
“我等亦不敢苟同!”屈定昭萄同声响应。
“老夫愿闻三将军高见。”项燕冷漠地坐进了帅案。
“我等所以不敢苟同者,大将军错估秦楚大势也!”景祺昂昂然拱手高声道,“秦以一国之力而连下四国,再加九原抗御匈奴,北中国足足分秦之兵二十余万!连同攻楚大败之伤亡,以及关塞驻军,再去秦军二十万只少不多!如此,秦军攻楚兵力能有几何?末将算计,至多三十万而已!我军几何?六十余万!以六十万大军对三十万,尚言秦强楚弱,大将军岂非大谬也!”
“谁云秦军三十万?”
“斥候、问人连番军报,大将军视而不见么?”
“此乃王翦骄楚奸谋,将军听之信之?”
“尝闻败军再起,必张其势,必扬其威!败军复出隐匿兵力,未尝闻也!”
“将军所言,弱军之败。若秦军之强,王翦之老,无须虚张声势。”
“我等以为,至少当据守陈地与秦军决战!”
“正是!富庶淮北听任秦军蹂躏,非大楚国策!”屈定昂昂跟上。
“陈地商路堪堪复原,当真弃之不顾,国赋必将锐减也!”昭萄也立即跟上。
“三将军既有坚执之见,老夫禀报楚王决断罢了。”
这便是楚国,军有私兵而府有族将,战法决断往往牵扯出种种实际利益之取舍,统兵主帅非但难以做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难以消除麾下将军们基于族系利害而生出的歧见。楚国徒拥数十万大军而鲜有煌煌大胜者,根源皆在于此。以项燕之楚国末世名将,无论如何清醒,也不得不循着长久累积的传统行事,上报郢寿庙堂权衡决断。
当然,项燕不会自甘退让。在上书楚王禀报方略歧见的同时,项燕又向楚王另外上书一卷,以“旧伤发作,不堪重负”为由请辞归乡。前书以军使上达,后书则派出项梁专程晋见楚王申述。至于结局如何,项燕还当真没有成算。几日之后项梁归来,也同第一次一样带来了楚王的特使。特使宣读的王书云:秦楚大战在即,举凡方略部署皆以大将军项燕为决断,任何部将得奉将令行事;大将军操劳致病,本王并庙堂大臣无不忧心如焚,唯战事在即,尚须大将军带兵大胜秦军,以振兴大楚霸业;今本王遣太医署一圣手入军,专司大将军病体,余事胜秦之后再论。宣罢王书,又一番抚慰,特使留下太医走了。项燕立即召来项梁询问庙堂情形,待项梁叙说罢了,项燕却更是忧心忡忡了。
以项燕对庙堂大局的预料,楚王负刍该当支持他的。
一则,在整个楚国,只有楚王及其王族可以不将项氏实力增长看作威胁。二则,这个即位刚刚三年的楚王负刍,在秦国“重金不成,匕首随之”的邦交渗透中尚算硬朗,一即位便严厉处治了几个与秦国商社过从甚密的大臣。王贲闪电袭击战之后,楚王负刍又一力决断了“预为调兵,抵御秦国”的方略。尽管前者不无借机剪除政敌之嫌,后者亦不无借机削弱世族私兵之嫌,但毕竟不失为真心抗秦的一个君主。三则,楚王负刍与项氏交谊颇有渊源,在负刍还是王族公子时,项燕便是公子府的常客之一,负刍兵变夺取王位,项氏也是根基势力之一。凡此等等,若无特异情势,楚王该当支持项燕的抗秦方略与统军将权。然则,项燕深知楚国庙堂势力盘错纠结极深,权力分合无定,若其他世族大臣铁心反对,楚王纵然图谋支持也是无能为力。为此,项燕要给楚王提供向世族大臣施压的力量,否则,各大世族不明里掣肘,只要搪塞王命,粮草辎重立马便告吃紧。这个施压直奔要害:项燕请辞归乡,谁来领军抗秦?以目下楚国诸将军才具,分明找不出项燕这般大胜秦军而在朝野具有极高声望的良将。除非世族大臣们连确保自家封地也不顾及,只能在无以选将的压力之下承认项燕的完整将权,从而秘密知会自家将军不要与项燕对峙。如此釜底抽薪,其实效远远大于以军令压服世族大将。
而今,这一目的大体达到了。
然则,楚王与大臣们的急胜欲望却教项燕不是滋味。
项梁说,楚王命他当殿陈述了父亲病情与归乡颐养之请,而后直接指点着名字教世族大臣们说话。大臣们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举殿默然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昭氏老令尹说了一句话,抗秦离不开大将军,夫复何言哉!于是,大臣们纷纷附和,这件事就算过了。之后,大司马景柽开议,言楚军集结已达六十余万,已然超过秦军一倍,堪称史无前例。项燕南撤未必不可,然要害是必须尽早与秦军决战并大胜秦军,否则春夏之交的雨季到来,楚军粮道便要艰难许多。景柽之后,楚王竟率先拍案赞同,说秦军远来疲于奔命,自是力求恢复元气而后战,我军则当以汝阴坚城为根基,早日寻求决战,不可延误战机!此后,所有的大臣都是慷慨激昂,争相诉说了要大将军尽早决战秦军的种种道理。有人云楚军士气高涨,胜秦势在必然。有人云楚国民众仇秦已久,不可坐失民望。有人云秦军粮道绵长,如截断粮道则秦军不堪一击。有人云倍则攻之,若大将军退至平舆汝阴还不求速战,分明便是亡楚于怠惰……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父亲,务求速战速胜,已成庙堂不二之论!”项梁一句了结。
“庙堂,与老夫交易?以全军将权,换老夫速战?”
“此等情势,很难转圜……”
“全我将权,强我速战,老夫这大将军岂不徒有虚名?”
项燕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怆然一笑,摇摇头叹息一声再也不说话了。就实说,项燕对再次胜秦还是有底气的。秦国在短短一个冬天能够集结大军再度南进,必然不会是三十万兵力,也必然不会再度像李信那样轻兵大回旋。可以肯定地说,秦军必然以持重之兵与楚军周旋。以项燕所知之王翦,尤其不会急于与楚军决战。当此之时,楚军若能整肃部伍深沟高垒,依托淮水、江水两道天险坚壁抵御,只要楚国不生内乱,秦军取胜几乎没有可能。唯其如此,项燕的托底方略是:第二步退至淮南,整个地放弃淮北;秦军战无可战,空耗粮草时日;更兼北中国尚未底定,期间难免有战事发作,秦军必有分兵之时;其时趁秦军分兵后撤之际,楚军做闪电一战,几乎是十之八九的胜算之战!从更根本的意义上说,楚王若能洞察大局,以艰危抗秦为时机力行变法,整肃朝局整合国力,楚国崛起于艰难时世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如此,地理大势使然也。楚国不若中原五国,正面有淮水江水两道天险,东南吴越有茫茫震泽(后世太湖)为屏障,西南有连天茫茫之云梦泽为屏障,腹心更有烟波浩淼的洞庭泽连同湘水沅水之密布水网,后有丛林苍莽的五岭横亘,若收缩防线以求固守,秦国万难破之也。而今,楚国庙堂不识大局,反求速战速胜,惜哉惜哉!
无论项燕如何愤懑失望,还是无可奈何地聚将发令了。
在已经热起来的三月末,楚军终于撤离了陈地十余城,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南方。旬日之间,楚军抵达淮水北岸,项燕下达了布防将令:三十万楚军主力驻守汝阴郊野构筑壁垒,三十万后聚“官军”分两部驻扎,景祺率军十五万驻扎平舆郊野构筑壁垒,屈定率军十五万驻扎寝城郊野构筑壁垒。两三日之间,三部大军在淮水北岸自西北向东南连绵展开,日夜构筑壁垒,气势壮观之极。因了大军距都城郢寿不过百余里,楚王负刍的犒军特使、令尹、大司马及各大世族的军务特使,连绵穿梭不绝于道。南楚民众也纷纷跟从各县令入军劳役,或搬运粮草辎重,或辅助构筑壁垒,终日旌旗招展喧嚣连天。王酒、民气、朝野公议交互刺激,楚军战心日炽。汝阴的项燕主力大军营地稍微平和,也是热辣辣一片。平舆、寝城两大营地,竟终日如社火狂欢一般嗷嗷求战。
四月初,秦军开过颍水,在西岸立定了营地。
大军南来,依照王翦预定的方略井然有序地推进着。进兵之期大军两分:王翦率主力大军四十万,以日行六十里的常速稳健推进;蒙武率后军二十万,逐一占据陈地楚军所弃城池,会同南阳郡守派出的接收官吏料民典库,恢复商旅百工农耕,使民生纳入常轨。蒙武给每座城邑各留五千人马防守,陈城留守军马一万总司策应,所有陈地民治军务,俱交总司后援的姚贾统辖。诸事安定,蒙武方率所余十余万人马后续南进。也就是说,王翦的六十万大军一开始便在陈地留下了将近十万。确保后方坚实通畅,这是秦昭王时期武安君白起屡屡与山东大战为秦军奠定的扎实进兵传统,更是范雎远交近攻战略的“化地”体现。王翦非常清楚,当年的长平大战若无河内郡为坚实的后援基地,秦军根本不可能在上党苦寒山地与赵军对峙三年。而今进兵广袤楚国,若不清理出一片坚实的后方根基,只怕秦军也难以从容不迫地与楚军周旋。唯其如此,王翦宁可少一部战场兵力,也不能少了后方通畅。
此时,由于秦国的山东邦交方略历经长期经营已经大见成效,楚国楚军的各种相关消息早已经源源不断地飞入幕府。王翦对楚国庙堂与楚军幕府的诸般情形,可谓了如指掌。为此,王翦的进兵军令很简单:以坚兵之阵常速南进,直逼楚军汝阴城下扎营对峙。所谓坚兵之阵,是不求兼程疾进的作战行军阵式:重型连弩营前军开道,铁骑军两翼展开行进,中央步军以战阵排列开进,以各关塞调集的一千辆不附步卒的战车为殿后。如此阵式在地形平缓的广阔原野推进,既无山塬峡谷遭受伏击之忧,又可随时立地为战,故不怕楚军于进兵途中突然发动奔袭战。之所以如此阵式进兵,是知己知彼的王翦对楚军世族私兵的有效防御。身为楚军主帅的项燕能收缩南退,足见其清醒,亦足证其不会草率小战。然则楚军之后聚私兵却是求战心切,未必不会贸然一战,若因无备而被骚扰之战纠缠,战场情势未必不会瞬息变化。故此,秦军南下进兵,首要预防者便是奇袭战。王翦不知道的是,楚军景祺部与屈定部确实曾经要北上奇袭秦军,只是因为项燕严令制止,且明确讲述了秦军南下阵式之重兵威力,指斥二人若一战败北则动摇楚军,两将方才没有出兵。
秦军的营地扎在了与汝阴要塞遥遥相对的一片山塬河谷地带。
“楚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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