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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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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了机会,万历这天与郑妩、贤嫔欢乐,心下高兴,便拿一只玉簪赏与贤嫔,拿一条玉带赏与郑妩。冯保说:“皇上这会儿能在宫里玩乐,只怕以后再没有这么轻闲了。”万历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这么说?”冯保说:“如今皇上没有了得力的外臣,便事必躬亲,忙得眼珠子都眍进去了,让老奴心疼啊。皇上要不要再配上一两个阁臣,要他们去忙,以后也许会再出一个两个张居正,皇上不就有福了?”
万历哦了一声:“你说,要配上的阁臣是谁呢?”
冯保说:“按理说呢,应该是潘晟,不然就是梁梦龙,但如今也有一个人选,皇上可用他做阁臣,他就是陈三谟。”
万历瞪圆了眼看冯保:“陈三谟做阁臣?他能做阁臣?大臣们都说他有才无德,无品行。”
冯保说:“是啊,他肯听从张先生的,从前他跟随高拱,后来跟随张先生,做了许多大事,言官要上谏,他一家一家地去劝说,你不听,他就不离开你家,一直把你劝说得哑口无言才罢休。他可是个难得的人物。如果皇上用了他,他一定会真心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说起来这主意是有点儿不那么好听,但好用,就像咱们这些内府的奴才,哪一个不是一心向着皇上的?因为他没后,没家没业的,没皇上就没他,他不好好干,能做什么?”
万历说:“陈三谟没品行,言官们怎么会服他?”
冯保想再说,但看万历不愿再讲了,就没再说下去。
十二月七日,北京城的皇城很冷,中书舍人吴加则在抄写密疏,终于看到了江东之的笔迹。江东之在密疏中奏说,锦衣卫同知徐爵原来不过是一个犯罪充军的逃犯,他投靠冯保门下,才混上了锦衣卫的同知,他“擅入禁庭,为谋叵测。应亟行窜逐,以清宫府”。江东之再说明吏部尚书梁梦龙用银子三万两托徐爵送与冯保,谋求吏部尚书一职。又讲梁梦龙将自己的孙女许配与冯保弟儿为媳,说他是“受命于公朝,拜恩于私室,清明之世,岂容有此举动?”'① 《明神宗实录》卷一三一。'①
吴加则微微一笑,做中书舍人多年,他头一次见到了一折密疏是从他这里发源的,他的原话都写在江东之的密疏上。
万历看到了密疏,很高兴,他期待着有这样一份密疏,他看着密疏,说:“好,好,真好。”
张宏问:“皇上要不要请内阁票拟一道谕旨?对这个徐爵是不是要治他的罪?”
万历说:“怎么不治罪?一个在逃的犯人,怎么不拿下他?他还做了锦衣卫同知,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是我身旁最可信任的人,他可信任吗?我看也不必让内阁写什么票拟了,你就写下一道谕旨,拿他下诏狱。”
徐爵正在忙着做事儿,来来去去,四处去帮冯保联络人。他去了吏部尚书梁梦龙的家里,告诉他,冯公公要他上疏,要告内阁阁臣不力,如果能拿下张四维与申时行,就用他做内阁首辅。他再去礼部尚书徐学谟家里,告诉徐学谟,要动员他所有的门下弟子,凡在言路的,都说张四维、申时行的坏话,要皇上清洗内阁,把他们都拿掉,那时徐学谟就是次辅了。徐学谟答应了,但徐爵一走,徐学谟就对家人叹道:“冯保要完蛋了,如此操持,岂不是要动大明朝的筋骨?皇上知道了,肯让他动自己的筋骨吗?冯保这么做,岂不是死定了?”
徐爵到了工部尚书曾省吾家,想拜见曾省吾,曾省吾躺在床上直哼哼,拒不见客。徐爵在府外高呼:“曾尚书,你不记着是谁帮你升迁了?你能升上工部主官,没有冯公公,你狗屁都不是!”
曾省吾不出来,命家人出来说:“徐大人别在府门前叫喊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家大人病好了再说,行不行?”
徐爵说:“等他好了,我就不好了。我告诉你,我是奉冯公公之命特地从宫里赶来的,曾大人不买我的账行,可他不买冯公公的账,就有些过份了。你告诉曾大人,他今天不买我的账,就是不买冯公公的账。我一走出这府门,再想要我给他说情,那是痴心妄想!”
曾省吾的儿子是吏部左侍郎,他陪笑说:“父亲是有些中风了,徐大人不必在意他的态度,如果徐大人有什么要事,可以对我说。我转告父亲,要他听冯公公的吩咐。”
徐爵说:“曾大人这么躲躲闪闪,能听从冯公公吩咐吗?”
曾省吾的儿子说:“能,能,徐大人有话尽管说。”
徐爵说:“冯公公说了,如果曾大人能上疏弹劾张四维、申时行,就可以让他入阁主政,当然同时要弹劾两位阁臣的还有其他人,就看你曾大人怎么办了。”
徐爵恨恨而去。
曾省吾的儿子回头问父亲,“如果徐爵的话当真了,父亲是不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曾省吾冷笑:“你还看不出来吗?张居正一死,冯保再无外臣帮扶,必死无疑,你没听说吗?今天江东之弹劾徐爵,再过几天,就会有人弹劾冯保。”
十二月八日,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直接弹劾冯保,他上疏陈冯保十二大罪状,这疏由文书官直接送至乾清宫,交与当值太监张鲸。张鲸心下明白,这是内阁阁臣与他的默契,就有了李植这一疏。李植上疏,绝无和缓余地,直取冯保命门:
一、宦官何进、书手徐爵都是太监李彬亲信,本该论死。徐爵脱逃后,被冯保任为股肱心腹。何进晋升为乾清宫管事太监,徐爵晋升做了锦衣卫指挥。
二、冯保掌管东厂,凡罢斥官员潜往京师者用作私室爪牙,很多人直接掌管司礼监,将有过罪宦放置根本要地。
三、引用徐爵,参预批阅奏章,凡有重大机务、紧要军情,未经皇上御览,未报送内阁票拟,徐爵便预先知晓,漏泄于外。徐爵能擅入宫禁,出入自由,窥伺皇上起居,探查圣母动静,出外戏言亵语无不与闻,无不外泄。由于此缘故,奔走者慕其威风,巧宦者随声附和,其门廷若市,权倾朝野。
四、永宁公主选婚,冯保受贿,驸马曲庇入选。
五、皇上赐乳母戴圣夫人庄田银两,冯保先勒索二千五百两。
六、宫内御用监采买珠玉珍玩等贵物,冯保每拣低劣者而进,贵重者尽入私囊。惩罚库历年籍没的抄家物品,冯保以赝易真,将古器宝物全都窃为己有。
七、二十四监宦官,凡有富名,冯保必搜求隐过,吓骗其财。有病故者,冯保必封锁房屋而检括家财。冯保私宅所藏,可当朝廷一年贡赋收入。
八、冯保的第宅店房布满京师,不能悉数。他为自己造寿坟于北山口,其花园壮丽美观堪与皇帝西苑一比。又在原籍深州建造私宅,规模之大,华峻壮丽,不亚于藩王府第,共五千四百八十间,名为一藏。
九、冯保擅作威福,恣意凌辱临淮侯、刘皇亲等国亲勋戚。
十、冯保之弟冯佑在皇太后所居慈庆宫高声辱骂太监,冯保之侄冯邦宁兄弟竟在皇帝诏选的九嫔中,挑选绝色美女二人,纳为自己的侍妾。
十一、冯保以一宦官,竟敢僭用皇上之黄帐。;
十二、潞王分封,皇上令冯保先择善地,冯保开具地方,呈皇上者一处,呈圣母者为另一处,欺君罔上,'① 《万历疏钞》卷二○。'①此为大者。
李植最后奏请皇上将冯保、何进、徐爵处死,将冯佑、冯邦宁等下诏狱问罪。
万历正与郑妩等人欢乐,张鲸在门外久久伫立。在皇上欢乐之余,张鲸躬身而入,把这奏疏献上。
万历这天夜晚忽地来了兴致,他唤张鲸拿出所有的奏折,他要一一阅览。张鲸说:“皇上,别的折子都不打紧,只有一道折子很厉害,如果不被奴才藏起来,恐怕就会淹了。但奴才不知道皇上这会儿心情好不好,要是心情不好,皇上就不看了吧?省得看了生气。”
万历说:“我心情好着呢,你拿来我看,是谁的奏疏?”
张鲸说:“是御史李植的,他要弹劾司礼监活老祖宗冯公公。”
万历一听来了兴致,他说:“真的?你快拿来我看,冯保有什么值得弹劾的?真有人敢弹劾他?”
万历接过了奏疏,看了许久,看完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忽然问一句:“张鲸,你去过冯保的家吗?你去过他府上吗?”
张鲸说:“去过。”
万历犹豫了一下,想问的一句话,真的不好问,就是问张鲸他怕也不会直说,就说:“你说说,他府上什么样儿?”
张鲸说:“他的府第呢,像是藩王的府第,像是张居正的府第,但张居正的府第比他的高昂,他的外表看不出什么来,但一进了府里,你才吓一跳。府里满是珠宝玉器,有许多的好玩艺儿,我见也没见过。府里的侍者足有两百人,工匠、杂役、女人……应有尽有,比起宫里也不差。他的屋子里满是珍奇,有一些……”
万历听得正入神,问:“怎么不说了?”
张鲸说:“有一些,皇上,你也没有。”
万历沉吟,他想着冯保竟比他还富足,这可是令他吃惊,他从前信任张居正,信任冯保,莫非真信错了?他们只是对他讲什么圣贤之道,而自己却过着锦衣玉食,胜似帝王的生活?要是那样,何必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奴才?他们才不是他万历的奴才呢,他们在私下里成了他万历的主人了。张居正就是这样的,平时总是教训万历,要他学前古圣贤,学前古帝王,但他自己呢?私蓄女乐,与乐女欢淫,他还抢了一个高拱的私养女侍,把她弄成了自己的书房侍妾,据说那个女侍竟在每一次的国家大事上都参与意见。冯保与张居正让他寒心,要真是他的奴才,真是他的忠臣,就应该像诸葛孔明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能私蓄财富,富可敌国呢?
万历还是问了一句:“你说,李植所说的这一条,他的私宅所藏,可当朝廷一年的贡赋?”
张鲸知道这一句是最重要的,他想了一想,说:“要是算上他所有的田庄店铺,怕还不止吧?”
万历笑了一笑,他说:“是吗?”
郁闷,万历这一夜很郁闷,心情不爽。他想着冯保的过去,想着当他贴在冯保的背上,冯保背着他在大街小巷里跑。他喜欢吃一些京城小食,冯保背着他追小吃摊子,追小吃担子。卖小食的小担主叫喊着,小食儿,炸包儿,炸扁扁儿,炸麻团儿!有小担主叫嚷,糖人儿,糖人儿。有刚吹出来的孙猴子,有刚吹出来的猪八戒,'① 《中国历史大事年表》记载《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约死于本年(约1500-1582年),《西游记》小说当时盛传。'①有刚吹出来的唐三藏!他总是要冯保买,买一套,他吃不了,就给冯保吃。冯保渐渐给吃出了个大胖子。冯保说,小王子啊,你再叫我吃,我就吃成一头猪了。他说,你吃,你吃,你不吃谁吃啊,你吃下去,我再买。有时他喜欢玩吊竿子,冯保就怕,对他说,我的爹呀,亲爹呀,你不能玩那个,你是裕王的亲儿子,你是大明朝的宝贝,要是你出了一点儿差错,把冯保我剁了砍了,那也赔不起啊。
万历对贤嫔说:“你与郑妩陪着我,我今天很不快活。”
两个女人陪着他洗浴,洗浴的池子是玉石的,他坐在寒玉上,无论怎么热的水,有玉石冰着,他还受得住。但郑妩与贤妃就不行了,她们呻吟着,怕热,两人依偎在他的身上,贴着他,说,皇上,你心疼心疼我们吧。万历说,你们坐一会儿,坐一会儿。便把那寒玉让与她们坐,女人坐着舒服了,微闭着眼睛,万历想,要是有三块寒玉就好了,他与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就可以享受了。但他又笑自己,有三块寒玉能怎么样?还要有五块,十块,最好是十五个人坐在热池中,人人贪欢。有十个美女围绕,那才最快乐。
他不想让冯保再待在他的身旁,他长大了,最怕见的就是冯保。如果你长大了,最怕的自然是对你知你根底的那个人,他知道你小时候尿床,知道你第一次挨打,知道你的一切丑事,你最不愿意见的就是他。
怎么能把冯保弄走呢?
万历怕看到冯保,一看到冯保他一定会心软,不敢把他赶走。
他问张鲸:“还有折子弹劾冯保吗?”
张鲸说:“有,只是折子很可能给弄没了,因为不是我当值。”
万历默然,是啊,如果不是张鲸当值,是何进、张宏、魏朝他们,会不会把弹劾冯保的折子弄没了呢?
如果一道密疏是从文书房送上来的,经中书舍人抄誊,那可能还有一个副本。如果直接送到司礼监手里,这奏疏可能就没了。
万历说:“你传司礼监的张宏与魏朝,看他们怎么说?你直接叫他们来,别惊动冯大伴儿,他正在休沐,在他的府上闲住呢。”
张鲸知道,皇上还是有一些心悸的,他怕冯保赶来,要问一下所有的司礼监太监,问他们能不能罢黜冯保。
他就去找魏朝与张宏。
冯保这会儿正在府里与小秀儿亲热,小秀儿是一个贪欲的女人,长相极美,但心极贪婪,每当冯保高兴时,她便要冯保拿出珠宝玉器来赏她。她嘤咛软语,温软吴侬的话语弄得冯保的心里痒痒的,他说:“你好好伺候我,珠宝是什么?石头而已。我送你金簪,送你玉石,送你丝绸,你得服饰,我得快乐,是不是?”小秀儿说:“你是跟人家不一样的,你是皇上的大伴儿,皇上有的东西你有,皇上没有的东西你也有,对不对?但你要那么多的珠宝干什么?还不赏你的女人?”冯保说:“好啊,你过来跪着,说谢赏,我就赏你。”
冯保乐意看张大受与小秀儿作秀,两人装出男女欢爱的神态,在他面前狂欢,惹得他心痒。他说:“你个小王八蛋,如果你真是一女的,还不得把我心疼死?”张大受说:“干爹喜欢我,跟喜欢小秀是一样儿的,我与小秀哄得干爹高兴了,干爹会给我一辈子的福分。”
冯保笑:“你说得对,干爹是什么人?是皇上的大伴儿,当年皇上还是裕王府的小王子时,干爹就赌这一注了。吕芳说,你去吧,赌一场,你要赢了,就做皇上的司礼掌印。如今的司礼监人多,可没一个像吕芳那么有才能的。可他吕芳有才能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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