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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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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认出那人正是贾耀宗。贾耀宗先朝着家丁吆喝:瞎了你的狗眼啦?怎么敢挡侄女婿的路!回头一把拉了马有义就朝门里让。
马有义到贾府来,最不愿见到的就是此人,没想到偏是“冤家路窄”,心里不由打起鼓来。马有义没有回答贾耀宗的问候,心里盘算着若是姓贾的要将那笔巨款被“拐”的事提说起来,他该用几句什么样的话让狗日的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道理。
让马有义大感意外的是:贾耀宗绝口未提那事,反而满脸堆笑地嘘寒问暖。待到二人在贾家客厅坐定,上茶毕,贾耀宗竟一脸苦相地说:有义呀,我估摸着你会来的。家门不幸,出了逆子,还望你看在咱亲戚一场的份上,帮我除了那个大害。
马有义猛然想起:贾耀宗的儿子贾长发日本人一来就当了汉奸,听说去冬鬼子来碛口就是他带的路。好呀,今天要是这姓贾的不说,他倒把这事给忘了!马有义沉了脸说:“你别亲戚亲戚的了!你以为这两个字能把共产党软化了?”“家门不幸,出了逆子……”贾耀宗肉滚滚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来了。“什么家门不幸!你看你们贾府如今有多威风呀,都快赶上当日的三府衙门了,还说不幸!你们是背靠大树好发财嘛。”“啊呀,有义,看在咱亲戚的份上……”“你给我住口!”马有义喝道,“我今天来你这汉奸窝子,就告你一句话,从此我和你那妻侄女的夫妻关系不存在了,你可得听明白了。”“好,好,好,马政委,这事好说!求你……”
马有义没想到今天这事办得如此顺利。马有义又说了一些大义凛然的话,起身朝外走,谁知就在这时,张氏闻讯赶过来了,进门就指着马有义的鼻子骂:好你个吃红肉屙白屎的东西,你想踢了我吗?没那么容易!亏得贾耀宗几声呵斥,将张氏的气焰压了下去。
张氏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哭着说:“我和你好歹活了一场哩,你得让我生个一男半女啊……”
马有义鼻子里哼哼着不吭气。贾耀宗道:“现在说那个有甚用!这样吧,回头让你姑重给你打问户好人家。”
张氏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也好,你为我恶心,不待见我,可你总得让我有个遮风避雨的窑房不是?听说前几年你将一院窑房卖给了盛家。”
马有义看着张氏哀哀恸哭的样子,也有些心软了,想想,道:“好啦,我就给你弄院窑房,从此再不准你缠着我。”
马有义没想到找盛如荣“赎”房的事比贾家峪之行还要顺利。在所有事情都办妥的那天晚上,马有义兴冲冲找到程璐。
马有义道:“我和张氏利索了。”
那时程璐正坐在商会看书,一见马有义,便将书抛到一边,笑着说:“最近你在忙甚?几次找你找不着,还以为你失踪了呢。”马有义道:“最近你又没有遇刺,怎能想到我!”
程璐从兜兜里掏一块糖递到马有义手中,说:“几天前有人给我两块糖,我还给你留了一块呢。”马有义道:“就为给我一块糖吃啊?”“是呀,我可是只馋猫,要不快送给你,说不定甚时就跑我肚里了。”程璐说着,格格笑个不止。突然问:“你刚才说甚来?张氏?哪个张氏?”马有义道:“我能有几个张氏?我那婆姨呀。”“她好吗?你得空了回家多陪陪她……”
“你……”
马有义热扑扑一颗心突然掉进了冰窖里。他瞠视着程璐半晌无言,努了一阵儿,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满脑子小资意识!”又补充道:“我是革命者,怎能整天想着陪老婆嘛!”
马有义气咻咻走出商会,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突然一阵甜香随风飘来,马有义不由打个喷嚏。“是马政委吧?”背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马有义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打扮洋气的年轻女人。马有义想起,她就是那个绰号“洋学生”的女人。那一刻,碛口人编的那段顺口溜“溜”上了马有义嘴边:小北京的媚,小南京的肥。洋学生的俏,林妹妹的笑。老法币的绵,土货券的甜……
那“洋学生”紧走几步,同马有义并排走到了一起。“马政委,我是真心崇拜您呢。”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马有义扭头细细打量起这个小女人来。在字号灯笼晕黄的光色里,那短袖卡腰高领圆摆的素色小袄配着一条黑色百褶裙,将这个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小口的年轻女人衬托得果然好生俏丽。马有义弄不清是怎回事,他早就发现这“洋学生”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在这类女人面对他时通常流露出的怯懦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让他怦然心动。是什么呢?马有义当时并不知道这“洋学生”的来历,便无从细究。可是刚才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却一下子将他点醒了。对,是崇拜!是对他马有义真心的崇拜!马有义突然觉得这女子的模样是那么与程璐相像。马有义情不自禁将一条手臂递给了她。那时,国民政府临县三区区长贺芸迎面走过来了,身边跟着他的小妾古翠翠。
马有义一愣,忙紧走几步同“洋学生”拉开一些距离。
贺芸和古翠翠已经来到了身边。古翠翠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她浑身上下抖擞着一股媚气,斜睨着马有义,一副不屑的模样。
贺芸看着马有义冷笑道:“马政委也挎膀子啊?”
马有义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马政委刚才挎着的女人是谁呀?”贺芸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口气。马有义义正辞严地说:“请别用贵党的做派想像共产党人!”贺芸冷笑一声,道:“领教。”
马有义瞠视着贺芸的背影,想:有你老狗“领教”的日子哩!“洋学生”果然是俏!好嘛,老子不做白不做,老子现在就真做一回让你看!
马有义转身追上了“洋学生”。
27
碛口教堂位于要冲巷以东百十步处,是一座青砖垒砌的拱顶建筑。前脸上饰以精美的砖雕,所镌人物皆为怪模怪样的外国人。其中有个婴儿睡在马槽里,又有一些人在执剑格斗,一些人在受刑,还有一只孤零零的羔羊在旷野里慌慌地叫着,看样子是个悲惨的故事。若是站在街对面看这教堂,那拱顶就不是一个,而是前后四个稍低些的攒聚一处用肩膀扛着一个最高的。在那最高的一个拱顶上,竖着一副十字架,有点像二吊子头顶扎的那种冲天小辫。进得里头,靠西的一面是个讲经台,不很大,正上方高挂耶稣受难的雕像,圣母玛丽亚怀抱圣子驻足西墙慈祥地注视着整个厅堂。厅堂里,整齐地安放着十数排长条靠背椅,是供信徒们听经时坐的。南面是一排拱形的大窗户,安了些五颜六色的玻璃。
这一天是星期六,从下午七点半到九点半举行晚祷。厅堂里一排排座椅间,站满了虔诚的信徒们。中年传教士站在讲经台上,正领着人们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密探,
救我们脱离凶险。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程珂站在最后一排座椅间。她身着素白,亭亭玉立,目光清澈而安祥。近几个月来,她要算众多信徒中最虔诚的一位了。星期六晚祷,是一周三次的祈祷中最为隆重,参加者最多的一次。连远离碛口二三十里外的信徒们都会准时赶来参加,程珂自然也是必到的。
程珂成为虔诚的信徒,并非基于对这个“洋教”的教义有着多么深入的了解,只是想趋向一种宁和静穆的心境而已。甚至,在她的潜意识中,似乎还有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欲念暗滋深隐,而与本心的追求形成阴阳颉颃之势。回想起来,大约是从西云寺拜佛险遭污辱那天起,那青年军官郑磊的面影便不时在她的心头隐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郑磊两次提醒程璐防范行刺的事发生后,那忠义正派的青年男子的形象就深深镌刻于她的心头了。
她永远不能忘记数月前的那天傍黑,也是星期六晚祷,她就站在眼下这个位置全神贯注于与神的对话,突然感觉有个男人靠近了自己。当时她并未特别在意,微闭双目以排除一切视觉的纷扰,将一颗心更深地沉潜于耶和华的世界。可是那男子的一条手臂分明是故意戳了她一下。她猛地一惊,睁眼看时,那男人并未看她,却将一个小纸条顺着她前排的木椅靠背推到了她的面前,随即匆匆离去了。那人身穿便衣,当时她并未认出是郑磊,只是将那小纸条紧紧捏到手心。晚祷结束后,她匆匆回到家中,展开一看,上边只写一句话:璐危险,注意!这时那男子的背影突然变得格外眼熟。程珂恍然。她知道那是谁了。从此,程珂风雨无阻每周六都来参加晚祷,只是很难再做到心无旁骛了。
程珂努力排除杂念,虔心祝祷着。她为自己情不自禁的心猿意马感到格外恼火。她觉得自己眼下的这种情形是与耶稣基督的教诲格格不入的,简直是一种罪过。她出声祷告道:
“亲爱的主耶稣基督,上帝的儿子啊,我承认我在您面前的一切罪过,求您用十字架上所流的宝血洗净我一切的不洁不义,我愿意诚心接受您做我的救主,求您领我进入安乐宁馨之境,帮助我摆脱欲念的纷扰,过上圣洁的生活。奉主耶稣的名求,阿门!”
祷告完毕,程珂吁出一口长气,悠悠睁开闭合的双眼。突然,她真真切切看到,郑磊身着戎装站在她的面前。二人默默对视着,久久无言。程珂听得自个的心咚咚跳得如同疯魔一般。她努力镇静着想说点什么,半晌却只说出一个字来:“你……”
郑磊注视着程珂,沉静地道:“我要走了,换防。”
郑磊说完这句话,神情忽然变得忸怩起来,悄声说:“我好像……好像已把你……记在了心里。”
程珂又说:“你……”
郑磊庄重地朝她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28
那天傍黑,程琛从静乐、岚县一带回到碛口。
程琛此番回碛口的具体任务是:将碛口游击队现有近三百人的队伍除留少数做班底以组建新的游击队外,其余全部带往晋北编入决死四纵队。上级同时要求新的游击队务必在一年的时间内再发展至三百人的规模,最迟于明年下半年再编入新军建制。
对于将游击队编入新军之事,崔鸿志、马有义他们是早有准备的。从这支游击队组建之日起,他们已经多次向全体队员说起过上级这一意图,并将此事的重大意义反复作过阐述。所以接到正式命令后,已无需再作动员,只是集合全体传达了这一命令并放了半天假让队员们回家同家人作别而已。当时他们看着游击队员一个个欢呼雀跃的样子,心里也是一团高兴。崔鸿志说:这批人马斗志这么旺盛,也不枉咱苦心经营一年多啊!马有义一手拉起崔鸿志一手拉起程琛说:走,到天成居喝两盅去!
让崔鸿志和马有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天下午竟有三分之一的游击队员没有按时返回队部。更为严重的是:派出去打探情况的队员回来报告说,那些未返回的人多数不知去向,当他们问这些队员的家人时,居然说他们根本没有回家。有的家人见游击队的人上门找人,不仅不配合,反而找到队部来同崔鸿志、马有义要起人来。
情况看来有些复杂了。游击队队部马上召开紧急会议。除游击队班长以上干部外,还邀请了程琛、程璐、李子发参加。众人分析了一下情况,觉得部分队员可能对远离家乡参军参战尚有程度不同的恐惧心理,前段动员时,他们可能以为所谓参军参战那不过口头说说罢了,所以表现很坚定,现在眼见得要动真格的了,自然就犹豫起来。这些队员的家人可能存在更多更复杂的思想认识问题,所以事到临头就变卦了。有鉴于此,会议决定将所有与会者分为若干组,一户户去做宣传说服工作。实在说服不了的也不强制。
程璐看了看那些未按时归队人员的名单,见有不少是她当年的学生。他们入学时一般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了,现在几年过去,都已是些大小伙子。可他们对自家还是一向十分恭敬的,比如街头偶遇还照旧朝她鞠躬,她的话他们还是很愿听的。她便自告奋勇去做这些人的工作。她细心准备了一个走访线路图,又从小学叫了个女教师做伴,二人便按图示一家家走访下去。程璐对那些队员的家人说:作为当年码头国民小学的教师,她为自己的学生感到十分自豪。因为在中华民族危难的时刻,在可爱的家乡横遭日寇铁蹄践踏的时刻,她的学生将勇敢地参军参战,以自己还很稚嫩的双肩承担起民族道义,历史将会永远记着他们的名字。程璐说:鬼子打到家门上了,让男子汉们上战场吧!他们在外多杀一个鬼子,咱家里就多一分安宁哩。那个女教员在一旁也不时帮腔。程璐耐心平和地说着。她说话的语调今日显得格外格外优雅、绵软、轻柔,带着一些儿河风的清新、山泉的甜润、野花的清芬,在一个个屋檐下飞飘、弥散,一丝丝一点点在人们的心田洇渗。于是,有些人家当即答应要把人找回来,有些人家不好意思地说,往后家里没个小伙子撑着,这兵荒马乱的可怎呀?程璐当即表示,她会亲自组织镇上的年轻人包户关照的,各家各户如有不满意可随时找她反映。她说:你家的人在与不在一个样!于是,又有一些人家答应找人了。
也有很不给她面子的。寨子坪有个学生的爹不等程璐开口说话,就道:你们程家本事可真大!国民党里有人,共产党里也有人。资财百万,却又口口声声要为穷人谋福利。如果再出个汉奸,可就十全十美了。程璐倒是不急不恼,她那说话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甜软:叔呀,我们家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大家一致抗日,这不挺好吗?如果真出个汉奸,那就不劳别人动手,我们自己喀嚓乒乓解决了。您信不信?程璐将“喀嚓乒乓”四个字说得响亮、庄重,却又不失轻松,是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那被程璐恭恭敬敬称为“叔”的汉子顿顿,又说:我有病,大儿参了战,小儿年幼无知,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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