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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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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烟开花红又红,
照见妹子红口唇。
洋烟高来妹子低,
瞧不见妹子在哪里。
想妹子想得我下不来地,
想吃颗冰糖嘴对嘴……
小姨指着马书记马市长哈哈大笑:“我知道……道道你……没安好心……心。二吊子,扶小姨过去……去!”小姨朝隔壁摆摆头。那里有一扇小门与这边相通。慧长将盘子里最后一块肥肉吃下去,看看马书记马市长。马书记马市长朝他抬抬下巴,说:“把你姨扶过去。”慧长打着饱嗝站起来。马书记马市长又说:“放下她,你再过来,我有新的战斗任务布置给你。”
慧长答应一声,跑出院子,先将小姨那边的门开了锁,将锁顺手挂在门搭上,再回来扶起小姨走进隔壁屋。他将小姨扶上炕,给她脱去鞋子,盖上被子。听着小姨发出均匀香甜的鼾声,他溜下地来朝着隔壁走。这时,他发现小姨屋子通院子的门被人从外上了锁。慧长正不知如何是好,马书记马市长在小门那边对他说:“盛慧长同志,请你把这道门打开,从这里走过来。”
慧长想起小姨刚一住进这里,就急着找工匠给这道小门安装门拴的情景,犹豫起来。可是,那犹豫仅仅是片刻间的事。他听得马书记马市长在那边催促道:“盛慧长同志,快!”
慧长终于抽开门闩走了过来。
马书记马市长对他说:“盛慧长同志,你马上就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年布尔什维克的!我和程璐同志有非常非常机密的问题要研究,现在我命令你在这边担任警戒。”
盛慧长挺了挺他那无比神圣的胸膛,干嘣脆亮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99
这是年关之前一个绝好的天气。刚刚下过一场小雪,将道路、山川装饰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太阳出来的时候,那满目的莹白便更显得洁净与清爽。节令正是数九寒天,空气冷冽,小风中有点点银星飞溅。
驻扎在黑龙庙下院的镇政府,一早就有下乡回来的人出出进进了。干部们络绎走进镇委书记、镇长马有义的办公室,向他汇报镇属各村烈军属生活情况。
马有义精神格外健爽,他威重地坐在太师椅上,专注地听着每一个汇报者所说的每一句话,不时在小本本上记录着什么。逢着那汇报特别让他满意时,他便笑着与那汇报者开些连荤夹素的玩笑;不满意时,他便皱起眉头来,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问:这就是你了解到的全部情况?有时,他被听到的情况深深感动了,便站起来在脚地走来走去,操着低沉的、膛音很重的嗓门发表感慨:同志们!我们这些可敬的军烈属们,他们把自己最亲的亲人送上了战场,其中不少人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亲人。我们这些在后方工作的同志,怎么能忍心看着他们饥一顿饱一顿地过光景呢?困难吗?是困难。但我们可以一天只吃一顿饭,可以糠菜半年粮,却绝对不可以让他们忍饥挨饿的!谁要敢这样做,我马有义绝不轻饶他!半晌午,在听取了蛮太岁的汇报后,马有义拍案而起,将这个颟顸的家伙骂得狗血喷头:这就是你的汇报呀?你就这么对待工作?你的心思都操在女人身上了!这一回下去,是不是又拈花惹草了?准有一天,老子会把你那个“二斤半”割下来喂了狗的!面对马有义的肆意斥骂,蛮太岁从来都是一副低眉下眼垂首恭立的实诚样子。他不善做这种细致的事,但逢着需要冲锋陷阵显示政府威厉的时候,他可是从不含糊的。正是这一点,让马有义对他是又气又爱,骂上半天还得提拔重用他。
隔壁屋子里,副镇长程璐失神地坐在炕沿上。一条细细的铁丝横拉在东西两面的墙壁上,上面搭着一块刚刚洗过的花格子布床单。屋子直通院外的门此刻是关着的。阳光从天窗射进来,照在湿淋淋的床单上。程璐的目光落在床单一隅一片似有若无的黄斑上。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程璐听得自家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浩叹,是那种尖利带着哭腔的。
“那么,我就嫁给他吧!”当她听得那一声浩叹转为无奈的呻吟时,她大吃一惊:程璐啊程璐,你真的爱他吗?如果爱,那自然是甚也别说了。可你这些年来,面对他的穷追不舍所以迟迟不明确表态者,还不是感觉你们不是一路人?那么,现在,当她对你施以强暴,你就作如此选择,这想法与几千年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好”传统有何区别呢?她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因为不服父母包办,逃婚离家出走,最终参加革命。这么多年来,她放弃舒适的豪门小姐生活,而选择了艰难困苦危机四伏的人生之路,难道不是为了冲决封建主义的绳索,成就一个自由的灵魂吗?然而后来又发生了“组织”动员她“献身”领导的事。她知道,对于许许多多她的同龄人来说,那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哩,她也做过试图认可的努力。然而,就在那最后的一刻,她问自己:你真的爱他吗?她的回答是:只有敬重!于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洞房花烛之夜再次选择了逃离!好在,傅鹏,那是一个多么高尚的值得程璐一生敬重的人啊!他不仅没有记恨她,反而对她友好有加。此后的几年里,每当程璐忆及此事,总是感叹:是傅鹏的高尚成就了我的尊严呀……可是今天,她需要面对的事实是:她“已经成了他的人”了!那么,她就该嫁给他从此臣服于他吗?
程璐突然想起两天前她做的那个怪梦来。程璐从来不相信什么梦的吉凶预兆,然而这个梦却让她心神难宁。当年,她不止一次听她的“老老老简婆”李莺莺朝她说起过她娘家一头青花牡牛生了一只麒麟的事。难道两天前出现在她梦中的那只怪兽,就是那只麒麟不成!它拉着她去钓鱼,居然钓来一只杀不死的九头鸟!程璐从来不相信什么梦的吉凶预兆,她只是心神难宁。
有人敲门。程璐没有动,她懒得去开。
盛慧长站在门外怯怯地叫:“小姨,开门。”
程璐拉开门闩,放盛慧长进来。她指指墙角里已被捆作一卷的他的小小的行李,冷冷道:“滚!”
盛慧长站着不动。半晌,嗫嚅道:“马书记马市长……”
程璐打断他的话,说:“是马有义。”又说:“盛家人里怎出了你这么个下贱的骨头呢!”
盛慧长叫声“小姨”,委屈地掉下了眼泪,半晌,接着先前的话说:“马有义让我把昨晚的事对我老姑说。”
程璐骂声“无耻”,将盛慧长的行李提了从门扔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黑龙庙的山门。
沿着铺满皑皑白雪的石板巷道,程璐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卧虎山。在画市巷那里她稍事停留,漫无目的地看了一阵琳琅满目的各类年画,向西一拐,横穿人如潮涌的年货市场,朝着老河沿走去。今年冬天,老河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冰接”,即河面完全被冰层封死的现象,陕西那边有不少人徒步穿越冰面过河来买办年货。有不少儿童在河面上溜冰。程璐从小胆大,但她从来不敢到老河冰面上去玩。她总感觉那冰面随时有坍陷的可能。她本人不敢去,见了上冰面玩的儿童便总要吆喝他们上岸来。今儿也不例外,她站在岸上对着冰面上十来个孩子大声吆喝,他们却置若罔闻。她叫得嗓子都要哑了,他们却嘻嘻哈哈笑着,越溜越远去了。程璐叹口气,不得不放弃努力。程璐继续朝前走。现在,她站在拐角上直对了二碛的地方凝然不动了。她前前后后端详着脚下这一片土地,自语道:就是在这儿……
她是想起了马有义那年为救她与国民党特务所进行的那一场拼斗。
细细想来,如果不是那一段马有义特别留意于她,时时关照于她,整整开了一天会的他断然不会也到老河边来。如果不是他也来到老河边,那天夜里她是断然逃不脱敌人魔爪的。
程璐无法否认,在两人同住医院那一段,她心中最柔软的部位曾不止一次地发热、滚烫,几近融化……然而,在后来的数年间,她却总也无法将这个男人同自己联系在一起。虽然,她知道,马有义对她倒算是“一往情深”的。不仅无法与他联系到一起,甚至有一种愈来愈隔膜的感觉。为什么?她感到他和她不是一路人。可是说真的,她也无法否认,这个马有义有着坚定的革命立场,有着过人的胆略、临敌的顽强与勇敢,还有着过人的……聪明才智。在这些年的对敌斗争和地方工作中,他屡建奇功,多次受到表彰奖励。如此,上级倚重在所必然。那么,她那种“不是一路人”的感觉是不是因为出身不同所致?是不是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使然?抑或如目下最时兴的话说,是对工农干部的感情问题?程璐无法否认这些都是可以算作因素之一的,可是,程璐又认定,那不是主要原因。那么主要原因是什么呢?程璐一时又说不清。总之,这个男人秉性上的许多东西是她根本无法接受的。
程璐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又听得自家心中有个声音说:“你已经是他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多想想他的优点呢?”
“是程璐小姐吗?”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听起来怪怪的。
程璐回头一看,见是冯汝劢。就沉了脸说:“冯汝劢,我再说一遍,这里只有同志,没有小姐。”冯汝劢道:“啊呀,对不起。大地主的狗崽子冯汝劢忘记您是老革命了,该死!”程璐说:“我正要找你呢。土改运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这样嬉皮笑脸非捅娄子不可,你怎就不记取教训呢?几个月的班房白住了?”冯汝劢道:“怎能白住呢?这里不是只咱俩吗?”程璐沉了脸说:“冯少爷,你到底要说甚话呢?快说。我可是冷得待不住了。”冯汝劢盯着程璐的脸颊看来看去,半晌,摇头咂嘴道:“程小姐,你今日不对劲!脸似桃花,目如清流。啊呀,连走路也和往日不一样了。分明是作了新娘子的样儿。”程璐被弄了个大红脸,再次沉了脸说:“你要这么满嘴胡唚,以后再进了班房,休想让我去救你。”
冯汝劢道:“啊呀,还敢再进一次呀?不敢了,不敢了!”果然便换一副端肃的脸子说:“我是想问你,像我们家有不少地,可也有生意在碛口,土改时,能按工商业者对待吗?”
程璐问:“你们家雇有长工吧?碛口生意虽有却不是主要的谋生手段。这很难说。”
二人正说着话,马有义出现在程璐刚刚走过的路上,离老远就说:“那是谁呀?站在野地里说话,不怕冷啊?”
冯汝劢回头看了一眼马有义,又看了一眼程璐,转身就走。程璐发现冯汝劢的变化其实也是挺大的。他的背好像微微有点驼了。听说他出狱后学会了抽烟,而且抽得很凶。前一段黑龙庙唱罢戏,她居然见他满戏场跑着拣烟头抽。
马有义在冯汝劢的背后叫道:“冯呆子!怎么不谈了?咱们一起谈啊!”
“冯呆子”是马有义最近给冯汝劢起得绰号。
程璐没好气地对马有义说:“我请你尊重人……”
马有义笑着说:“我左看右看他像个‘锄禾’,你像个‘当午’,嘿嘿。”
马有义至今能背私塾先生教过他的许多古诗呢,难得。
100
这一年的春节可算是碛口众多穷苦人有生以来过得最有滋有味又最无滋无味的一个。
尽管家境贫寒,但该备办的都要备办齐全:麦子至少磨它二升,软米得淘它半斗。饺子吃上了,油糕炸上了,穿戴也得好好收拾一番。该缝补的缝补,该浆洗的浆洗,有女人的新鞋新帽至少得整出一件两件崭新的来。各样烟花炮杖都得买点,家里没孩儿的也得买上两挂百鞭。“大年早上不放炮,开门咱把蒜槌撂”,那是说的从前,今年咱说甚也得听听真炮杖的响声。在碛口烟花市场上,“高升”是卖的最火的,几乎所有买办年货的穷苦人都买了往年两倍、三倍的。为甚?冲那玩艺儿名字好听!高升!高升!有共产党给咱撑腰,咱还真要“鞋帮子做帽檐——高升”了。土地改革好啊!没收财主家的土地给贫苦农民,咱这小日子不想“高升”它也得“高升”了!财主家的土地分给穷人,窑洞、房子,穿戴、家具自然也是要分给穷人的,从此,咱这“铺的屁眼盖的,手手搭搭在心口头。夏天打赤背,冬天裹麻袋,麦糠窑里娶太太”的日子也该换换样子了。眼下,康生正在郝家坡搞运动试点,那郝家坡离这里统共百十来里地,一个县的,那里的动静传得飞快,有人放个屁这里也能当下闻得见。啊呀呀!听说一个不大的村子,呼啦一下进了几十号人的工作团,连毛主席的儿子也在其中。财主家的箱箱柜柜都被封了,人也被赶出老宅。听说那些财主一个个被斗得鬼哭狼嚎,什么整人的法子都用。听说近年来为新政权办事的那些干部,只要群众想斗,也被拉出来一起斗,还有被活活打死的。听说康生放了话:这一回是群众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管你为共产党办过多少好事,也得“接受群众运动的检验”。碛口的穷苦人听得这些消息,先还有点半信半疑,后来有生意人从北面下来了,说真是那样的,他们便有些害怕、不落忍。他们从自家平日与财主家打交道的经验里好像还找不出该当那样收拾财主家的理由。“都是乡里乡亲的,怎能放得上手嘛!”他们想。可是,在那“害怕、不落忍”中,他们却又分明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劲儿。“要翻身了,真要翻身了!”他们欢呼。有那性急的,便装作闲来无事瞎溜达的样子,在财主家的地里转来转去,估摸着哪块地可能分到自家名下。也有进财主家宅子去看窑洞的,为的是到时心中有数,别让人抢去最好的,把最孬的分给自己。因为心里不停地估划着这类事,所以一个有滋有味的年许多人反倒过得没滋没味了。
偏是那白丑旦有些特别。郝家坡土改的动静让他跃跃欲试哩,让他迫不及待哩。那一天,他走进这二年当长工的程云鹏家,对程云鹏说:“老狗日的,给咱装上二斗好麦子,让老子也过个好年。”可是程云鹏家里眼下统共也没有二斗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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