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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军旅系列-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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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喉头也紧紧的。
后来,那位母亲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道:“我女儿托我捎给你的,她说这照片上也有你,让我一定要送给你一张,她说也让你记住她,她叫英英。”
母亲向前走了两步,手从护栏下伸过来,把照片小心地放在了地下,想了想不放心,又捡起一颗小石子压在照片上,然后低着头走了。
直到现在他还珍藏着那位小女孩的照片,小女孩一双目光满怀希望地望着前方。从那以后,在每次升国旗时,他都不由自主地用目光在围观的人群里寻找小女孩那双眼睛,他觉得小女孩的目光一直在望着自己,望着国旗。一想到小女孩,他的心里就热热的。
一晃离开国旗中队已经半年有余了,每天清晨,不管阴晴雨雪,他都能准时醒来,都是当天的升旗时间。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床头贴着的那面小国旗,此时他觉得那面小国旗在一点点变大,在他的头顶正迎风招展。
在许多个晚上,他找出叫英英的小女孩的照片向秀讲述那个凄婉的故事,每一次,秀的眼睛里都盈满了泪水。
复员半年以后,前国旗手已经适应了回乡后的生活。每天太阳出升时,他和秀下田做活路,太阳落山时,收工回家。就像每天升旗、降旗。
那一天,他和秀坐在地头休息,秀突然说:“等到秋天,卖了粮,俺陪你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他望着秀好半晌没回过神来,后来秀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遍他听清了。他一把抓住了秀的小手,他望见了自家的田地,播下去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先是长出了芽茎,最后就是一片庄稼,离秋收就不会遥远了。
他似乎又站在了国旗下,听着猎猎的国旗声在耳边响成一片。
·14·
守望
不知不觉,当兵就到了第三年头上,到了秋天王才该复员了。他这才发现日子过得真快,直到这时,才觉得日子过出了些滋味。
王才当的是仓库警卫兵。仓库在一个镇子外的郊区,一条马路弯曲地伸过来,顺着马路可以望见镇子上空的烟尘和鸽子。
隔着马路,那边有河,河旁有树。平时的河,只静静地流着,一片波光潋滟的样子。到了雨季,那河便宽了,也深了,哗哗啦啦的,才流出些气势。树们便傍着这条河,很滋润地生长着。
这里很静,住着王才他们的警卫排。兵们上岗,下岗,学习,吃饭,睡觉,日子便在平淡中重复着。
三年来,王才一直站的是傍晚那一班岗。王才喜欢那一班岗的时间,那时的太阳垂向西边,红彤彤一片,世界很静,河水映着落日,很美。远处的城市,便也掩在这片夕阳中,一切都那么朦胧和美好。
王才当第一年兵的时候,便开始喜欢这班岗了。每年新兵入伍,老兵复员,排长总要把站岗的顺序动一动,王才每次都对排长说:我愿意站傍晚的岗。傍晚这班岗,正是兵们吃过晚饭,自由活动的时间,下棋,玩球,打扑克,兵们都愿意有这么一段轻松的时间。排长听了王才的话,就笑一笑。王才就一直站着这班岗。
王才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爱站这班岗。他每天一走上哨位,便望那河,望那条曲折地通向城市的马路。他知道,这时那对老人就该出现了。那是两个一时也说不准年龄的老人,头发花白,他们相扶相携地在河旁的树荫下散步。树下是沙滩,很细的那一种,老人在沙滩上一趟趟地走,沙滩上便栽下一串脚印。更多的时候,是两个老人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望那落日,望那条河。静静地,就那么望着。谁也不说话,像是两尊雕像,久久,老人似乎睡去了。
每天这时,沙滩上会出现一位少女,他也说不准少女的年纪。少女梳着马尾辫,可爱的红色发圈似一只欲飞的蝶,随着她的走动,一飘一荡的。少女穿着紧身短裤,背心,裸露着漂亮的腿和手臂。少女长得很白,也很文静,每次出现时总是牵着一条小花狗。狗的脖子上系着铃铛,一摇一晃地,铃铛便丁丁当当地响,很好听。
少女管狗叫宝贝,她在前面跑,就喊身后的小花狗:宝贝,快跑!狗便欢天喜地地去追。少女就在前面笑,笑声清脆,像摇着的铃铛。有时狗跑在前面,比赛似地和少女跑,少女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宝贝,等等我——
狗听了,更欢实地往前跑。
王才很愿意看少女跑步时的样子,两条光洁的腿在河滩上舞蹈着。头发上的发圈也一跳一荡地,少女此时的样子似要飞起来。
老人仍旧在那坐着,沉沉的,好似在做着一个美丽又宁静的梦。
直到天色渐暗了,不知是哪个老人先说一句:回去吧。两个老人便相扶相携地站起来,一步步顺着沙滩向暮色里走去。王才痴痴地盯着两位老人远去的剪影,似也同样和老人做了一个宁静而又祥和的梦。
少女此时也会像唱歌似地喊一声:宝贝,回家了。少女和狗便也淹没在暮色中。王才知道,前面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后面,住着几户人家,老人和少女无疑就住在那片树林后了。
这时,游戏的战友们,在营院里也安静了。这时他想起老家的三妹,三妹说话也像少女这么好听,像是唱歌。三妹也有两条漂亮的腿,跑起来的样子也很可爱。三妹是他的同学,从小学一直到中学,他和三妹一直坐一张课桌。他愿意听三妹说话,三妹说话像唱歌一样动听。他也愿意看三妹笑,三妹一笑就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三妹不仅有这些,三妹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他当兵走的那天晚上,他就使劲地闻了一次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那天是三妹找到了他,他们走了挺远的路,走到一片树丛旁,三妹不走了,停下来,两只眼睛很亮地望着他。
三妹说:才哥,当兵好呢。
他说:错不了。
三妹又说:当兵能入党,还能当军官。
他也说:是哩。
三妹的两眼就更亮了,他听见三妹的呼吸粗一下,重一下的。他就在朦胧中望着三妹,三妹也热切地望他。
三妹又说:才哥,给俺写信吗?
他就说:你愿意看,就写呗。
他看见三妹怕冷似地哆嗦了起来,他也哆嗦了,他一伸手就抱住了三妹。三妹的身子软软地贴过来,他就嗅到了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他使劲地闻了一次。
直到现在,他的嗅觉里仍飘荡着三妹那股好闻的味道。
他刚到这个仓库没几天,就欢送一批老兵复员。那是几个当满三年的老兵,他们戴着大红花,摘去了领章和帽徽。他一看到老兵就想到自己刚到部队时的样子。有一点不同就是自己的军装是崭新的,老兵的衣服都已经洗得发白了。老兵依次地和送行的人握手,老兵眼里一律含了泪。门口有连里派来的车在等他们。他们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恋恋的,怅怅的,走到门口时,几个老兵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转回身,冲他们这些送行的战友,和眼前的营房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他们才慢慢地上车。隔着车窗,他看见老兵们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王才觉得入伍和复员都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他不明白这些老兵为什么要哭。
他当满一年兵的时候,又迎来了一批新兵,同时又送走了几个老兵。他的班长也走了。班长和那几个老兵一律含着眼泪,和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说着离别的话语。他送走老兵,回到宿舍,看见班长空出来的床铺。他就住在班长的上铺,班长每天晚上起来查岗,总要给他掖掖被子。轮到他站岗时,班长总是从床下伸出一只手捏他的鼻子,他就醒了。很小心地穿上衣服,下了床时,他也学着班长的样子,捏一下班长的鼻子。然后在黑暗中笑一笑,班长也笑一笑,他便上岗了。
他望着班长空出来的床铺,心里一下子觉得很空。一连好几天,他一望见班长的床,心里就无着无落的。
他当第二年兵时,再站傍晚那班岗,仍然可以看见那对老人和少女。
老人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块石头上,望斜阳,望这静谧的世界。久久,一直到天暗下来时,老人说一声:回去吧。老人便相扶相携,蹒跚着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两个老人在相同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便觉得这日子少了些什么。一连等了两天,老人仍没有出现,河边只有少女和狗的身影。他就想:要么是老人病了,要么就是被儿女接走了。
第三天,他终于看见了老人。此时却不是一对了,只剩下那个老头。老头几天没见,一下子似乎老了许多,头发更白了,脚步也更踉跄了。老人蹒跚地走在沙滩上,后来就坐在了那块石头上。这时,他发现老人的手臂上多了条黑纱。他的心猛地跳了几下,终于明白为什么只剩下了老头一人。老头独自坐在那里,样子仍像尊雕像,望着落日,望这静谧的世界,身旁却少了一个人。久久,暮色苍茫起来的时候,老人仍说着:回去吧。然后,老人站起来,习惯地又去扶身边那个位置,却什么也没有扶到。老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后来老人扶到了一棵树。他看见老人的眼角滚下两颗浑浊的泪。老人叹口气,一步步,蹒跚地向回走去。他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为了那个老人。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再出来的时候,身前身后少了那只小狗,却多了一个年轻人。小伙子个子挺高,样子挺帅气。少女头上的红发圈不见了,马尾辫也散了下来,少女的模样就多了些妩媚。小伙子揽着少女的腰,少女的头偎在小伙子胸前,样子天真又幸福。俩人一边走,一边亲热呢喃着。他听见小伙子叫少女“宝贝”,开始他还以为小伙子在叫那只小狗呢,却发现少女满面娇羞地应着。他在心里笑一笑,想:她是他的宝贝呢。
俩人在暮色中,一趟趟地在沙滩上走,样子亲密又幸福。
三妹也和他这么亲密幸福过,不过不是在这河边的沙滩上,是在信上,三妹在信上亲热地叫他才哥。刚开始一有时间,他就给三妹写信,三妹一接到他的信,很快就给他回信。三妹每次在和他说完亲热的话以后,总要问他:才哥,入党提干的事快了吧?三妹这么问他,他便不知如何回答三妹。
王才当第二年兵时,排长给他争取了一个考军校的指标。那些日子,他也复习了,也努力了,可等公布结果时,才发现自己的分数离录取线差得挺遥远。他没好意思把这一结果告诉三妹,他总是在信里安慰三妹说:只要努力,会有希望的。他在信里这么对三妹说了,自己心里却一片茫然。他自己清楚,要想提干,只能通过考军校这一途径。
不过也有例外的,那就是立过大功的英雄人物。那一次,排长组织他们学习一份报纸,报上说:某军区有一名战士在出差途中,与歹徒搏斗,身受重伤,却立了功。立功战士伤好后,被保送进了军校。
他听着排长念报纸,觉得立功的事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当了快三年兵,他一直在哨位上守着。别说出差,就是到不远方的镇子里,他去的次数也能数得过来。
日子一天天过着,上哨,下哨,学习,吃饭,睡觉。日子平淡得今天和明天一样。门前的河还是那条河,树还是那些树,日子依旧。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战友们不也一样这么和他生活吗?新兵来了,老兵走了,这便有了日子。
三妹再来信时,他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便在回信中说,提干的事怕没办法了,再过些日子,就复员回去了……
从那以后,三妹的信就越来越少了,每封信里也没有以前那么亲热了。等三妹的信,盼三妹的信,等来了,心里却多了份失落。他依旧热情地给三妹写信,三妹的信是越来越少了,后来,他干脆等不来三妹的信了。他就在心里叹口气说:不来就不来吧。不管三妹来不来信,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他生活中却少了那份甜蜜的期盼。
他再站在哨位上,望那夕阳、那条河和那些树,心里就多了些感觉,那感觉硬硬的,揣在他的胸间。
不知是哪一天,那个孤独的老人,也突然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但他总觉得老人说不准哪一天又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可他一连等了许多日子,老人也没有出现。他便想起老人已先去的老伴,或许老人也寻他的老伴去了。想到这儿,他心里陡然热了一下,于是在心里真诚地冲两个老人说:走好啊。
河畔沙滩上,从此只剩下了那个少女和那个挺帅的小伙子。俩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少女不时把清脆的笑声撒向宁静的傍晚。他们有时在沙滩上疯跑一阵,少女的头发在晚风中飘扬着,像举起的一面旗,她的双腿和手臂依旧那么美丽和光洁。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躲在树后相拥,久久。王才看到这儿,便想起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此时,看到少女倒在小伙子的怀中,心里莫名地多了份惆怅。
有时他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平淡了,平静得让人想在哨位上大喊大叫几声。这时,他就想到排长组织他们学习报纸上的英雄事迹,他在心里感慨,要是自己能有个机会立功该多好啊。那时,说不定自己的名字也会印在报纸上,然后进军校……他就这么一路想下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无声地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不知不觉雨季就到了。雨季一到,那条河就宽了许多,也深了许多,流起来就有了气势,哗哗啦啦地响。人站在哨位上,听着河的喧响,心里就多了种东西,仿佛那河水流进了自己的心里。雨季一过就该到秋天了,到了秋天他就要复员了。这么一想,便开始有些怕雨季过得太快了。
雨季来到的日子里,少女和小伙子在这雨季里突然失踪了。王才就想,他们也许是怕没完没了的雨淋湿了他们。
雨下得一场比一场大,那条河就愈来愈欢响个不停了。那是个小雨的傍晚,王才又站在了哨位上,远远近近迷蒙一片,没有了夕阳,没有了沙滩,只剩下那条欢响的河,此时他的心里有些空。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个少女,正独自站在雨中。她没有带雨具,浑身上下已经淋湿了,少女痴痴地冲着河呆望着。
他看见少女的一瞬有些吃惊,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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