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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飞马-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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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凉飕飕的,但是这种天气不可能持续到八月。炎炎夏日,到山上泡温泉,再欣赏圆紫大师的落语,远离凡尘俗世,想必能洗涤身心。
“口袋里刚好有票,送你这种东西真不好意思。”
“哪里,我高兴都来不及”
我把票收进皮包里。
“紫先生常来这家店吗?”
“哎呀,我不清楚他现在怎样,不过他学生时代倒是经常在这一带走动。”
“原来如此。”
我想问有关历代圆紫的事,虽然不打算边听边记录,不过既然听了紫先生和圆紫大师的落语,就想知道前人的事。
“在您之前,还有三代圆紫大师吧?”
“是的,第一代是明治的木村吉助,此人好像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以前有人从小就在讲台上表演,他也是如此,长相俊美、惹人疼爱,很快就成为当时的红牌。他了不起的地方是,从不沉迷于观众的掌声。他热爱落语,天天精进技艺,这正是他的可取之处吧。在艺人父亲去世之后,他在名人橘家圆乔的家里待了几个月。不知道这对他本人的技艺有多少帮助。不过,从前的人总爱说好话,人们称这位吉助先生为‘小紫’。后来,这就成了他的艺名。直截了当地说,他是‘权八’。喔,你知道‘权八’是什么吗?”
白井权八曾经在幡随院长兵卫家叨扰过一阵子,因而衍生出这个说法。后来,这个用语经常出现在江户的书籍中。
“食客吧?” 棒槌学堂·出品
“对,他就是圆乔家的食客‘权八’。白井权八是个美男子,所以这个名字也很适合吉助先生。本来叫权八就不错了,不过还有一个趣闻,权八的恋人名叫小紫,而吉助先生老是被误认成女人,所以人们叫他‘小紫’是多了这个含意。世人通称他为橘家小紫。后来,他说名字里不能出现‘小’字,于是借用了圆乔的圆,变成了圆紫。”
“那么春樱亭是怎么来的?”
“当时,有位师父名叫柳亭燕枝,属于另一派的首领。圆紫和‘燕枝’的读音相同吧,所以,柳树对樱花,春天的樱花就成了春樱亭,很有趣。但是,想法因人而异,也可以视为三游派向柳派的挑战。听说这名字是圆乔师父取的,是不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位大师是第一代?”
“嗯,听说他的表演简洁利落,令人大呼过瘾。他很适合诠释《鳅泽》中的‘熊’这个角色,精湛的演技令人起鸡皮疙瘩。”
“第二代呢?”
“稍微隔了一段时间,第二代是须磨藤造,他的表演风格稳重,与第一代截然不同,他算是我的师祖。听说第二代演出的《大杂院赏花行》,表现出异常悠哉的氛围。而第三代就是我的师父浦边菊二,师父的落语现在也出了录音带,你应该听过吧?”
“嗯,我爱死了。”
圆紫大师显得很高兴,陶醉在心上人被夸赞的喜悦中。
“谢谢,我也好喜欢好喜欢。”
“他的表演让人很想接近他。”
“是啊,人们说‘圆紫的表演令人无法抗拒’,不过这句话不足以道尽一切。他的表演温暖人心、强而有力。果然是有血有肉的人,相当优秀。人性化的演出在段子中展露无遗。”?“您是什么时候决定拜这位师父为师呢?”
“坦白说,是在铃本听到师父的《第一百年》时。”圆紫大师立刻又说:“或许我师父不是名家。但是,这出《第一百年》的老板这个角色,无论其他人表演得再精彩,我都不为所动。而我师父演的,肯定就是活生生的本人。”
“您是从几岁开始听落语呢?”
“中学时期。我从小学四、五年级起,该怎么说呢,算是适应不良吗?总之我讨厌上学,但是不去也不行,所以我还是会去学校。并不是害怕到全身发抖,没办法走进教室。我只是静静坐着,也不跟同学说话。回家就读书,拼命存钱,一存够钱就买票听落语。”
“府上在?”
“上野。比起逛动物园,我更爱听落语,毕竟狮子又不会说落语。”
我噗哧一笑,脑中浮现狮子身穿和服,手持扇子,一脸困惑的模样。
“中学三年级的那年春天,师父压轴表演了 《第一百年》。我当时还是个孩子,总觉得他年纪颇大,但仔细一想,师父还很年轻,比现在的我更年轻,因此要表现那位大老板的威严应该不太容易。”
《第一百年》的内容是这样的:
店里有个爱吹毛求疵、做事严谨的总管,每次外出为了讨艺妓欢心,总会去赏花。有一次,他喝醉的丑态被大老板撞见,他便做好了人头不保的心理准备。隔天早上,老板找他过去,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讲起总管小时候刚到店里的往事及佛法,并告诫总管要体恤下人。
年纪轻轻就挑战这种段子,大概是有相当的感触吧。
“师父将这位老板表演得极为自然。非但如此,简直是出神入化,无可挑剔。至少,对当时的我而言是如此。丢脸的是,我竟然哭了。”
圆紫大师说完之后,稍微顿了一下。
“之所以说丢脸,是因为年近四十的我,竟然把自己哭了告诉你这种年轻女孩。当时,我丝毫不觉得丢脸,只是泪如雨下,这也让我吓了一跳,眼泪掉个不停。那天,我决定学落语,我要拜这位师父为师。”
□ 5 □
接着,圆紫大师把话题转到明天的演题目《倔强灸》。
这个段子说的是一名脾气倔强的男子,想让别人见识到他耐热的能力,于是在自己身上针灸,点燃一堆干艾的故事。
“我针灸过喔,小学时长过鸡眼。你没有这种经验吧?”
“嗯,我没针灸过,也没长过鸡眼。”
“现在的人越来越不能忍耐,听说有的针灸不会发烫。不过,真正的针灸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那么烫吗?”
“当然。”
“嗯,那我不想体验,听听落语就够了。”
“如果听这段落语感受不到热度,那就是我的责任了。我也会表演杀人犯或小偷的段子,所以,不能说没经验就无法体会他们的心情。不过,事实上,撇开刚才的蚁狮不说,举个例子,像古时候常用的蚊帐,现在几乎都找不到了,这也没办法啊。就连针灸这种医疗法,自己或亲人接受针灸治疗的情况也会越来越少吧。”
“是啊。”
“所以,有人索性把这个故事改成在超辣咖哩饭上浇淋辣椒酱和塔巴斯哥辣酱,或许较能让人体会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
我一心认为《倔强灸》是那样的段子,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原来表演者会想这么多。
“不过,若是这个段子,我想表现一个有人排队等着被针灸的身心世界,其中的‘倔强’并非那种‘辣味直冲脑门的超辣咖哩’。换句话说,我想用古老的形式展现那种精神,重现生气。我从小热爱落语,也从中找到了很多乐趣,我一定要好好回馈一下。而且,光是回顾过往是不够的,表演工夫和技巧还是不可或缺。”
我点点头。
□ 6 □
一个男人走进店内,在柜台旁摊开报纸。
坐在角落的那三个女孩终究没有“保持沉默”,她们正在聊天,只是,虮叽咕咕的声音很低沉。其中,面向我们的女孩体型肥胖,她的脸颊不是丰腴,而是整张脸圆滚滚,这么说很缺德,不过总觉得她的眼睛、鼻子嵌在一块麻糬上。另外,背对着我们、坐在走道的女孩回头望了两、三次,她的脸型椭圆,长相并没有显眼的特征。这两人身穿常见的两件式套装。靠墙而坐的另一个女孩,我看不见她的容貌,她也没转过头来。
墙上挂着一个罗盘形状、颜色黯淡的飞标靶,在字母S底下,我只看到那女孩绑着马尾,身穿灰色衬衫搭牛仔裤。我从两张椅子之间,看到她把手伸向糖罐。
“昨天,我去看了 《马克白》【注】。”我突然转变话题。
【注】:《Macbeth》,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中最短的作品。
“哦?”
“歌剧《马克白》。”
我突然想聊聊这件事。
“歌剧的话,那么是威尔第【注】的作品啰?”
【注】:Giuseppe Fortunino Verdi(一八一三~一九〇一),意大利歌剧巨匠。
“是的。”
“我也看了报纸的评论。怎么样?”
“我以为《马克白》是一出‘孤独’的戏,没想到那种孤独超越了戏剧本身。”
“哦?”
“特别是主角成为国王以后,不是有一幕宴会的戏吗?那段戏让我毛骨悚然。”
“鬼魂出现的场景吧?”
“是啊,虽然鬼魂本身并不可怕。”
就连《四谷怪谈》也是小说描写得比较恐怖,鬼魂一旦跃上舞台,总觉得有点滑稽。
“什么东西让你毛骨悚然?”
“马克白周遭的活人。一定是因为大合唱,那种团结一致的感觉很强烈。马克白夫妇相对于群众、国家、世界,他们必须以两人的力量,与世界对峙。这种恐惧排山倒海而来。当音乐开始演奏,歌声响起时,我总觉得背脊发冷。”
“那是因为你站在马克白的立场吧。”
“不管是谁不都会这样吗?‘恶’的意义虽然不容易表达,但是如果不必负责而且单纯地讲,剧中最讨厌的角色应该是那三个女巫,还有打倒马克白的那些家伙吧。如果问我会把感情投入哪个角色,当然是马克白啰。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像马克白夫人那么狡搰。”我一脸气愤不平。
“为什么?”
“因为,她耸恿马克白弑君,自己却丢下马克白先走一步,真是没良心。
“原来如此,两人之中少了一个,马克白可说是完全孤立无援。”
“是吧!所以他最后也不开心。这是威尔第在意大利统一全盛时期所写的歌剧吧!因为打倒马克白,诞生了新国王,与当时的时代背景重叠,所以结格外华丽。这是个误解,但我总觉得国家权力是被个人弄垮的。” ?“但是,这跟偏爱的相扑选手不一样,不管再怎么替马克白加油,今天也不可能让他获胜。”
“就是这个!”
我拍了一下手。
“什么?”
“现在明明是夏天,天气却很冷。在回家的路上,我边走边摩擦手臂,思考解决方法。”
“解决马克白事件?”
“嗯。”
“有好方法吗?”
“简单来说,既然‘马克白会成为国王,而班珂(Banqio)的子孙将会成为国王’,因为马克白没有子嗣,所以他只要收班珂为养子就可以了。更厉害的一招,就是马克白成为班珂的养子,这么一来,那三个女巫的预言便会落空。”我噗哧笑道。
“佩服。一千名观众看戏,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吧?”
“我果然是怪人吗?”
“不,我是在赞美你的创意。”
圆紫大师意外认真地说道。
“还有,赞美你的知识。亏你知道威尔第是意大利统一时期的人。”
“噢,如果您说的是那个”
我从皮包里拿出笔和记事本,然后写下:V E R D I
“威尔第?”
“是的,中学时期,我看过一本音乐史的书,这个名字出现在那本书里,据说当时的意大利人很庆幸这个名字暗示国家统一。”
“为什么?”
“如果在这个字母后面补上”
Vittorio Emanuele Re D'Italia“就成了统一意大利的英雄名——意大利国王艾曼纽。”
“真是厉害。”
“我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这是我唯一会写的意大利文。”
“‘偶然’有时候会促成意想不到的事。对了”圆紫大师头也不回地说,“你那么在意那三个女孩吗?”
□ 7 □
我在圆紫大师面前拿着记事本,静止不动。然后,像是解除定格画面般放下了手。我眨了眨眼,不甘心地问:“您怎么知道?”
圆紫大师调皮地笑道:“我猜对了吗?”
“您猜对了。”
“女孩子有三个,这不难猜吧?大门打开了两次,第二次打开时,走进来的客人在那里看报纸。这个人与其他客人并没有特别的关系。好,在那之前进来的人传来好几个脚步声,坐在我后面的位置,后来开始交谈;声音虽低,但好歹猜得出性别。”
“可是,您明明看不见,却连确切的人数都猜对了”
我话说到一半才察觉。圆紫大师坐的位置面向柜台方向。
“是水杯吧?”
“对,女服务生在托盘上放了三个杯子。”
“那您怎么知道我在意她们?”
“你的视线频频往我背后望去。你看了一阵子,突然提起《马克白》。”我心头一怔。
“当然,因为你昨天才看过那出戏,所以话题会转到那件事也不奇怪。可是,我觉得是那群女孩让你想说那件事的。”
在红茶里浮沉、沾染了红茶香气的柠檬片,此刻就放在圆紫大师面前的白色小碟里,柠檬黄的颜色很鲜艳。
“刚才在听你讲的过程中,我明白了这一点。关于歌剧(马克白),我印象中,报纸评论确实提到了舞台上有‘大批女巫蠢蠢欲动’。说不定是因为歌剧规格,所以饰演鬼魂的人数不能太少。听好了,女巫有一大群。尽管如此,你看过歌剧,却还是按照莎士比亚原作,说了两次‘三个女巫’。”
经圆紫大师一说,果然没错。我下意识说错了歌剧中的女巫人数,说成了三个人。
“我只觉得是那三个女孩,让你联想到莎士比亚笔下的三个女巫。而你对女巫有强烈的敌意,是不是有什么事令你在意,让你心浮气躁呢?”
我望着圆紫大师的眼睛。
“您知道是什么吗?”
圆紫大师面露苦笑。
“我如果连这个都知道,那岂不是神了?”
您明明就料事如神。我总觉得他看透一切。我逐一思考,然后依序说明:
“的确,角落的位子坐着三个女孩。她们差不多二十岁上下,年纪跟我差不多。就一群女孩子来说,她们太郁闷了,所以我才会觉得很奇怪。”
我仔细描述她们的模样。当然,因为在谈论别人,我也就降低了音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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