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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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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女店主用左手来斟酒。
他更仔细地打量着她;她在洗涤和谐拭酒杯——动作一贯地纯熟迅速——可是他不懂得按照两只手在这项复杂的工作中各自担任的职能,给每只手事先走下一个指标,以致到了后来,他根本看不出她究竟是像常人一样惯于使用右手呢,还是惯于使用左手。他一边看一边回想刚才的情景,最后他自己也弄胡涂了,开始把左手和右手混淆起来。
那女人放下抹布,拿起身旁的一只咖啡磨子,坐在一张凳子上,使劲地磨起咖啡来。由于她害怕磨得这么快会使一条胳膊过于疲劳,便轮流用两只手来转动磨子的把手。
在咖啡豆子被磨碎的闹声中,一个顾客对他的同伴说了一些话——马弟雅思没听懂说些什么。他回想起来,有几个音节似乎能凑成“悬崖”和——这一点更难肯定——动词“捆缚”。他注意地听间是谁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旅行推销员觉得很古怪:自从他来了以后,那两个人就沉默了,只是小口地喝着酒,每喝一口都把酒杯放在柜台上。也许他打乱了他们的一场重要的谈话吧?他竭力想象着他们在谈些什么。可是他突然怕知道这个话题,而且开始怕他们继续谈话,仿佛他们的说话可能无意中把他牵涉进去似的。按照这种不合理的推论,他可以毫无困难地一直推论下去:例如“无意中”这几个字就是多余的,因为,如果他一来他们就沉默下来的话,他们在女店主面前却并没有沉默,这显然是因为他们因为“他”“在女店主面前”,不如说是“和她一起谈话”吧。现在他们和女店主却装做互不相识。女店主不停地磨着,只是在要把咖啡豆注入磨子的时候才停顿一下。两个工人总是设法留一口酒在杯底。似乎谁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在五分钟以前,他在玻璃橱窗外面看见他们三个人谈得真起劲呢。
女店主正在给这两个人倒酒,他们和大多数灯塔的职工一样,穿的是蓝色工装。马弟雅思把自行车靠着橱窗,推开玻璃门,走到柜台上这两个人身旁,把手时靠在柜台上,要了一杯酒。女店主给他倒酒以后,开始磨起咖啡来。她是一个中年妇女,肥胖,庞大,动作熟练。这时候酒店里没有任何水手。这房子没有楼。从大门望出去,看不见港口里闪耀发光的海水。
显然没有人有什么话要说。马弟雅思转过头来望了望堂座。顿时害怕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他进来时没有注意到的三个渔民——一个十分年轻,两个年纪较大——坐在屋里的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三林红酒;恰好在这时候,最年轻的一个开始说起话来——可是磨咖啡的声音使马弟雅思听不见他开始说些什么。他竖起耳朵来听。像往常一样,谈的是蟹的销路呆滞。他又回过头来对着柜台,想喝完那杯他不知道名字的红色的酒。
他遇到了女店主的视线;原来正当他回过头去望后面的时候,女店主一边磨咖啡一边在偷看他。他低下头来注视自己的酒杯,仿佛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他的左边,两个工人朝前面望着酒架上的一排酒瓶。
“卖手表的旅行推销员大概就是您吧?”女店主突然用平静的声音问。
他抬起头。她始终在打量他,同时不停地转动咖啡磨的把手———他觉得她的视线是亲善的。
“是的,就是我,”马弟雅思回答,“人家告诉过您有一个旅行推销员要从这儿经过吗?在这儿消息可流通得真快!”
“勒杜克家的女儿玛莉亚在您进来以前刚来过。她找她的妹妹,最小的妹妹。今天早上您到过他们家,就是镇边上最末的一家。”
“对了,我当然到过他们家。她的哥哥——若瑟夫——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就是在轮船公司做事的那一个。可是今天我没有看到他家的女儿,一个也没见过。他们没有告诉过我最小的女儿在您这儿。”
“她不在这儿。她母亲叫她到悬崖那边放牧他们家的四五只羊。她又一次溜掉了。总是到她不该去的地方,弄出许多是3E。”
“他们叫她带着羊群一直到那么远的地方吗?”
“不,当然不是;只叫她到二公里外的路拐角下边。玛莉亚去叫她早点回家,可是人影也不见,只剩下那些羊,那女孩把羊群系在一个连地的木桩上。”
二
马弟雅思摇摇头,不知道应该开开玩笑好,还是表示同情好。女店主并不把这件事过分放在心上,可是她也没有笑;她的神气完全是中立的——一方面很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但又并不予以重视——脸上隐隐带着干她这一行的人惯有的微笑,仿佛在谈论天气好坏一样。
“看来她是很难弄的。”旅行推销员说。
“真是一个捣蛋鬼!她姐姐骑着自行车一直踏到这儿,想问问有谁看见过她没有。如果她不带她回家,那就难有事情发生。”
“有了孩子可真麻烦。”旅行推销员说。
为了压倒磨咖啡的声音,他们俩都不得不抬高嗓子说话。说话稍一停顿,磨咖啡的声音立刻占了上风。玛莉亚要到黑岩村去,必然是在马弟雅思访问那对脸色疲乏的夫妻的时候经过大路的。在这以前,从大路越过旷野、赶到悬崖上羊群吃草的地方,她走的不可能是他走的那条小路,一定是从大路拐弯的地方叉出去的那条小路。事实上,年轻的姑娘从大路到悬崖来回一趟,又在那里稍微逗留一下,是需要相当时间的。这段时间大大地超过了马弟雅思卖出一只手表所需要的几分钟时间,马弟雅思是在通向马力克农舍的叉路口和村子之间的路上访问一家孤零零的房屋时卖出那只手表的。从叉路口到那所房屋之间的距离,并不能说明时间的差异,何况这段路不到五六百公尺,而且是他们俩——她和他——都要走过的。
那么,玛莉亚是在他还没有骑上自行车以前走向悬崖的。如果她去时走的是和马力克农舍相反的那条小路,她就应该发”现马弟雅思停在路中心和那个老太太谈着话一一一一MH者马弟雅思在注视自行车的链条,天上的云,或者亮蛤模的尸体——因为他停在那里好半天的那个地点,是从叉路口上望得见的,可以说是离叉路口只有两步远(这个假定一一一一一一定年轻的姑娘到悬崖去时走的是马弟雅思走过的那条路——也不能说明她在他停下来以前就经过叉路口,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就应该在小路上遇到马弟雅思了)。
她一定是从另一条路上来的。可是她为什么对女店主谈起他呢?由于旷野的地势高低不平,她似乎不大可能——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从一条小路上望见他在另一条小路上,即使她往悬崖去的时候,他刚从悬崖上回来。在羊群吃草的那个洼地上,她一定是比他只迟了一步。她在那里匆匆忙忙地向周围搜索了一下,反复地喊了几声,又迟疑了几秒钟,就回到大路上来——这一次大概走的是他走过的小路(他只知道有这条小路),可是小路上车辙很多,自行车的痕迹也不深,她不可能认出哪些车辙是属于那一辆车子的。看来在羊群和黑岩村之间,也很难会有一条新的捷径——至少不是一条十分有用的捷径,因为在灯塔西北部弯进陆地的那个港湾的面积很小。
马弟雅思在前面的层层推理中,忽略了最后这个可能性,这时候他害怕又要把全部推理重演一番。可是经过思索以后,他认为即使真有这条不大可能存在的捷径,也不足以改变他的结论——虽然毫无疑问可以推翻他的推理。
“我一进村就上这儿来了,”他说,“如果玛莉亚比我早一点儿到过这里,那么她一定是走到我前头去了,而我却没有看见她——我那时在访问主顾:在路边的那间小房子里,那是村子和二公里转弯角之间的唯一的一间房子。在访问这家人家以前,我到老朋友马力克家里去过——我在那农舍的院子里等了很久:屋子里没有人,我得向他们问问好,打听打听每个人的近况,谈谈本地的情形,才能离开他们那里。您知道,我是生在这岛上的。罗拔·马力克是我童年时代的同学。他今天早起到镇上去了。他的母亲——还是那么壮健——到这儿黑岩村买东西来了。也许您遇见她了?巧得很,我在她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她,正好在十字路口上——我的意思是在叉路口上——不过那也真是一个十字路口,因为从农舍出来的那条路在越过大路后可以接上一条通到旷野去的小路。如果玛莉亚是从那里走的,她一定是我在农舍等待的时候走过的。您不是说过吗,沿着大路一直到转弯角后面可以到达悬崖——到达悬崖的那个地方——就是她放牧羊群的那个洼地?”
最好还是不要说下去。这种对时间和路线的详细说明——不管是主动提出的或是别人向你提出的——是没有用的,甚至是可疑的,更糟的是,一笔胡涂账。何况那个胖女人从来没有说过玛莉亚从二公里转弯角走过,只说勒杜克家的羊群在“转弯角后面”吃草——所谓“转弯角后面”,意思是含糊的,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她自己的村子这方面来说,还是从勒杜克家所在的市镇那方面来说。
女店主并没有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她没有再望旅行推销员。马弟雅思认为自己的声音抬得不够高,没有压过磨咖啡的声音,使她听明白自己的话。他不再坚持下去,只装做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酒喝下去。他后来甚至于怀疑自己是否曾经高声说过话。
他因此感到庆幸:如果他为开脱自己而说的这番详情细节,对于这些漠不关心的听众不起什么作用的话,那么,在这段话中捏造一些和那位姐姐有关的情节,就只有引起危险,因为她可以完全记忆起她真正走过的路线。事实已经证明,她是从另一条路走到悬崖的,不是他走的那条路——是一条捷径,女店主是应该知道有这条近路的。在这种情形下,要提什么年轻姑娘的确是到了十字路口就走了另一条路,那是愚蠢的。
这时候旅行推销员又想起了胖女人没有说过在“转弯角后面”。她说的仿佛是在“转弯角下边”——这句话的意思也是不明确的——或者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他还剩下最后的一个办法是他不得不集中精神思索了一下,才清楚地发现:在这方面也一样,一切弄虚作假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控羊群的地方是无可争辩地确定了的。也许羊群总是在这个地方放牧,而玛莉亚经常到这地方去。不管怎样,她今天总有时间详细观察过这地方。何况单独留在那里的羊群,也构成无可否认的标记。此外,马弟雅思也和任何人一样熟悉悬崖下的这个洼地。他显然不可能装做误解一个间接证人的话而把这个地点搬到别处去。
另一方面,这种种关于地点和路线的论据,并没有丝毫的重要性。华一需要记住的是,玛莉亚不可能看见他越过旷野,否则他自己就可能看见了她,尤其是因为他们肯定是沿着相反的方向前进的。他的所有论证都是要达到一个目的:解释他们为什么没有遇见,甚至当他停在大路中间,离那个干瘪的癫蛤模尸体很近时也没有遇见她——会不会在这样一个地方遇见是无关紧要的。如果想进一步证明他们没有遇见的原因是由于这时候他在马力克农舍门口等待,这种证明是无用的。
下面这样一个说法也许比较合情合理,可能使人相信:远在他没有到达转弯角以前,玛莉亚·勒杜克就追到他前头去了;而他呢,那时正在另一家人家——例如磨坊的那家——拿商品给人看。实际上马弟雅思在马力克家只耽搁了短短几分钟,再加上在小路上一来一去的时间,并不能够使年轻的姑娘有足够的时间走遍悬崖的各个角落去找寻她的妹妹。
马弟雅思没有到农舍去过——这是事实——可是在十字路口和老太太谈话的那段时间似乎比去农舍一次的时间更短些。因此毫无疑问,在磨坊那里的说法更合理些。
不幸得很,这种说法也是完全虚假的,因而必须加以抛弃。原因至少有两个,其中之一是,马弟雅思并没有到过磨坊,也没有到过农舍。
另一个原因是,在这种情形下,必须认定玛莉亚的找寻时间只等于卖掉一只手表的时间——在十字路口附近卖的——或者说,所需要的时间只能用以修理一辆新自袍子行车,辨认出一只青蛙的皮肤和癞蛤蟆的皮肤不同,在变幻不定的云朵中发现海鸥的固定的眼睛,凝视尘土中一只蚂蚁的触须怎样动作。
马弟雅思开始重温一下他骑着租来的自行车离开那家咖啡店兼停车房以后的行动。那时候是十一点十分或者十一点一刻。把以后停过的地方—一顺序排列起来并没有多大困难;可是确定每处停留的时间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他并没有记下来。至于从一处到另一处在路上所需要的时间,对他的计算并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从市镇到灯塔的总距离不到四公里——换句话说,就是全程所需要的时间几乎不超过十五分钟。
从开始到第一次停车的那段路程,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可以把停车的时间确定为十一时十五分正。
现在要计算的是在镇口最末一家人家所耽搁的时间。勒杜克太太几乎是马上就替他开门的。开头的一切进行得很迅速:弟弟在轮船公司做事,他的价廉物美的手表胜过任何别的牌子的手表,从中间把屋子分成两半的走廊,右边的门,宽大的厨房,屋子中间椭圆形的桌子,印着彩色小花的漆布桌面,手指撒在小箱子的扣锁上,箱盖向后反弹开来,黑色的备忘录,说明书,摆在食具柜上面、有着闪耀发光的金属撑脚的长方形相架,照片,下山的小径,悬崖上那个风吹不到的洼地,那里既秘密,又安静,仿佛有一堵很厚的墙把它和外界隔绝了仿佛有一堵很厚的墙把它和外界隔绝了屋子中间那张椭圆形的桌子,印着彩色花朵的漆木桌面,手指狱在扣锁上,箱盖像被发条开动一样向后弹起,黑色的备忘录,说明书,闪耀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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