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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王国-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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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信?”
“我父亲还活着。我知道他还活着。”
“什么信?”
透过那扇半月形的笛子,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鞋子以上、膝盖以下的部分,虽然听不见往来走动的声音。那个足登伞兵靴子的人已经走过去一次,现在又发现了,仅从那双脚的前后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个穿伞兵靴的人即使不是面向这扇窗,至少也是面向着此刻雷伯与那四个人所在的房屋。
雷伯垂头丧气。
“我把信留在维也纳了。”
“维也纳的什么地方?”
“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是一个犟孩子的口吻。
埃泼克看着雷伯,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并不转过身子,摇摇头说:“洛塔尔,你能不能找到他父亲的照片?”
那胖子用他的一双姑娘般的小手擦去额头和满脸的汗。“只要你知道日期,就能找到。”
埃泼克朝雷伯微微一笑。“一九四一年八月。二十号左右。”他又露出笑容。“看了照片,你可以告诉我关于那封信的事了。”
地上有六只铁盒子,洛塔尔跪在其中一只盒子的前面,把它打开。盒里是放得整整齐齐的照片和底片。洛塔尔的手指从排成一线的标签上摸过去。雷伯始终耷拉着脑袋。屋子里继续保持沉默。
“一九四一年八月二十一日,”洛塔尔说。
一阵纸被翻动的声响。
“克立姆罗德?”
一只粗暴的手托住雷伯的下巴,迫使他拾起头来。然而,他说什么也不肯睁开眼睛,紧绷着脸,这一回可不是做假。
“睁开你的眼睛,小子。你去过莱歇瑙,又从维也纳赶到萨尔茨堡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雷伯伸出一只手接过照片。照片共有三张,是通过窥视孔拍摄的整个身体。
雷伯看到了他的父亲,赤裸的身体、萎缩的两腿,在地上爬,拼命用指甲抓水泥地。这些照片想必是在十五到二十秒的间隙中拍摄的。它们记录了一个人窒息致死的过程。从最后的一张上,虽然是黑白照片,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口中涌出的血,以及受刑者自己咬断的一截舌头。
托住雷伯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了。雷伯跪倒在地上,下巴垂到胸前。他慢慢地转过身子,把前额贴到冰凉的石壁上。
“把这些劳什子烧掉,”埃泼克说。
另外两个假救护人员砸去铁盒上的挂锁后,开始往那些盒子里浇汽油。
“我亲爱的洛塔尔,”埃泼克用肉麻的声音说道,“你不是自己要开始收集资料吗?”
埃泼克的话音未落,几乎紧接着就是一枪,正好打进洛塔尔口中。九毫米口径的手枪近距离平射的冲击力,把摄影师朝后摔出去。他跌倒在一只已经着了火的盒子上。
“让他和照片一起火葬吧,”埃泼克说,“现在轮到你了,小子。你为什么不把那封信的事全告诉我?”
他举起吕格尔的枪管,用它抵着雷伯的眉心。可能是这个动作送了他的命。盟国宪兵透过玻璃小窗看见埃泼克举枪,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们用机枪开了火。至少有两梭子弹打穿了埃泼克的身体,这时,汽油燃烧的黄色和蓝色的火舌,很快把屋子照亮。埃泼克倒在雷伯的身上,宪兵们的枪法显然很准,雷伯没有中弹,只是右肩擦破了一点儿皮。
至于另外两个人,一个想逃,结果被枪弹击倒在门口,还激起一串清脆的铃声。另一个把拿在手里的一罐汽油朝窗口扔去,顿时燃烧起来,然后他开枪还击。他利用铁盒烧着前冒起的浓烟作掩护,独自一人把宪兵挡在外面有好几分钟。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及至烟散人现,他已变成一支活的火把,还是别人发慈悲把他解决了。
雷伯被拖到屋外。起初,宪兵们对他很粗暴,但在一个法国军官干预后,对他的态度稍微客气了些。雷伯浑身是血,但这不是他自己的血。那个法国军官通过奥地利译员向他问话,得到的只是模糊含混的回答,不知所云,雷伯那双迷离恍惚的灰色大眼睛一个劲儿地凝视着他们。
刚才,他到萨尔茨堡宪兵队去求援时(这一着导致塞梯尼亚兹接到了那次电话),谎称自己奉林茨的塔拉斯上尉之命行事,并说他发现了一些战犯的行踪。他向一个法国军官报告此事并非纯属走运,当时,在三个西方大国中,对于搜捕第三帝国的高级成员,法国比英美两国都远为热心。
开火之后五个小时,塔拉斯上尉赶到了萨尔茨堡。他决心为塞梯尼亚兹圆谎,为此不惜与美国战略情报局在林茨的负责人奥马拉上尉舌战了一场。塔拉斯照例凭他出色的挖苦人的本领控制了局面。此外,事态的发展也帮了他的忙,对卡尔·海因茨的住所进行的调查表明,家里没有女人的这个摄影师,当天一早就被三个陌生人带走了,这些陌生人同时还抄了他的家——无疑是要找现已烧成了炭的那些盒子里的东西。
“你们还抱怨什么呢?”塔拉斯问萨尔茨堡的军政当局。“情况很清楚。我们那些亲爱的纳粹先生渴望得到这个洛塔尔积累的证据材料,巴不得把它们销毁。他们这样干了,应该说,干得很有水平,为了更加保险起见,他们把洛塔尔也杀了。还有比这更简单的解释吗?我的老天爷,即使警察也应该理解这一点。至于我的那个年轻的情报员,他的行动确实超出了我向他交待的调查任务的范围。不过,你们应该了解他的遭遇:他的母亲、姐姐、妹妹都死在波兰一个集中营里,他本人又是九死一生的幸存者。他报仇心切是可以理解的。你们都看得出来——他刚才受到很大的刺激。请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下吧”
塔拉斯把雷伯·克立姆罗德带回林茨,让他住进了医院。说真的,塔拉斯也尝试着想问他一些问题。但是,那少年仍然衰竭不堪,变得索性连一句话也不说了。他的身体状况十分令人担心,已经到了勉强支撑的极限;更糟糕的是,他眼睛里的火焰——曾经使塔拉斯和塞梯尼亚兹暗暗吃惊的那股桀骜不驯的光焰——不见了。他似乎渐渐染上了大多数幸存者都患有的集中营综合症。他们被解放以后,过几个小时或几天,会突然感到,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得救的生命并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乎变得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精神一蹶不振。
雷伯从萨尔茨堡回来以后,大卫·塞梯尼亚兹记得自己也曾到他的床前去探视过两三次。塞梯尼亚兹自己也感到惊讶,怎么会对这个少年如此关心。雷伯仍然不愿谈话。不愿谈他的家庭、他的父亲,不愿谈险些把他杀死的那几个人。好象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提埃立希·施泰尔以及他自己心中正在酝酿的复仇计划。
萨尔斯堡的摄影师 —— 8
一九四五年五月末,厄列泽·巴拉济尼上尉(他曾作为一名突击队员与英国人一起在利比亚作战,领有英国军衔)来到奥地利。他的使命简单而又明了:招募过去的集中营囚犯,并把他们秘密运送到巴勒斯坦去。明显的倾向是最好招募男女青年,很年轻的,这些人在战斗中随时可以发挥从焚尸炉的烈火中锻炼出来的潜力。巴拉济尼出生于巴勒斯坦,他的个儿又瘦又小,待人接物非常客气。
他第一次见到雷伯·克立姆罗德是在一九四五年七月五日;说实话,当时他对雷伯并没有十分注意。克立姆罗德不是一个犹太姓氏,何况刚从萨尔茨堡来到此地的这个少年,身心两方面都处于一种怪可怜的状态,因此,巴拉济尼本来不考虑把他运送出去,尤其是秘密运送,准备过几个星期乃至过几个月再说。
那天,代表犹太旅招兵买马的巴拉济尼,心日中另有两个准备送出去的对象,其中的一个就住在隔壁一间屋子里。另一个是波兰犹太人,凑巧名字也叫了雷伯——雷伯·约尔·白尼适,他是在一九四四——一九四五年的那个冬季接近尾声时到达毛特豪森的。一九四五年二月,有三干名囚犯(其中包括西蒙·威森塔尔和一位拉吉韦尔公爵)从布痕瓦尔德被押往奥地利北部的这个集中营,白尼适便是这批囚犯中的一个。三千人中只有一千人活着到达毛特豪森。一九四五年,白尼适十九岁。
白尼适躺在雷伯·克立姆罗德右边的床上。他和巴拉济尼用依地语(注:犹太人使用的一种国际语言,是在古日耳曼语基础上吸收各种现代语言中的词汇构成的)交谈了很长时间。
在英国第七军的坦克开到毛特豪森之前两天,白尼适给一名党卫军用步枪的枪托打断了髋骨和股骨,送进有“死人棚”之称的六号棚A室。
巴拉济尼上尉对当时躺在他们旁边的雷伯·克立姆罗德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这个病殃殃的少年对他和白尼适的交谈丝毫不感兴趣。另外,巴拉济尼虽然能说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注:犹太人宗教,文学和世俗语言,以色列的官方语言)和英语,使用依地语却挺费劲,故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谈话上了。
白尼适很快就接受了巴拉济尼的建议,并且同意一俟身体状况允许立即动身。
巴拉济尼临走时说,他过两个星期再来。
他果然来了。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这话是用希伯来语说的。巴拉济尼转过身去,起先什么人也没有看见。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似乎阗无一人。接着,他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在他自己刚从那儿进来的门口角落里一根柱子旁边缩做一团。巴拉济尼并不记得在哪儿看见过这张脸。然而,那双凝聚着非凡的力量的眼睛却使他大吃一惊。
“你是谁?”
“雷伯·米歇尔·克立拇罗德。我的床位在约尔·白尼适旁边。”
他的希伯来语十分纯粹,但说得很慢,带有一点点几乎听不出来的法国口音。他在用某些词的时候,往往要想一想,仿佛在说一种差不多已经忘记的语言。他想必看见了巴拉济尼眼光里的疑问,所以主动补充道,“我的母亲是犹太人。她叫汉娜·伊茨柯维奇,出生在利沃夫。她和我的姐妹在贝乌泽茨关过。我父亲教我法语,母亲教我希伯来语和依地语。我还能说意大列语,西班牙语也会一点。现在,我正在学英语。”
他非常缓慢地走过来,一只又大又瘦的手从背后移到胸前,手里拿着—本惠特曼的《草叶集》。但他的眼珠却没有转动,依然凝视着巴拉济尼的眼睛,目光专注,咄咄逼人。巴拉济尼感到有点不自在,脱口提了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九月十八日我将满十七周岁。”
此刻,巴拉济尼有一种他无法描述的感觉。
“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想和白尼适一道走,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我也想跟他们一起离开这儿。”
克立姆罗德年龄虽小,倒并不使巴拉济尼为难。对于“以色列家园”运动的许多战士来说,十七岁可以算是大的了,至少在“伊尔贡”和“斯腾”的秘密小组里是如此。引起巴拉济尼戒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有这么几秒钟功夫,他想象着这会不会是英国人采用的渗透战术?因为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其目的在于阻挠伦敦的那些政治家所担心的大批移民前拄以色列。(注:二战结束后,美国为了在中东实行扩张,积极支持犹太人复国运动,鼓励各国的犹太人移居巴勒斯坦。而英国为了维护其在中东的旧有势力,怂恿阿拉伯各国反对犹太人。)
“你在毛特豪森集中营里呆过?”
“是的。”
“我要核实一下。你说的情况我都要核实。”
雷伯那双灰色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如果不加核实你会犯错误的。你也不必马上答复我。如果有人在几分钟内便吸收我加入他们的组织,我觉得这是不严肃的。再说,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宜远行。”
“什么时候你才能远行?”
“和约尔·白尼适一样,再过两个星期。”
巴拉济尼进行了调查。他特地去找林茨犹太人委员会中的一些成员,其中之一就是威森塔尔。他们没有听说过克立姆罗德这个名字,只有一个人记得曾经在集中营里见过此人——“他给装扮得象个女人,陪伴着一群党卫军军官”。
他设法找到了至少十几个从利沃夫来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现在正在利昂丁等待遣送。这些人中间谁也没有在一九四一年七月见过一个名叫汉娜·伊茨柯维奇·克立姆罗德的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到利沃夫。
七月二十日前后,巴拉济尼向他的上级、未来的以色列驻法国大使阿谢尔·本·纳坦作了汇报,后者当时负责把奥地利美占区内的犹太人集中起来这项工作。巴拉济尼把自己的疑虑向他谈了。
“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气质使我感到不安,怎么回事,我也说不上来。”
“他很聪明?”
“他吗?我和他谈话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好象他是大人,而我是一个智龄不过三岁的孩子!他的思维速度要比我快两三倍。我简直无法把自己的话说完,还来不及提出问题,他已经给了我回答。”
“也许,这就是你感到不安的原因吧,”本·纳坦说着笑了起来,“那也会使我感到不安的。”
他们两个商量决定,巴拉济尼应该相信自己本能的感觉。
七月三十日,巴拉济尼义来与约尔·白尼适和雷伯·克立妈罗施见面。他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他们两个将在八月六日夜晚一起动身。
巴拉济尼最后想出了一个在他心目中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在一段时间内,由白尼适对克立姆罗德的行动留点儿神,这是第一步预防措施。同时他又采取第二步保护性措施:他向特拉维夫方面捎了个信儿,特请铎夫·拉扎鲁斯对雷伯·克立姆罗德多加注意。
雷伯仲出手去搀扶臀部和大腿直到现在还有点僵直的白尼适。雷伯把他拉上卡车。车上已经有十一个男人和五个女人,年纪大都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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