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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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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在郎云眼中是个令人不齿的产品,只有意志不坚定、无法掌控自己生理周期的人类才用得上。身为一个高效率的社会菁英,他向来自豪于能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只要他在心里设定明天早上六点起床,他就会准时在那一刻睁开眼。

拿出闹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我连闹钟都拿出来了,阁下最好让这一切都值得。”临睡前,他兀自嘀咕。

七点一到,他打开办公室的门。

一盆洒满小白花、长得像夏日沙滩的美丽盆景又出现在原位。

七点!那个人竟然在七点以前就送到了。七点连大楼门房都还没上班呢!郎云气得俊颜铁青。

他拿起话筒就想拨给楼下警卫室,好好质问他们,怎么能让非大楼员工在七点以前进总经理办公室!

不行,他用力放下话筒。门房一定会告诉他花店的人是何时抵达的。这是作弊,他决心凭自己的意志力,赢得对方心服口服。

他不相信自己比起床会比输任何人,必要时候,他不惜睡在办公室后方的那个小套房。

他辛苦地挨完了那个星期,周日晚上,早早便上床睡觉。

终于,又到了星期一早上。他五点起床,六点便准时踏入自己的办公室里……

※※※夏天,日出得早,朝阳已经绕过几栋高楼的屋顶,对“郎亿商业大楼”展现柔光qi书+奇书…齐书。玻璃帷幕的垂帘拉起,晨光中,立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一双手如行云流水,轻巧地裁剪花材,一一安置在适当的位置。

郎云无声无息地推开门。

早阳中的人影分外专注,未发现他的到临。那是一张清雅秀致的脸庞,秀发削得薄薄短短的,杏形脸蛋配上优雅的颧骨,肤色是一种奶白色的浓稠,优雅的颈背滑成一道美丽的弧线。她的美像古画中的仕女一般,娴静安详,月牙白的针织衫与窄裙平添了她似真似幻的气息“早。”

插花人受到惊扰,猛地回过身。郎云发现自己跌入一双深浓的潭水里。

人的双眸竟可以蕴纳如此丰沛的情绪,短短几瞬间,意外、惊诧、不安、不悦、期待……诸多情绪跃上那双墨色的眸中。也如来时一般突然的,她一眨眼,便将所有情绪敛去。

“您早。”

郎云猜她约莫二十七、八岁,比他想象中的“中年插花老师”年轻太多,也美丽太多。事实上,用“美丽”来形容她是不适当的,并非她不好看,只是那股恬柔宁静的气息,超越了美与丑的在意度。

“你是谁?”郎云严苛地问。

她稍稍一顿。

“我是“早清复合花房”的店员。”声线比他想象中低柔幽缓。

“名字呢?”他低沉的男性嗓音与她共鸣。

“我姓叶。”

“全名。”

“……叶以心。”她勉强回答。

“嗯。”他不置可否,眼光扫过几上的盆花,再落回她脸上。

她两手垂握,端雅地站在原处。对于他的逼视,不回避也不迎战。

这场起床之战是他赢了,他终于逮着了她,然而她却不慌不忙;倒像这间办公室属于她,而他才是在错误时间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郎云突然懊恼起来。

出于一种几十年没出现在他身上的幼稚心性,他故意欺近她,以体型的差距对她形成压迫感。

这一招管用了,叶以心的头顶只到他的下颚而已,他一迫切,她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现在才早上六点钟,你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做什么?”他走到她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她的眼睛先瞄向他身后的办公室门,仿佛在寻思自己夺门而出的成功机率有多高。

“抱歉,我习惯在插花的现场实地操作,根据当时的光线与温度选择合适的花材。”叶以心轻声回答。“平时这么早不会有人来上班,我没想到会打扰到您。”

“我不喜欢我的办公室有太多闲杂人进来,尤其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郎云喜欢她低柔的说话方式。

“对不起……不然我以后先在花店里做好花,再送进来。”她垂下头。

“不必这么委屈,以后九点再进来工作即可。”他也喜欢她小女孩般的神情。郎云开始不耻自己了。

“是。”她盯着他的第三颗钮扣。

沉默笼罩室内半晌,她转回去工作,也不管他是不是在旁边杵着看了。越快完成花作,才能越快离去。

一朵淡黄色的小花飘落地板上,郎云弯身拾起,交到她面前。

“这朵花掉了。”

叶以心被他的动作惊扰,连忙后退一大步。

郎云啼笑皆非。“我又不会吃了你,你不必怕成这样!”

“对不起,我工作的时候很投入,不习惯旁边有陌生人在……”两抹娇红飘上她的秀颜。

从她微颤的指尖,他感觉出她的局促不安,突然很得意,自觉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男孩。

怎么搞的,这么幼稚?察觉出自己不符合三十三岁男人的思绪,他不禁沉下脸,正好她在偷瞄他的神情,一看见他的黑脸,手中的动作更是飞快。

花以破纪录的速度插完,叶以心放下剪子,把四周的断枝残叶收拾一番,匆匆拿起自己的工具袋。

“我已经完成了,不好意思,占用您上班的时间。”为了避免和他肢体碰触,她特意从茶几的另一侧绕过去,迅速走向门口。

“记住,以后上班时间再进来。”低沉的男音追上她的背影。

“是,我知道了。”

这次,那只逼人的鹰没有再为难她,让她拍拍翅膀飞走。

※※※叶以心没想过会在办公室里遇见他。她是那么刻意地选在不会有人进来的时间。

早知如此,根本不该接下这份工作,现在抱怨已经太迟了。

又一个星期一,她捧着拉拉杂杂的花材和器具,在清晨八点半踏上三十七楼。

虽然上个星期大老板亲自警告过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早先向秘书小姐打听过。公司的清洁妇八点半就进来工作了,所以她若比照同一个时间,应该也算在“上班时间以内”。只要她的动作够快,应该可以在九点以前插好花离开。

“叶小姐,你又来换总经理办公室的花了?”负责打扫的欧巴桑向她打招呼。

“是啊,妳也辛苦了。”她回以婉约的微笑。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欧巴桑好奇道。

“总经理不喜欢有人太早进他的办公室。”她无奈地道。

“也是啦!他们那种“做大官”的,办公室里都嘛有很多机密,我们太早进去,将来要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硬要说是我们偷的,不就给他很倒楣?”欧巴桑笑呵呵。

“上回我提过的花糖,这个周末我又做了一大袋,来,这包送给你们家小朋友吃。”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包糖果。

“我随口说一下而已,你就记住了?”欧巴桑又惊又喜。“真是不好意思,这一包要多少钱?我跟你买!”

“不必了,花不了多少钱的,反正我自己也吃不完,正好分一点给你孙子。”她嫣然而笑。

“谢谢啦!真是不好意思,你人这么贤慧又这么漂亮,将来一定会嫁到好老公啦!”欧巴桑乐得合不拢嘴。

“我先进去忙了。”

“大家早。”

一声低沉的问候突然从她背后响起,笑容在叶以心脸上僵住。

“郎先生,怎么你今天这么早?”欧巴桑赶紧把糖果收进口袋里,继续回头擦桌子。

“这个时间确实早了点。”他脸上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

叶以心尴尬极了,这下子被活逮。

他自己不也提早到了吗?她闷着一股气进去房间里,将一大把花材和剪刀摊在茶几上,开始做插花前的整理。

“为什么把这种草的根部剪得斜斜的?”地毯吸去人的脚步声,等他再次说话时,声音近得几乎贴在她身后。

叶以心连忙滑开一大步,眸中隐隐谴责。更让她生气的是,他竟然一副得逞的惬意表情。

“根部剪成斜的,可以增加吸收水分的切口面积,延长花的观赏期限。”她不情不愿回答。

郎云点点头,非常清楚自己愉悦的眼神惹恼了她。

“继续,别让我打扰你工作。”他把公事包往沙发一放,坐下来抽出一份早报开始阅读。

叶以心错愕地盯住他。“郎先生……”

“嗯?”报纸移开,一道剑眉对她挑了挑。

“我要在这一区工作……”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事。”报纸挪回去,遮住那道眉毛。

“我怕剪下来的花茎四处乱飞,会刺到您。”她努力想把他赶回他自己的办公桌去。

“没关系,我不在意。”不经心的回应从报纸后传出来。

他是故意的!叶以心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是他绝对是故意坐在她面前干扰她。

他们只有上周谈过几分钟话而已,她想不出来自己哪里惹到他。好吧!反正他自己说不要紧的,她暗暗期望所有花叶全喷到他头上去。

叶以心决定自己讨厌这则“传奇”。

过去四年来,“郎云”的万儿确实成为现代神话的代名词。主要原因当然与他四年前奇迹似的苏醒有关。而他接下来的作为,更加深了这则传奇的神话色彩。

“郎亿制造集团”并非那种家大业大的财阀世家,根据媒体报导,郎家的祖上以收破铜烂铁为业,极端穷困潦倒。虽然郎云的曾曾祖父娶了某位地主的女儿,这桩婚姻却没有带给郎家太多财富,那位岳父大人的土地大多荒瘠不堪,有一些甚至无法耕作。

很长的一段时间,郎家祖先们继续以捡拾破铜烂铁为生,并且将收集来的废铁堆放在那些荒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废弃场。

郎家的第一个幸运来自于民国初期的十大建设。当时钢筋的内需量增加,建材原料开始飙涨,郎家广达数公顷的废铁场顿时成了值钱货,让他们赚了一笔。

数代以来,这是郎家人首次尝到成功的滋味。郎云的曾祖父看准了这个时点,成立一家铁工厂,承包政府的一些小型机具制造,祖父则将小工厂转为大工厂。到了郎云的父亲郎祥中身上,周边工业不断扩建,郎云社会工作之后,和父亲共同努力,终于奠下“郎亿制造集团”的基业。

直至今日,“郎亿集团”在泰国和中国大陆皆设有加工厂,同时也成为台湾民间制造业的龙头老大。这种从贫困中闯出一条生路的传奇性,一直为人所乐道。

若说郎祥中的人生有任何重大打击,其一应该是恩爱多年的发妻癌症过世,其二便是长子郎云的出车祸及变成植物人。

据说他那几年老得极快,壮志全消,公司内部开始出现分化现象,严重的派系斗争几乎将“郎亿”扯下制造业的龙头宝座。当时二十一岁的次子郎霈连大学都还没毕业,虽然试着站出来稳住阵脚,一干大老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于是,老的不管事,小的不成气候,东宫太子变成一堆废柴,还有什么时候更适合窜位呢?就这样纷纷扰扰了三年,许多人都预期郎氏主流派系气数已尽,没想到郎云竟在此时奇迹式的醒来!

有时叶以心不免好奇,郎云发现迎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团混乱时,不知做何感想?

无论如何,他以惊人的速度完成复健,重新复出江湖。上阵第一步便是挟父亲余威,大刀斩除几绺作乱的根源。

当大伙发现这位少主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时,一切已经太迟了。经过惨烈的整顿,各反对派系垮的垮、逃的逃,郎云总算稳住主流派系的阵脚。

接下来,他开始攘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为期四年,终于将失去的版图振兴起来。

如今,郎老先生已经呈半退休状态,次子的羽翼渐丰,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束手无策的小毛头。公司交给两个儿子负责,三十三岁的郎云主船掌舵,二十八岁的郎霈辅桅撑帆,兄弟两人同心,其利断金。

媒体爱死了他们!郎家男人都是天生的衣架子,以郎云为例,他高雅瘦长,大约一八五的身高,头发服贴在脑后,上班时全部往后梳,几帧杂志上出现的休闲照则秀出他垂下刘海的潇洒模样。他的上半身是标准的倒三角,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眼眸深陷,凝目视人时有一种鹰般的气息。相较之下,弟弟的五官显得柔和一些。

他们两人都有好看的外表,响叮当的口袋,熟练能干的手腕,比起其他只懂吃喝玩乐的二世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偶尔传出的绯闻则为两人的男性气概添加一些香料。

兄弟之中,媒体又更偏爱郎云一些。

若要找一位充满传奇的现在白马王子,除了这位屠龙英雄,还能有谁?

当然,这些媒体记者绝对想象不到,他们眼中的“现代神话”也不过是个跟插花女耍无赖的恶棍。

“简直是精神迫害……”叶以心低喃。

“你在跟我说话?”报纸往下挪,露出那张让人不安的英俊脸孔。

“没有。”

这男人让人不安。他的各方面都显得太“过分”,体型大得过分,存在感强得过分,长相俊雅得过分。

郎家的“外交大使”向来是他弟弟郎霈。他自己不喜欢交际应酬,而且说话直率,叶以心记得有几次的电视访问,他露出一脸不耐,只差没叫记者回去做好功课再来。

但是媒体仍然爱他。他们称他为“充满个人风格的新生代领导者”。

此时,这位“充满个人风格的新生代领导者”拿起一根狗尾草,饶有兴味地把玩着。

“这种植物叫什么名字?长得很像一支长扫把。”

“通天草,又叫狗尾草。”她抢回来修剪一下,插在剑山上。

郎云对她的态度不以为忤。另一朵粉白的小花引起他的兴趣。

“那个又是什么?”

“玛格丽特。”她又抢过来,喀嚓一刀,插在刚才那个通天草旁边。

“这个……”

“只是一些地衣!郎先生,已经九点了。”她夹手抢过来,用力强调。

“地衣不能放超过九点?”他一根长指抚了抚下巴──好看得让人讨厌的下巴。

“不是,九点已经是上班时间,您不必工作吗?”她提醒他。

“也对,我是该办点正事了。”他动也不动。

电话正好响起来,无论现在打电话进来的人是谁,叶以心愿意送对方一个月的花。

郎云提起公事包,优闲地走向办公桌。

“啊!我想起来了,”接起电话之前,他弹了下手指。“狗尾草就是那种可以炖鸡汤的东西,对不对?好好的“菜”,你直接讲我就明白了,吃的东西比较容易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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