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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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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云突然觉得无趣之至,他从来就不是个死缠烂打的男人。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玻璃门倏开倏合,伟岸的人影踏入蒸腾热气中,将自己划入另一个世界里。

“叶姊,这种帅哥请吃饭,我等一辈子都等不到,你竟然将人家往外推?太暴殄天物了啦!”好歹把机会pass给她,送礼自用两相宜啊!

然而,一看见叶以心的表情,聒噪的女孩合上嘴。

真诡异!那个帅哥感觉上跟叶姊还不太熟,应该没什么交情才对,为什么……为什么叶姊要用这么忧郁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从七月份开始,整个北台湾陷入祈雨的氛围里。眼看台风季节渐渐过去,风雨只有零星几场,北部居民们终于死了心,多买几个水桶,开始储水抗旱。

第一场象样的大雨终于在九月出现,整个台北城欣喜若狂。

然而,雨一开始下之后就像停不住一般,连灌了四天,而且一日比一日下得狂,气象专家们终于从一开始的喜形于色,到后来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接着,“低洼地区应严防淹水”的新闻开始搬上台面。

“总经理,您要我开进地下停车场等您,还是停在楼下大门口就好?”司机望着后照镜中的他。

郎云先瞄一眼腕表,现下已经晚上八点半,公司里恐怕没人了。

“停在门口等我就好,我上去拿几份文件,马上下来。”

“是。”司机下车帮他撑伞。

郎云走入郎亿大楼的大厅,向守岗哨的警卫点了点头。

方才司机在机场接到他的时候,天气还不像现在这么恶劣,没想到才一转眼就变成倾盆大雨。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从中正机场直接回家,还让司机载他回公司取这几份合约。

电梯直上三十七楼,他拿起桌上的公文夹转身就走,没有多做停留。他越早离开,司机就能越早收工回家。

他和司机在大厅会合,两人一起撑伞回到车上。车子以稳定的速度朝前方路口滑过去。

厚重的雨势犹如一阵帘幕,几乎连车头大灯都穿不透。司机不敢大意,慢慢回转到对向车道。

“停车。”郎云突然出声。

“总经理,您又忘了东西?”

“先靠边停。”他发出指示。

司机无奈,只好在路边暂停一下。

郎云摇下车窗,对着路边的一团黑影发喊:“你一个人站在大雨里做什么?”

叶以心猛然回过身。

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米白色的衬衫几乎变成半透明。方才他远远就看到一个影子在店门口徘徊,没想到竟然就是她。花店门口虽然有一个小棚架,在这种豪雨倾盆的日子里根本没有任何遮蔽作用,自从认识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狈。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双手抱紧自己,犹如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猫。

“这个问题是我先问的。”花店已经熄了灯,看起来根本没人了,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当门神?

“我……我稍早出门送几盆花,小莉好像没听清楚,以为我下班了,离开的时候就把店门锁起来。我的包包和钥匙全留在里面。”她的嘴唇被冻成淡紫色。

“先上来再说。”郎云把车门打开。

她迟疑地看着车座内。

“不管你有多讨厌我,现在我都是你唯一的选择,进来!”他没好气地道。

叶以心再回头望一眼花店,终于死心了,抱着身体奔过雨幕,钻进他的车子里。

司机立刻把暖气打开,赢来她感激的微笑。

“你没有钥匙怎么回家?”他立刻摸过一盒面纸递给她。

“我可以请房东先帮我开,星期一上班再来拿包包。”她尽力吸干身上的水,以免对真皮座椅造成太惨重的灾情。

郎云差点忘了,今天是星期六,难怪一路上车流量不多。这一带虽然是地段,但是以办公大楼为主,一过了上班时间就没什么人潮。

“我住在研究院路……”叶以心把完整的地址告诉司机。

车子往前滑开。雨声几乎滤掉其他声音,再加上这种房车后座宽敞,和前座有一点距离,他们两人仿佛处在密闭空间里一样。

叶以心不自在地换个角度,望向窗外,背心仍然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她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

一件西装外套突然罩在她肩头。

“我会把你的衣服弄湿的!”她直觉就想脱下来。

“穿上。”

“这件西装的料子很好,浸湿了很可惜的。”老实说,她是怕浸坏了赔不起。

“你弄湿的东西可多了,也不差一件衣服。”郎云嘲讽道,对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已经很习惯了。

叶以心低头一看,果然真皮椅垫还是湿了一大圈。

“对不起,我愿意负担汽车美容的费用,还有洗衣服的钱──”

“闭嘴!”

她惦惦不敢再吭声。

郎云干脆闭目养神,省得看她那副想跳车的表情就有气。

“总经理,我看这个情况不太妙。”司机突然说。

“怎么回事?”他张开眼睛。

“雨实在下得太大了,路面上已经开始积水。这位小姐住的地方地势比较低,我怕再开过去,遇到淹水的话,我们会被困在路上。”司机把收音机打开,转到新闻频道。

新闻频道很配合地传出一些相关报导。过去几个小时,雨量已经达到多少多少公厘,比去年同期雨量增加多少多少公厘。最重要的消息是,许多低洼地区纷纷传出淹水的灾情。

叶以心担心地瞄着窗外。

新闻记者正在连线采访某位气象局工作人员。目前各抽水站都在正常运作中,可是豪雨来得太过突然,雨势也太大了,几乎等于三个月的雨量集中在一个晚上落下,他劝导所有住在低洼地带的居民尽快撤离。

接着记者念出几条已经确定淹水而无法通行的道路,她住的研究院路赫然是榜首。

“那……那怎么办?”叶以心欲哭无泪。

“先回我那里去。”郎云告诉司机。

“是。”司机立刻切入另一条小巷子,准备弯回下一条大马路。

“可是我得回家才行啊!”一双眼睛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又圆又大。

“车子过不去,你怎么回家?自己游回去?”他没好气道。“到我那里住一晚不会要你的命!我保证你会有自己的房间和自己的床,不必看我这张讨厌的脸一眼。”

她咬着嘴唇内侧,把眼光移开。

郎云知道自己的口气太冲了,可是他完全不想道歉。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他已经又累又饿了,一颗善心捧到她面前,她还不领情?

两个人拗在后座里,一语不发。

半晌,她说了一句什么,可是微弱的语音被收音机和风雨声盖掉。

“什么?”他不抱期望地问。

“……你说错了,”她轻声重复。“我并不讨厌你。”

第三章

她从盥洗室走出来,拿着一条大浴巾擦头发。

他的短袖T恤在她身上变成了连身裙,下半身的运动短裤也得用她自己的细腰带扎紧,才没有滑下来的危险。

原来这里就是郎云的私人城堡!她不禁停下脚步,站在客厅的边缘观看。

一看就知道主人一定不常在家。并不是说他的住处不舒适或太凌乱,它只是──很大!让人产生不了亲切感。尤其男主人偏爱石材类的装潢,不但地板铺着抛光石英砖,客厅设有大理石成套椅组,连电视柜后方的整面墙也贴饰着她叫不出名字的石板。整间屋子冷调得可以,而且一株植物都没有。

叶以心很难想象有人可以活在没有植物的空间里。

她想起自己在南投山上的木屋,那里的面积连他住处的一半都不到,采开放式的设计,完全不隔间。小屋的每个角落都布满了鲜花,窗户上挂着窗帘布,而不像他使用的百叶窗;家里也都是温暖的木质家具。

以前,每到冬夜,她总爱蜷在热呼呼的被窝里,倚着身旁的那个……

“你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做什么?”

叶以心狠狠切断思绪。郎云捧着一盘炒饭,斜靠在厨房门框看她。他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大学运动T恤和休闲裤。

“我在等头发干一点。”她嗫嚅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浴室里有吹风机。”他叉起一匙炒饭送进嘴里。

“不用了,我喜欢让头发自然干。”

郎云又打量她一会儿。

“进来厨房吃点东西吧!虽然只有微波炒饭,总比空着肚子好。”

“谢谢。”她把浴巾规规矩矩地折好,放回浴室里,拿把小梳子把头发梳好,确定仪容整齐之后才走出来。

郎云的眼神一副快笑出来的样子,表情却还是正经八百。她不知自己哪里又逗乐了他!

他清一下喉咙,主动转回厨房里。

厨房和客厅中间只以一座小吧台隔开,两盘炒饭就直接摆在吧台上,对面而放,他盘踞面向客厅的那一张高脚椅。

叶以心观察一下地理位置,不好,她不喜欢!她尽量不动声色地──虽然有点困难──把炒饭移到他的左手边,和他呈直角的位子,再拉开高脚椅坐进去。

“你很坚持僵到最后就对了。”他不得不佩服她。

“嗯?”假装不懂!她只是不想和他对坐而食而已,那种感觉……太亲密了。

“我恰巧知道这张脸皮还不算难看,说话直视我有这么困难?”

“你这个人真奇怪。”她对他大皱其眉。

“我奇怪?这可新鲜,值得一听。”

“你……你的性子阴阳怪气的,前一秒和人有说有笑,下一秒可能板起脸数落人,谁摸得清你的脾气?当然是避远一点比较安全。”她咕哝。

“好吧!起码你说了超过十秒钟长度的话,这样不是可爱多了?”郎云饶有趣味地含一口炒饭。

叶以心一呆。“可爱?”

“没错,可爱。”郎云用后面两根椅脚当支点,摇呀摇。“你现在头发全垮下来,就像一只落汤猫,平常那些威风和教官脸全不见了,看起来多可爱!”

“我平时就没有把刘海梳成一把刀的习惯。”她忍不住瞪他。

“看,连瞪人的时候也比较没威力。”他继续捋虎须。

“我不可爱!”她用力强调。

“好好好,对不起。”可爱又不是脏话。干嘛怕人说?

郎云决定不告诉她,她的半片香肩已经滑出那个大领口──在她“恶劣”地对待他这么多日之后,他有权保留一点福利。

他出于习惯,点着额角轻笑。叶以心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那里一道淡淡的疤延伸进发线里面。

“你的伤口……还痛吗?”她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傻气,可是忍不住想问。

他一怔,手指的动作停下来。“还好。”

“那是四年前留下来的疤吗?”

“看来你对我还是有一点好奇心的,起码读过那些新闻。”郎云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没错,这是四年前让我醒过来的脑部手术所留下来的疤。”

“听起来很严重……现在有没有任何后遗症?”她翻动盘中的食物。

“都好得差不多了。”他漫不经心地扯开话题,有些隐私并不适合跟外人分享。“你吃完了吗?如果吃饱了,我带你去客房。”

“花店里有位客人的丈夫也动过脑部手术。”她仿若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哦?那个丈夫是什么样的状况?”郎云有一搭没一搭的。

“他从工地的鹰架跌落,安全帽没有戴紧,头部直接撞到地面,送医治疗之后本来以为没事了,不料有一天突然在家里昏倒。后来家人再将他送回医院做检查,才发现他有慢性的颅内出血。开完刀之后,做了好久的复健才恢复正常。”叶以心轻咬一口炒饭。冷掉的饭其实不怎么好吃,但她想给自己一点事情做。

“脑部手术比一般手术复杂,如果影响的区域太大,术后都会有一阵子的混乱期。”他淡淡地说。

“你也是吗?”她的眼神变温柔了。

“我也是吗?”他笑一下,声音里殊无欢意,只是平白地陈述。“当时如果你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会回答你:“今天的事,唉,这个,那个,幸福,明后天吃饭,哈哈,我要唱歌。””

他的个性这么骄傲,只要想到以前曾经如此狼狈过,一定很难堪吧?

“当时有没有人陪着你一起走过来?”她的眼眸如一汪潭水,深邃无底。

注视久了之后,郎云有一种沉坠在里头的错觉。

“如果你是指朋友,据说他们一看到我话都说不清的样子,飞也似地逃光了,八成怕这种病会传染吧!不过我有我的家人,他们一直陪在我身边。”他简洁地说完。“好了,留一点话题明天再聊!从这等雨势看来,明天还有得下的。”

他从高脚椅落地,把餐盘随手往流理台里一丢,转向厨房出口。

“我很遗憾。”

绵软的语音挽住他的步伐。

“你遗憾什么?”郎云转身眯起眼。

“我很遗憾那些人伤了你的感情。”她轻声说。

他粗声笑了一下。“那些人只是我的酒肉朋友,本来就没有人预期他们会在我病床旁守孝三年,所以你可以省省你的同情心。”

她对他的反驳仿若不闻,只是柔柔望进他的眼底。“这些年来你已经表现得太过出色了,全台湾都见证了你的成功。郎云,你不需要再那么辛苦地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了。”

心脏被狠狠撞到一下。

她竟敢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竟然……竟然了解!一股怒气从郎云的心底翻腾上来。

这些感觉太过私人,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以为他的努力付出,只是为了挽回逝去的三年时光,却不知道,有更多的因素是,他必须证明自己!向所有曾以为他就此一败涂地的人,也向他自己!他必须知道自己能够站起来,重新获得成功,过去那种对意识失去控制的情况不再发生!

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有什么权利察觉他心底的话?!

郎云想冲过去狠狠地摇她、吼她,狠狠地抱住她再亲吻她。

“客房在走廊左边第一间,你直接进去就能睡了。柜子里有更多的毛毯,如果睡到半夜不够暖,一切自便。”最后,他选择大步离开厨房。

砰!主卧室的门摔上。

叶以心的眼落在隔开他们的门板上,希望看穿它,却又希望,那道门永远别再开启。

※※※郎云不知道自己为何醒过来。

空气中充满了湿气,豪雨激烈地敲打在玻璃窗上,一种稳定的嗡鸣声却消失了──啊,停电,中央空调不再运转,把他给热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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