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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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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训练场上。那些在搏斗中被压抑住的各种不适,骤然间被虚脱的身躯全数释放出来。她躺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腕上迟来的刺痛,被微咸的汗水腌得犹如火烧般难受。抬起手才发觉,铅块不知何时磨破了皮肉,吹出长长的几道血痕。新伤居然在过去的那道疤上,安了家。他唯一留给她的佐证,如今荡然无存。细思量,她并不比他富足多少。总以为她还拥有一个家,然而母亲和堂哥其实离她非常非常遥远。有生之年能否一家团聚,她连在梦里都不敢乱想。或许,除了这一身的伤痛,她才真的一无所有。

远处忽然有人冲她挥手,直到对方开口大喊了一声,她才认出来。原来十四号在唤她。“看你没回来,我偷偷留了两个馒头给你。咱们快回宿舍吃去!”羊角辫晃动腰间圆鼓鼓的东西,不住努嘴示意回去。段思绮心底荡起一丝暖意,之前无望的自怨自艾渐渐失去了效力。她摸了摸羊角辫那包还带着热气的东西,感谢道:“难为你记着。不过你应该把东西隔宿舍,万一被发现可就不好了。”“那里更放不得!你也知道咱们没一顿吃饱过,难保不被饿鬼顺手牵羊祭了五脏六腑!”羊角辫这馒头可得来不易。全靠她豁出去的精神,才能从人堆里抢出两个来,自己平日能抢到一个都算行大运了。她怕训导员瞧见,特意掖在腰里叉着胳膊才能从饭堂走出来。

段思绮虽不知这些内情,但她清楚那些药膏不仅能医好病,也能医好人心。只是羊角辫的率真让她有些愧疚,似乎她在以此作为交易,将人情摆到称盘上去度价一般市侩。尤其当羊角辫非得将她家乡出名的香帕子撕成两半,给她包伤口,更让段思绮觉得无地自容。于是她只有学着十四号掖着馒头的劲头,将她那些卑劣的盘算统统藏着,掖着,不让它有见光的一天。正当她还为自己的不正派而懊悔,宿舍里一段对话,却不经意绊住了门外的她。

“看你伤那样我们都担心死了,还好邝教官没凶你。”这是二十三号的声音,她是学员里嗓子最尖的一个。每次听到她说话,段思绮总会联想到胡同口那些个搬弄是非的嫂子们。她们的音调在骂街时,尖得让人印象深刻。“邝教官虽然没凶我,可是没个好脸色,我算是战战兢兢挨过来的!”曾玖雅的声音就如她这个人,过份温柔。所以连这么温柔的人都能惹上事,大家除了极力宽慰,也免不了有些自危感。

“你脾气这么好,又没犯过半点错,今天还是为救人才受伤。如果这样邝教官都要无端怪责你,那咱们更没法活了!”

“别这么说。邝教官又不是糊涂判官,不会没事罚人的。你们啊……就别杞人忧天了。”曾玖雅轻笑道。

“都怪我!自个儿不小心,把你也连累了!”

“你啊……这话都说了上百遍了,我都说不关你事了。倒是难为了十二号,她才是真冤。等会她回来咱们可都别提这事,免得伤人心。”曾玖雅分明是在劝慰二十号,捎带替十二号平反。可门外的段思绮听来,竟觉得怪刺耳。羊角辫本来几次要推门进去,都被她拦了下来。这会见段思绮不再阻止,便大喇喇把门一推,窜到曾玖雅床边,笑着作了个揖:“活菩萨屈驾来此渡化我等凡尘俗人,信女在此有礼了!”“去你的!别侮辱了观音大士,折了我的寿啊!”曾玖雅笑了笑,推了羊角辫一把。羊角辫佯装踉跄倒地,二十三号趁机绕到她身后,拽起她的辫子,促狭道:“古人守株待兔,我今天就守床待猪也不错!瞧瞧这猪尾巴——多粗啊——果然猪也壮!”

羊角辫回瞪她一眼,笑着拉过辫子,赶忙拢回原来的模样。一瞥段思绮闷声不响的站在窗边发呆,方想起那两个馒头。“不热了。”羊角辫从腰里掏出馒头,还以为隔着两层布,又有她的体温可以多保暖一阵子,结果还是冷的快。她拉过段思绮到自己铺位坐下,小心揭了棉布,掸了掸馒头面上的线头,递了过去。“虽然凉了,好歹填饱肚子再说。”

段思绮会意的点点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她还没将馒头塞进嘴里,便看见曾玖雅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这种参杂着怜悯的眼神,让段思绮蓦然间坏了胃口。

训练营内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都要经由邝教官处理。而最高裁决权的总教官,除非有重要事宜,一般每周只有两天才会露面。甲组学员虽然有特权,但她们是不能跳过邝教官单独向总教官汇报情况。乙组和丙组想要见上级,除非出现奇迹。但如果有人不计后果都要见总教官,这个人只会是段思绮。

依照日期推算,薛云烬今天会来。是不是一定会来,段思绮可就没有把握了。她只好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法子--盯牢教官处的大门。因为她的心不在焉,以至于她在练习搏击时被对手打中了好几次,有一脚还踢肿了她的右颊。快中午的时候,薛云烬在邝教官的陪同下来到了训练场,但他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便和邝教官前往教官处。看他们严肃的神情,应该有比操练她们更为重要的事宜等着商议。

如果段思绮想见薛云烬,必须通过两个人:指导员和邝教官。显然这两个人她都是无法通过的。看来她得使点手段才行。此刻邝教官不在,训练场除了一排威慑作用的士兵外,主管事的便只有监督员一人。段思绮在训练时故意散漫,被对手一打中,整个人也顺势倒地。无论对方怎么劝她,她都只顾着哭,死活不起来。监督员走过去大喝几句,命令段思绮马上恢复练习。可段思绮毫不理睬,继续哭。这下惹恼了监督员,他忙唤来士兵先给闹事的人几枪杆子,以为她会乖乖就范。结果段思绮倏地从地上蹦起来,一脚踢中士兵的要害,趁对方疼得只顾手捂命根子,她一把夺过步枪,将枪口对准监督员。又故意不拉保险,让监督员缴了枪械,受过一顿毒打后,总算被押走了。之所以没有当场击毙以儆效尤,完全是因为监督员不具生杀大权。这个权力,只能掌握在邝教官和总教官手中。

薛云烬这次来是想借此机会考察学员的能力,取佼佼者参与任务。邝教官胸有成竹,有些话难免说得过满。结果刚打完保票监督员便急匆匆进来,汇报女学员公然挑衅的恶性事件。邝教官顿觉颜面无光,一时不敢妄言,等着薛云烬定夺。监督员偷偷瞟了一眼直属上司的邝教官,却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铁面教官,今天突然扭捏起来,坐在椅子上不住磨来磨去,眼睛只往邻座的总教官身上转。反观最有决定权的总教官却只一味品茶自乐,大有事不关己之态。监督员只好再问:“那名女学生如何处置?要不要杀一儆百?”邝教官没吱声,扭头去看薛云烬。薛云烬放下茶杯,眼皮子都懒得抬:“带她过来。”

不久,段思绮被绑了进来。她脚还未站稳,后膝窝便遭人砸中,‘扑通’跪了下来。后排士兵似乎仍不满意她的姿态,抡起枪杆又重敲了几下,她浑身上下便随着发酸的膝盖,诚惶诚恐扑倒在他们面前。本来邝教官一向总爱针对她,如今只横眉冷眼干瞪着,全无往日盛气凌人的架势。而他旁边的薛云烬正全神贯注品茶,直至杯盏已空,才停罢手:“将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再复述一遍。”他眼神直接跃过段思绮,望向她右侧的监督员。监督员急忙将整件事再汇报一次,声调也刻意放慢,怕总教官听不仔细。薛云烬竟似真没听清,干脆弃了软椅雅座,走到监督员身旁。一边听一边轻挥教鞭,于掌心拍出无数个来回。

跪在他身后不过五步之遥的段思绮,对于她的罪状漠不关心。她盯住他的背影,思绪不由自主翻越到从前。犹记得在南京,他们最多的消遣便是肩并肩地坐阳台边,望一街夜景。那时她总会舒舒服服靠他背上,听着楼下市井喧嚣,别有意趣。如今他--背脊依旧挺直,只是再容不得她,轻倚。冷不防他突然一个转身,教鞭狠抽在她右颊上。她没敢用手去摸,只管依照他们的要求,卑微跪着。此刻四周陷入一片死寂,总教官没开腔,无人敢出声。

邝教官实在没料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个无关紧要的学员动气。从来此君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天不但破了例,还对保荐的门生下此毒手。要知道女学员即便要受重惩,也决不能伤到面上。如果此刻他还不有所表示,确实说不过去。哪知他才将嘴皮子一张,薛云烬已伸手拦阻在前,生生将邝教官冒到喉咙管的话又咽了回去。“你念完了?”薛云烬冷眼望过去,矛头直指那名不知所措的监督员。监督员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忙战战兢兢地继续汇报。但薛云烬根本没听进耳朵里,他一步步靠近段思绮,以绝对的高姿态审视着她。同时将教鞭探到她下巴处,猛然抬高:“痛吗?”他已然在她脸上抽出一道血痕,却还要逼问感觉如何。段思绮纵使疼得要命,她也只能说:“不痛。”于是,她又被追加了一鞭。

薛云烬再问:“痛吗?”

“不痛。”

这下,他没有再补一鞭,反而笑起来:“看来你果真被调教得出类拔萃,不知营内还有多少同你一样的铁娘子。既然邝教官能训练你,必然也能降服你。恐怕只有他才能让你明白,痛不欲生的滋味。”他回过头,看着脸发白的邝教官,将教鞭抛过去。这哪里是在接鞭,分明是接了一枚炮弹。邝教官暗暗叫苦。“你的兵还得你来,只是不知这训练场上,还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造反者。”薛云烬冷笑,这份“感叹”陡然令邝教官瞧出些许曙光。“请总教官批准我去趟训练场,倘若还有胆敢冒犯的学员,我处罚完毕后,定当亲自来向总教官请罪!还望总教官严惩重罚!”他必须戴罪立功,或许还可补救。薛云烬对此仍有疑虑,最终还是应予:“我今天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愿你好自为之。”“是!莫不敢忘!”邝教官信誓旦旦保证,带上在场的士兵飞忙赶往训练场。可到了训练场他恍然醒悟--原来他上当了!

薛云烬等到外面再没任何动静,这才悠然回座,斟了两杯茶。一杯当然是他的,而另外一杯,他望向‘一丝不苟’跪着的段思绮:“口渴的话,就起来。”他言行上的骤变,让段思绮越发猜不透他的用意。再三思量,她似乎有所发现。“你,总教官莫非是在……”“想到什么就大胆说出来。”薛云烬啜一口茶。“莫非刚才那些事情,都是故意作给人看的?”“这回你总算有点脑子了。”他笑。一个人只有经历得多,才会越来越懂事。如果在以前她一定没这么明白,因为她对他深信不疑。而这种心态上的反差,多少令人唏嘘。

“你既能这般长进,我也欣慰不少。”他说过不少假话,包括这一句。段思绮也想感谢教官对她的‘厚爱’。这种依靠怨恨而滋生的志气,在获知他因为作戏而肆无忌惮伤害她之后,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拖着一身大大小小的酸痛,她勉强挺直身,“多谢总教官,但我还有一事,需要总教官的帮助。”薛云烬算准她有事相求,便顺势道:“我正想知道究竟何等大事,能让你不顾性命危险也要找上我。”

“我知道这次是学生太胆大妄为了。但如果不这样,恐怕我也没有机会站在总教官面前。”

“你的冒险精神值得我欣赏,可我不赞同你的作法。”他不打算这时候追究下去,“说吧,什么大事?”

“我想要一位女学员的考评。”

“考评?”薛云烬瞟了她一眼,“她编号多少?”

“乙组十一号。”

这个人他知道。邝教官推荐的几位种子学员中,她排名第一。

№训练营外之一

“我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每位学员的资料都是机密文件。这个忙,我爱莫能助。”薛云烬斩钉截铁断了段思绮的念想,这是原则问题。段思绮却不这么认为,她只觉得他是故态复萌。“总教官此言恐怕自相矛盾吧?”她挺直腰,不再低三下四的跪着任他取笑,“若然总教官真是大公无私,又何必费尽心思保我?当初是教官你带我入行,不管我成败如何,总归是你亲自钦点的弟子。如果我无法在众多学员中脱颖而出,只怕教官也颜面无光吧?纵使其他人都不知道内情,教官你自己莫非就不会难堪?教官下了大本钱,想换取的回报不应该更大吗?”“所以你就依仗着这点内情,在我这儿予取予求?”他不悦的驳斥。段思绮咄咄逼人的语气让他格外反感,这种情感上的不适应让他一时心浮气躁:“我的体面不是你能换来的,正如你想出类拔萃也不是我能给的一样。如果桩桩件件都仗有方便门,你同那些个赖活在街头巷尾的乞丐又有什么差异?”“恐怕你不肯帮忙的缘由,无非是因为我和你的过去吧。”她发誓绝口不提过往,可薛云烬的大道理她听够了!这种愤懑让她变得极端,从未发觉他会如此令人憎恶。而薛云烬错愕的反应,更令她有种报复的快感。原来,他也有极力想回避的事情。

“无论过去是虚情假意也好,真情真意也罢,想必总教官的懊恼不亚于我吧?我不过是平民百姓,无权无利照样过得下去。再不济,横竖号子里也能挨过春秋。可教官你不同。你有身份有地位,有这数百人的训练营,怎能让我这个污点脏了你披红带彩的铁招牌?怪不得你要撇得干干净净!”她冷笑。“你这算是威胁?还是有恃无恐?”薛云烬本不是轻易动肝火的人,可那段过去从来都是他心头的刺。被她恨之入骨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不敢。毕竟中国人自古都有‘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我不过是活学活用。要是教官不喜欢,从此我再也不会提。”薛云烬能利用她,是因为他有那个资本。她?至少现在还不够格。“今天你可谓新仇旧恨都一并发出来了。好在你提醒了我,撇清,确实一定要。我想下一次,你不会再有这个胆量冒险了。”他拍拍掌,召来几名卫兵。“多谢总教官又给我上了一堂课。求人,果然不如求己,因为谁也靠不住。”她很自觉,不需要人‘请’。“你明白就好。”薛云烬望着她,脑海不听使唤的又再次闪过从前的点点滴滴。那时他虽抱着任务才接近她,可有些变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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