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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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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钱财有限,李掌柜的灵堂设置得十分简陋,来吊 的宾客只零星数人。昔日地风光随着死人一并入土,活着的人也只能苦苦支撑。杜怀璧知今天是头七最后一天,他遗孀必然会在,果见有位中年妇人正跪在堂前,哭哭啼啼的将冥纸投入火盆,口里反复念着几句往生咒。一双儿女同跪在旁边,帮忙丢元宝进去。她上前跟死者鞠躬,点了三炷香,回身时有记者在李氏耳边吹了风,只见李氏怒目圆睁,冲上前便将她插上去的香丢到地上,指住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孩子们!记住这个女人!就是她家人害死了你爹!亏你还有颜面来,莫非还怕他会诈尸,跳出来揭穿你们这帮黑心肠子的无耻勾当!我丈夫死不瞑目——化作厉鬼定是不会饶过你们!你给我滚——滚——”

李氏推搡她之际,周围地记者拼命拍照,他们都希望闹剧继续下 去,越大越好。杜怀璧见司机要冲过来帮忙,立即喝止他,同时反手将李氏拉至李掌柜的灵前,振振有词:“举头三尺自有神明,若李掌柜泉下有知,我倒要大胆问一句:康府数年来帮衬你多少生意,令你平添了多少客源?连喜宴这么大地事情,只因信赖你平日本分可靠,才特意赏给你操办。若你真有怨气难平,哪怕现在诈尸起来披露,日后报应上 来,我也敢说——康家何曾亏欠你半分!”她回望向无从辩驳的李氏,继续道:“李夫人觉得我在扯谎,大可痛斥一番。”

“你——”李氏憋得脸通红,结结巴巴争道:“你少强词夺理! 谁,谁不知道是你婆家,婆家使了手段,找我丈夫当了替死鬼!”

“替死鬼?!”杜怀璧一甩手,冷笑起来:“天底下有谁会在自己喜宴上酿出数条人命,难道要以血来增添喜气么?!你一口咬定我夫家谋害了你丈夫的性命,又是何凭证?我们同为女人,倘若在你生平第一次婚宴上,看见的不是亲友的祝福,而是一具具面目全非地尸首,请问你又作何敢想?觉得婚宴为虚,杀人为实?为了除掉你丈夫请来地厨 子,所以便要拿婚事做幌子?!夫人,你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为何受了那些小人的唆摆,是非不分呢?我婆婆素来信赖李掌柜,平日待你们如何,莫非你就真不知情?若不是她见李掌柜最近周转不济,何必还在 ‘小顺喜’原来大厨辞工后,仍请他来帮忙?倘若不是他信誓旦旦,保证菜肴口味一如从前,我夫家肯让众位宾客品尝?人命关天啊!难道我们就真当人命贱如蝼蚁,任意践踏不成?若你还要追究责任,那我倒要问你:那四名大厨可是李掌柜找来,在我婆婆面前担保过的?如今出了命案,非但无人同情康家喜宴变丧礼,反而还怪责我们存心毒杀宾客,坑害了好人?且不论李掌柜是否如外界所说,是被人冤枉或因畏罪,他难道就不该为我地亲事付上责任么!一个被女子视为大如天的日子,却如此凄惨收场,莫非竟是我的错?李夫人,你真的不明白?”这番肺腑之言,句句在理,驳得李氏哑口无言,连周围那些看戏的记者也一时找不出破绽。

“似乎大家都忘了,躺着的人一了百了,落个干净。可是活着的人呢?不是继续为死者操劳,便是因死者而无端受牵连。终究,都是愁云惨淡,何苦再相逼?”说完,杜怀璧重新插上三炷香,就此离去。霎 时,四周沉寂无声,只有风卷起冥纸,所发出的一阵阵微弱而阴森的类似喘息的声音。最终这场闹剧的结果,并没能达到好事者所期望的情 形。在杜怀璧走后,这些记者和看热闹的便四散而去,灵堂只剩孤苦无依的母子。

这时,康家的司机走了进来,交给李氏一封信。李氏打开一看,居然是叠钱。她惊讶的问起来历,司机说:这是少夫人结了请李掌柜帮忙剩下的一点余款,另外还多加了工钱。少夫人还说,若李夫人不嫌弃,可以来绸缎庄帮忙算账,待到儿女成年去留自便。她知道夫人娘家也是商户,自幼便能打一手好算盘,在夫家也帮忙算算账目,从未出过半点差错。这些都是邻里知道的。因绸缎庄原来的账房先生年迈体弱,多次要告老回乡,所以才想请夫人帮帮手。少夫人还说了,夫人千万别以女子不能进账房为由,这天底下男人可为之事,女人不弱半分。所以希望夫人能当这账房的第一位女先生,还望夫人多为儿女着想。三日后,会有人亲自来请夫人过绸缎庄,到时切勿推辞。

言罢,司机立马告辞,不留任何机会让李氏拒绝。而李氏捏着这笔钱,跪在丈夫灵前泣不成声。

(再次痛斥该死的系统,把我的逗号都变句话,‘血的诅咒’居然变‘血地诅咒’!!!郁闷啊!!!忘了说,希望大家不要讨厌杜怀壁啊。)

忘忧宴(上)

道:人心难测。如风向标,墙头草,见风驶舵皆不在

正如前两日媒体还口径一致,大肆抨击康府弄权渎职,然经杜怀璧灵堂诉状之后,渐分成两派。连保持中立的个别报社,也不由偏向康家一些。

这边唇枪舌剑未休,那边转手的‘小顺喜’已改名‘金满堂’,迎着这片热腾的气氛风光开张。有人起初还担心闹出是非的地方不吉利,只怕生意不会兴旺。怎知从开张那日起,便不少客人光临,平日去还未必有现位。除开几名掌勺的仍是‘小顺喜’的原班人马,这家最大的招牌菜式,是名为‘忘忧宴’的特色筵肴。不是非富则贵人士,还不配享用。那些闲来无事,最爱打探密闻的食客,每每都要揣测幕后老板是 谁。结果七嘴八舌,都没说出个头角来。

萧云成因受到邀请,当下也来到‘金满堂’,准备试试‘忘忧宴’究竟何等滋味。只是那天在康府婚宴上他也中毒住了院,虽已无大碍,医生交待还需多调养一些时日。如今馋劲上来,哪里顾得了这些。何 况,他也不是白当吃客的。

他支开随从,在掌柜的带领下,进到内里一间极为雅致的厢房。门户轻敝,兰麝香气扑面而来。只见琉璃彩灯悬于梁顶,地下铺着红色羊毛地毯,周围的傢俬一并都是雕花 木,正中摆放着沉香圆桌,一张榻床则安置其后,机上搁着两只油亮的烟杆。他施施然靠在榻上,等着掌柜去张罗菜肴。须臾,进来一人。抱拳作揖:“云成兄。别来无恙 啊!”萧云成斜歪着,张嘴便骂:“你娘的又扯淡!这里又没外人,你还玩这些花样!”

王擎宇咧嘴笑,撩起马褂下摆,架腿同倚在榻上。他掏出一根烟递过去,给萧云成点上火,笑道:“团长大病初愈,可得克制点好,待会儿别对我这里的丫头动了歹念。”

“你这龟儿子,说话越来越他妈地混蛋了!不是有什么忘忧宴吗?难道就这玩意?”萧云成拎起烟杆。又甩手丢在机上。

“既然请你来了,自然不会让你败兴而归。”王擎宇坐直身,扯动榻边地红绳。铜铃骤响,不多时便有几名妙龄少女鱼贯入内,手里端着各式佳肴,摆了一桌。王擎宇请萧云成入席。指住一盘鸡蛋卷介绍道:“这是香油煎的,你尝尝。”萧云成觉得不过是普通的鸡蛋煎饼。可是嚼了几口就发现不对劲,混在里面的绝对不是芝麻,要香多了。便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芝麻可不是这味。”

“罂粟花籽混在鸡蛋里面,不但卖相好,还别有风味。”王擎宇又舀了小半碗鱼汤。雪白的汤面上只飘着一点葱花。并不见多少材料。萧云成喝了一口,却大加赞赏:“真他娘的香甜!我还真没喝过这么有味道的鱼汤。你该不会里面也放了那玩意吧?”

“没错,放的罂粟壳。我知道你从来不碰这些东西。所以在凉山那阵子,也没让你试过。我自己也是不抽的,不过偶尔煮进菜里吃吃无 妨,多了就会成瘾。这些只是打嘴的东西,真正卖地可就是那个了。”王擎宇一努嘴,示意那两管烟。萧云成总算明白,这酒楼其实就是烟 馆,无非安了个好身份。这些事情他是不理的,他只关心能收多少钱。如今他暂时接管特工事宜,可固定的金库里钱数有限。偏薛云烬去德国受训,他手上那几个金库又没人知道。反正小金堂也是一个财源,萧云成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现在需要笔大数目,你看怎么安排一 下。”

王擎宇一早就料到,这天蟾走了,现在他倒成了财神爷。只是钱这东西,谁都想往自己荷包兜着,为难道:“钱不是问题,只是多了一时半会也拿不出。你也晓得政府最近吵囓着禁烟,往日的大烟馆都停业 了。再加上这一场洪涝,能动用的确实不算多。”

“放屁!”萧云成一瞪眼,似笑非笑地说:“前些年能哄那两家填大烟的钱,难道自那以后没更多家陷进来?别给老子扯这些场面话!不要以为天蟾不在,就多生了一个胆!”

“这是哪里话?我尽量筹措就是。”王擎宇赔笑地自打圆场,暂时咽下这口气。“你上次交代我的事情,如今还要办吗?被康家少奶奶一搅局,报纸上帮她说话地人不少。”

“先冷个几天,等到风潮看似要过了,你再把那几个和康肇卿过不去的记者教训一顿,记得要做的干净。至于……”萧云成本来一切都盘算好,没想到平空跑出个女人来,颇有意味道:“不过这个康少奶奶还有点小手段,既然她这么为夫家拼命,咱们当然不能枉费她这片心,定要好生演完这出戏了。”王擎宇闻言,面色微沉,随即含笑的欠身告 辞。 

萧云成以为他有紧要事,便一个人喝酒吃菜,倒也怡然自得。忽然门外一阵叩门声,不待他发话,一名穿着青色斜襟长袖的女子缓缓进 来,手上托着一盒福寿膏和些小工具。她自顾将盘子搁到榻床上,单膝跪在榻板上,用小银勺挑一点福寿膏搁在盘上,在才点地小煤油灯上滚热,耐心地搓成圆形,装入烟管中。她皮肤被火光衬得微微泛着柔黄,像方包上抹的一层牛油,干看便能生出无限欲求。萧云成留神多瞟了一眼,倒不说什么,擦净手也慵懒的靠进榻里,接过她递来地烟杆:“你老板没知会你,我是不抽大烟的吗?”

“知道。”她扬起脸,笑盈盈的仰视道:“卖烟的从来只卖给人 抽。就好比开赌坊的,未必就嗜赌。”

“你懂得不少。”萧云成越瞅就越觉得她面善。那双笑如弯月的眼睛仿佛曾在过去的某一刻,深入过他心底。他开始拼命回想,可那个残破的影子和眼前这个完全不一样,非常的不一样!他纳闷,攫起她的下巴,将那张脸反反复复打量一遍,陡然心一慌,拍案而起!

“你——你怎么敢来这里!太张狂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萧团长,难道我一个来金满楼的小丫头,不配服侍你?还是我这相貌污了你的眼?莫非……”她食指轻点在唇 上,若有所思的站起身,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个转身搭住他的肩,笑语嫣然:“还是我出现在小金堂堂主开设的酒馆里,败了你的雅兴?你怕的不就是这个嘛!不过你大可放心,在你和总教官的精心安排下,我早已学会何为逢场作戏。这是我的任务。”

番外——机缘巧合

晌午,隔着几条胡同的迎亲队伍正浩浩荡荡从街头闹到巷尾。所到之处锣鼓喧天,鞭炮开路。

段祈樊耳朵尖,老早就听见了动静。虽昨晚到现在脑子一直昏沉 沉,乍一听见锣鼓声,按捺不住想去凑个热闹,抢些喜娘抛给孩子们的花生红枣吃。

这下柴火也不劈了,纵身就往屋里窜。

“婶婶,我出去一会儿。回头再把柴火劈完!”

段林氏正在纳鞋底,知道孩子见不得热闹,也就点头应允了。

“早去早回,别太贪玩。拿了人家喜娘的东西,记得要说些吉利 话。”

“嗯。我去了!”段祈樊扭头就要跑,胳膊肘却被小他三岁的堂妹段思绮拽住了。

“樊樊哥哥带我去!我也要去玩!我也要去!”

“哎哟!你就在家呆着。我保证给你多带点花生回来!听话啊!”段祈樊可不想带个小丫头碍手碍脚,随意哄几句,撒腿就跑。段思绮想追他,但被母亲劝了下来。

“思绮过来,来帮妈妈穿针。哥哥回头会给你带吃的,你就别缠他了。”

“妈妈偏心!”小姑娘不高兴了,蹶着嘴巴不情不愿的坐到母亲身边。段林氏见状,笑了笑:“尽耍孩子气,再过几年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许这么闹。”思绮埋头穿针,仍是一声不吭。

半晌,段林氏想起了什么,随口问她:“米缸里藏着的几个生柿子是你们放的吧?把米都捂坏了。”母亲话是在责备,可语气没多大变 化。依旧温温和和。

思绮赖不了帐。自是招认:“是前阵子和哥哥出去玩,在路边拣来的。哥哥说放米缸里熟得快!”其实这些柿子是他们从日租界一个日军工厂偷来地,当时还差点被巡逻地日本兵抓住。她如果说实话,母亲肯定会训斥一顿,只好撒谎。

“家里现在情况不比当年了。自你父亲去世后,就靠我一个人支撑着。我苦点倒不打紧,只是拖累你们。”段林氏以为孩子是嘴馋别家有好吃的,心里不免有些酸意。

“若不是你祖父好赌,一夜间把家产全赔了出去。这好好的一大家子,也不会散得如此凄凉啊……”

段林氏娘家是当地小有名望的大地主。正房太太只生了她一个。便病死了。几个姨太太又容不下她,对她一直不好。总算嫁了人,以为挑个博学多才的帐房先生也该享享福。谁知夫家突逢变故,他又命薄,三十好几的年纪得了痨病。为了给他治病,连祖上唯一留下来的两层楼也便宜卖了。终还是救不了他的命。

本来三十岁守寡,已经很苦。她又得一个人照料两个孩子。这段祈樊虽不是她出。但因其父和她丈夫是一母所出。那两口子前几年闹革 命,被政府砍了脑袋。剩下这孩子,自然归她抚养。总算最艰苦的日子都熬了过来。只是无法供这两兄妹念书,是她最遗憾的事。

“思绮啊,你去把厨房地饭盆拿来。这个月的工钱我还没拿到。家里米也不多了。”段林氏自觉不该老想过去的事。忙唤思绮。

思绮知道母亲的意思,拿好饭盆就准备动身:“我知道了。那我先去了。”

“记得我以前交代你的吧?要不到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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