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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引-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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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女子的面目十分白皙,就像终日不见阳光的幽灵,她的发髻永远盘得很紧,用一根酷似人眼的簪子簪住,她的眉目永远轻簇,似乎有数不尽的轻愁无法遗忘。
作为她的姐姐,从她出生的第一日起,这女子就以这副面目出现,从未改变。
她还知道,这女子是这个家族最美丽的女子,招来了这个镇子里最英俊的男人入赘家中。
然而这不是女孩所关心的。
她关心的是,她的姐姐,是最幸运的,也是最不幸的。
女孩一直期望自己能有姐姐的地位,然而不能,因为世世代代,每一次轮回,都只有一个传人。
——唯一的传人,这是诫讯。
所以,因为有了姐姐,她就再不能窥探巫术。
如今,那女子在午夜出行。
午夜,是行巫术的时机,是与鬼神交谈的时机。
女孩对此心怀好奇。
她起床,悄悄地跟在姐姐后面。看那女子从麻布斗篷后伸出修长惨白的手指,拉开大门,一路走出去。
出门向南,是一座神庙,废弃已久。
午夜,从村子的最东端走到十字路口,再向南,一直走,就可以到达。
她跟在宽大的斗篷后,像小心翼翼的鬼魅,悬浮在空气中。
这方向住户本就不多,后来盛传庙里有恶灵,许多人就迁走了。如今一眼望不见人烟,荒草漫没,高可及腰。一阵冷风摄过,野草发出嘘嘘的笑声,十分诡异。
风吹草低,似乎并无任何建筑。
然而再往前几步,奇诡万分的庙,仿佛从地下长出来一样突然显现。
没有灯火。
亦没有人声。
已经在村子的极南边,一个蛛网盘结的破庙像鬼魅一样飘到眼前。
风冷飕飕的,她激灵灵打个寒战。但斗篷下的女子似乎轻车熟路,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发黄的油纸,展开,丢进庙前的坛子里。
青铜祭坛,锈迹斑驳,有一些纹络,被朽得看不清。
斗篷女子到庙里面去敬香。女孩偷偷跑到祭坛边,原来坛子里已经盛满雨水,而那张比面盆还大的黄油纸,被水浸透了,沉入坛底。
麻布斗篷立在庙中,朝供奉的神像上了三柱香,双手在胸前扣结成环。
这是最古老的敬拜仪式,需祝颂一段很长的古铭文。
属于这座废庙的特殊祭拜,在她出生时已经废除。但她知道,在祝颂铭文的这半个多时辰里,斗篷里的人绝对不会回头。于是她挪了块大石头到水坛子旁边,站在石头上往里看。
她想知道异像是怎么产生的。
她是凡人,凡人不通鬼神。
随着铭文的深入,被水浸没了的纸张慢慢浮起,方才还完全空白的纸上,此时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她匆匆看了一眼。
只来及看一眼。
第一行,五个字——“至亲者血祭”。
什么意思?
她疑惑,心突突乱跳,眼角余光瞄见里面的女子起身,只要躬身祝谢,熄灭未燃尽的香烛,再结手印行礼,这个简陋的仪式就结束了。
小女孩立刻跳下石头,躲到庙旁边的杂草丛里。
深草,没有人能看见她。
没有人,除了鬼。
她姐姐不是鬼,但裹在斗篷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张脸比鬼脸还冰冷。
女子转身从庙里走出来,面目比进去之前更加安定。她显然看见了油纸上的变化,脸上渐露喜色。
不动声色的喜,依旧面色平静,卷起油纸塞回袖子里,又往回走。
她脚步很快,必须要在四更天之前赶回去,因为她给自己的丈夫服用了一种安神汤,药效只可以维持到四更。
斗篷女子选择抄近路回去。
去远不像来时需要那么多的虔诚和考究。
小女孩一路小跑,跟进了一片荒坟地。
荒坟地里没有人。
坟地里怎么会有活人呢?
阴风煞煞。
小女孩裹了裹衣服。
没有用,还是冷。
寒鸦刮刮地冲上天去。惊悚的预兆,像惨碧色的萤火,寂寞地飞舞在这一片没有活物的天地间。
小女孩感觉耳后飞起一阵凉风。
回头。
几乎是同时。
啊——
惨叫。
血,从她双眼中渗出来。
一把短小的匕首,月光下银光闪闪。
刀刃上挑着两颗活人眼珠子,幽蓝的外弧,还保持着一定的温度。
一个半透明的云母瓶子送到刀刃前。
啪嗒。
一颗珠子掉进去。
啪嗒。
又一颗珠子掉进去。
温热的血液润在瓶底,握瓶子的手苍白而修长。瓶子摇一摇,瓶子的主人露出满意的笑。
唇启,唇角微挑,就是这么笑,淡漠无声。
鸡叫。
天边现出一线细络络的白。
小女孩早已疼得昏了过去,蜷缩在坟冢之中,像一个被挖掉双眼的破娃娃。
四更天,鸡啼晓,有些人的命,注定了,再也见不到阳光。
匕首一个倒转,手起刀落,扎进了女孩的动脉。
紧邻着心脏的动脉,不得死绝。
他需要留着她的心跳,即使微弱,也有用处。
昏死的女孩似乎抽搐了一下,冰冷的手指怜惜地抚摸过女孩逐渐冰冷的脸颊,眼眶里流出的血把一张小脸衬得凄冷恐怖。
匕首拔出,伤口中插进一根人皮管子。
细长柔软,刚好接纳了汹涌而出的鲜血。
失血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疼痛,无以复加。年轻女孩充满好奇的血液,被娇小的心脏压迫进人皮管子。管子的另一头,深深地扎入地下。
“你是第一个。”一个声音如烟一般飘散在空气里。
小女孩听不见。
死人什么都听不见。
没有杀人的人,只有被杀的人。
血流尽,管子像有人控制一般收回地底。
荒坟野地里,古家的小女儿僵卧在那里,抽搐着,失血而惨白的身体,一双深黑的眼洞,诉说着她的无辜和无望。
第86章:16
“这故事真惊悚。”段落挑着灯笼的手有点发抖,笑得很勉强,“夭夭,你不会就是那个小女孩吧?”
夜晚在墓地原本就阴森恐怖,原本期待夭夭能讲个好听的童话轻松轻松,没想到她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六岁小孩子该想的东西,讲出来的故事比坟墓还凄冷恐怖,悚得人背后凉凉的,根本不敢回头。
“我可比她幸运多了。”夭夭停住脚步,幽幽地望向远方。
“真有其事哇!”段落惊地差点跳起来。
夭夭不理他,继续说道:“我只是被一场灭门的火烧死,当年六岁,也算无知。而她,临死前居然受到这么多折磨。也难怪,那个咒中最紧要的部分就是要用活人的血。”
“什么咒?凶手是谁?”段落的好奇心和恐惧心总是相伴相生,“她姐姐回家后不见了她,会怎样啊?”
“不见了女孩,发现了尸体,她姐姐姐夫自然伤心欲绝。”夭夭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本想好生送往,挑块风水地,风风光光地下葬,不想后来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一家人几乎死绝,丧事根本办不及,否则怎会落到没有墓碑,连野狗都刨坟欺辱死人的下场?”
“她的坟被刨开了?”段落想起辛和摸到的人骨,又是一惊。
“本来就是那座坟,否则你以为我说什么故事哪。”
夭夭提着灯笼,径直往前走。
“喂,你的话还没说完。”段落急匆匆地跟上去,他还想知道一些后续的事情,比如说,这家人到底得罪了谁,会死得那么惨烈。
然而夭夭下定决心不理他,一路往前走。
她在饶家这片坟地游荡了那么多年,那坟又是唯一的无主坟,认准了目标,当然轻车熟路。
段落急得直跳脚。
“好夭夭,说嘛。”
“夭夭——”
“夭夭,告诉我原因,告诉我凶手吧。”
“好吧。”夭夭被他缠得不耐烦,猛一回头,段落差点撞到她身上。
“刚才说了你没听仔细,小女孩姓古,这是古家发生的事情。”
“古家?”段落的头都大了。不说还好,一说,心就扑通扑通地跳。那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婆,仿佛躲在黑暗中某个隐秘的角落,正向这边窥探。
“是的,古婆婆家。”夭夭说。
她似乎还准备说下去,手里的红灯笼突然大炽。没有风,灯笼却仿佛被风吹进去一样,火光时暗时明。忽然,轰的一声,灯笼像被点燃了的炮竹,一下子挣脱夭夭的手,飞了出去,灯笼里的火光,亮得好像要把灯笼烧掉。
“怎么了?”段落被吓了一跳,转眼看见夭夭,更被吓到了。
夭夭颤巍巍地站着,脸色惨白惨白的,透出淡淡的灰金色,像人之将死的时候,回光返照。
段落一眼看过来,夭夭顺着他的眼神就倒了下去。
“夭夭,夭夭?”段落赶紧抱起她,使劲摇。
夭夭说不出话。
段落从来没有看见她这样,她看起来好像快要死掉了。段落的心整个悬了起来。
夭夭在喘息,急促地喘息,几乎要昏死过去。
闭上眼睛,就没有活路。
死神一直等在身旁。
审判的镰刀对准将死者脆弱的灵魂。
只要她一睡,他就带她走。
段落四下张望。
这里空寂无人,谁能救他们,谁能救夭夭?
他只记得,电视里每每到这个时候,女主角要闭上眼睛,男主角总是喊:“不能睡,不能睡!”于是他也这样喊:“不能睡,不能睡。”
夭夭强睁着眼睛,笑得很虚弱。
“我没事。”她说,声音轻得听不见。
段落快哭了。
“我没事。”她又说,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一点。
夕阳的美丽因为它的余晖,夭夭的美丽是因为生命走到尽头了吗?
可是她还那么小,那么小,抱起来就像纸娃娃。
段落的眼泪掉下来。
齐眉死后,他第一次掉眼泪,为了夭夭。
“我没事。”夭夭第三次说,她已经可以咬着牙,努力爬起来。
“你别动。”段落慌忙按住她。他不能让她起来。他在害怕,害怕夭夭走出几步,突然就口吐鲜血,委顿在地。
可是夭夭不依,她的眼睛闭上在睁开,里面又有了生命的光,仿佛是真的好了。
“我真的没事,落哥哥。”她帮段落擦眼泪。
“嘎?”段落反应不过来。
“落哥哥,相信我,我没事。”夭夭站起来,气色又恢复先前那样,一丝丝血色,看起来红润润。
“你耍我?”
“就算我耍你吧。”夭夭贼贼地笑。
“你个坏丫头!”段落气恼。
夭夭仍是笑,转身,脸上却露出无比惆怅的神情。这是第一次,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会在什么时候呢?
第三次心血翻腾,恐怕,就真得不在命下。
“灯笼。”段落突然想起灯笼。
张眼望去,却傻了眼。
夭夭的灯笼固然已经恢复原样,但也许是刚才它燃得太厉害,把临近的那盏灯笼也引燃了。
那盏灯笼本来是夭夭准备给辛和的。
然而,却被点燃。
初燃的灯没有血水的滋润,弱弱的,看起来即将枯萎。
“不好!”夭夭也看见了,拿起灯笼就飞奔出去。
“怎么了?”段落发觉时,夭夭已经跑出很远。
遥遥的,夭夭手里两点灯火,一个澄亮,一个微弱。
灯笼亮了,又即将熄灭。
那么,人呢?
段落也跟着追过去。
第87章:17
“然然”一听到惨叫,辛和立刻就站起身,向声音来处扑过去。
她能听出这个声音,即使已经因惊恐绝望而扭曲,她仍旧能听出来,这是辛然的声音。她是辛然的姐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声音。
但是陈悦拉住了她。“别去。”他说。
“为什么不?”辛和挣脱他的手。
“你见过吊死的人没有?”陈悦抱住辛和,把唇按在她的唇上。
“呃”辛和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开,她想到了所化妆过的尸体,那些上吊而死的人。
“上吊是一种美丽的死法。”一个声音冒出来,冰冷古怪,不像是陈悦发出的。
“为什么这么说?”辛和没在意。
“没有原因。”那声音嘿嘿地笑。
“陈悦,是你吗?”辛和发觉不对。
没有人回答,陈悦好像不在旁边。
“陈悦,陈悦?”辛和站起来,开始摸索。
仍旧没有人回答。他难道丢下她了?
孤零零的坟地,她的双眼还看不见,他怎么会丢下她?
辛和向前走,脚步一深一浅。探出的双手伸得足够长,却仍旧摸不到她要找的人。
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无声无息?前一个瞬间,他们不是还在聊天吗?
一种怪异的东西突然扑地而起,擦着辛和的衣襟飞过,坚韧的羽毛状物体划过辛和的脸颊。辛和惊得手一缩,啪地拍在肩膀上。
呱——呱——
是寒鸦,只是寒鸦,蜷缩在墓地里的寒鸦,一种不祥的生物。
它们的出现往往会征兆着别人的死亡,然而现在,被辛和的巴掌一拍,一排惊飞的寒鸦居然都倒栽葱地摔下去。
怎么了?
辛和惊慌失措。
跪倒,摸索,冰冷的鸟的尸体散落在她身旁。
没有伤口,死因未明。
中毒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好好的?
难道是鬼魂?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残害一群不明所以的禽畜?
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这鬼气森森的村子里来?
辛和的心凉了,她的手继续向前摸索。
摸索,碰到的是一块布料。
陈悦的衬衫,辛和一摸就能感觉出来。棉布衬衣,穿着舒服,摸着也舒服。
难道是陈悦?陈悦躺在地上?
辛和的心沉了下去。
顺着衬衫,一点一点爬过去,衬衫像鬼魅一样从她手心溜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绳索。
绳索。
那个声音说,上吊是一种美丽的死法。
死亡,也可以是十分优雅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花香,辛和仿佛置身在一片桃花丛中。
早已经过了三月,可是辛和分明看见大片的桃花,水红色的,像女子唇畔的胭脂,像女子脸颊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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