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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与刀-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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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把攻击指向自己而不是对别人行使暴力。学童也不例外。
六年制小学毕业后继续升学的少年(其人数约占人口的15%,男童比例较高)立刻就进入激烈的中学入学考试竞争。竞争涉及每个考生和每门学科,这些少年也就马上要承担“对名分的义理”的责任。对于这种竞争,他们并无逐渐积累的经验,因为在小学和家庭里都是尽量把竞争降低到最低程度的。这种突然而来的新经验,使竞争更加激烈和令人担忧。竞争名次、怀疑别人有私情等等。但是,日本人在缅怀往事时谈得多的却不是这种激烈的竞争,而是中学高年级学生欺侮低年级学生的习惯。高年级学生对低年级学生颐指气使,想尽办法欺侮。他们让低年级学生表演各种受捉弄的屈辱噱头。低年级学生一般对此都十分憎恨。因为,日本的男孩子是不会把这些事当做开玩笑的。一个男孩子被迫在高年级学生面前奴颜婢膝、四脚爬行,事后,他会咬牙切齿,策谋报复。而且,由于不能立即报复,就更加怀恨在心,耿耿于怀。他认为这事关系到“对名分的义理”,是道德问题。也许,几年之后,他会利用家庭势力把对方从职位上拉下来;或者磨砺剑术或柔道,毕业之后在通衢大道上当众报复,使对方出丑。总之,如果不能有朝一日报此仇,就觉得“心事未了”。这正是日本人竞尚复仇的一个主要原因。
那些没有升入中学的少年,在军队训练中也有同样的体验。在平时,每四个青年便有一人被征当兵。而且,两年兵对一年兵的侮辱,远比中学里高年级生欺侮低年级生更为厉害。军官对此毫不过问,甚至士官也只是在特殊例外才干预。日本军队规范的第一条就是,向军官申诉是丢脸的。争执都是在士兵之间自行解决。军官认为这是“锻炼”部队的一种方法,但并不参与其事。两年兵把上一年的积恨一股脑儿地向一年兵发泄,想方设法侮辱一年兵,以显示他们受“锻炼”的水平。据说征集兵一旦接受了军队教育,往往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真正黩武的国家主义者”。但是,这种变化并不是因为他们接受了极权主义国家理论的教育,也不是由于被灌输了忠于天皇的思想,经受各种屈辱刺痛的体验是其更重要的原因。在日本家庭生活中,受日本式教养并对“自尊”极其敏感的青年,一旦陷入这种环境,极易变成野蛮。他们不能忍受屈辱。他们把这种折磨解释为排斥,这就使他们自身变成精于折磨别人的人。
不用说,近代日本的中学及军队中上述事态之所以具有这种性质,来自日本古老的嘲笑和侮辱习俗。日本人对这类习俗的反应也并非中等以上学校和军队创造的。不难看出,在日本由于有“对名分的义理”的传统规范,嘲弄行为的折磨人就比在美国更难忍受。尽管受嘲弄的集团到时候会依次虐待另一个受难集团,但这并不能防止那个被侮辱的少年千方百计要对虐待者进行报复,这种行为方式和日本的古老模式也是一致的。在许多西方国家中,找替罪羊来发泄积愤是常见的民间习俗,日本则不是这样。例如,在波兰,一个新学徒或年轻的收割手被嘲弄以后,他不是向嘲弄者泄恨,而是对下一代徒弟或收割手发泄。日本的少年当然也有用这种方法消除怨恨的,但他们最关心的还是直接报复。被虐待者必须直接报复虐待者才“感到痛快”。
在战后重建日本的事业中,关怀日本前途的领导者们,对战前日本成年学校和军队中这种侮辱青少年、戏弄青少年的习俗应当给予特别注意。应当充分强调“爱校精神”,以及“老同学关系”,以消除大欺小、高压低的习俗。在军队中必须切实禁止虐待新兵。虽然老兵对新兵应当进行严格训练,正如日本各级军官一样,坚持严格要求在日本不算侮辱,但嘲弄、虐待则是侮辱。在学校和军队中,凡是上级生或老兵让下级生或新兵摇尾装狗、学蝉鸣,或者在别人吃饭时间让他们“立大顶”,都必须受到惩罚。如果能有这种变化,那对日本的再教育将比否定天皇的神格以及从教科书中删除国家主义内容更加有效。
少女不学习“对名分的义理”的准则,没有男童那种在中等学校及军队训练中的体验,也没有类似的体验。她们的生活远比男子平稳。自从她们懂事的时候起,她们就受到一种教育:无论什么事情都是男孩当先,礼品、关怀,女孩都是没有份的。她们必须尊重的处世规则是,不容许有公然表白自我主张的特权。尽管如此,她们在婴幼时期也和男童一样享受了日本幼儿的特权生活。特别是当她们还是幼女时,可以穿鲜红的衣物。长大成人后,那种颜色的衣物就不能再穿了,直到第二个特权时期开始,即六十岁后才能再穿。在家庭里,她们也像其兄弟一样,可以受到彼此不睦的母亲和祖母双方的宠爱。另外,弟弟或妹妹总是要姐姐,也要家里的其他人跟他“最亲”。孩子们要求与她同睡,以表示最亲。而且她常常把祖母给予的恩惠分给两岁的幼儿。日本人不喜欢单独睡觉。夜里,幼孩可以把被子紧挨着他喜欢的年长者。“你对我最亲”的证据就是两个人的睡床紧挨在一起。九岁或十岁以后,女孩子被男童的游戏伙伴排除在外了,但还可以在其他方面得到补偿。她们可以炫耀新的发型。十四岁至十八岁姑娘的发型,在日本是最讲究的。她们可以穿上丝绸衣服,而以前只能穿棉布衣服。这时,家里人也千方百计打扮她们,让她们更加漂亮。这样,女孩子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
女孩子必须遵守各种各样的约束,这种义务要她们自己直接承担,无须父母强制。父母亲对女孩子的家长权不是通过体罚,而是通过平静而坚定的期待,希望女儿按照要求来生活。下述事例是这种教养方法的一个极端例子,值得加以引用,它说明了女孩子所受的那种不甚严厉、似有特权的教养的特点,即一种无权威的压力。稻垣钺子(8)从六岁起就由一位博学的儒者教授汉文经典:
整个两小时的授课,除了双手和嘴唇外,老师纹丝不动。我坐在老师面前的榻榻米上,也得同样端坐,纹丝不动。有一次正在上课,不知什么地方不合适,我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屈起的双膝角度稍有偏移,老师脸上立刻微露不满的惊愕神色。他轻轻地合上书、慢条斯理然而很严峻地说:“姑娘,你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适合学习,请回房间好好思考思考。”我小小的心灵羞得无地自容,但毫无办法。我先向孔子像行礼,接着向老师行礼道歉。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出书房。我小心翼翼地来到父亲跟前,跟平常课毕时那样向父亲报告。爸爸很吃惊,因为时间还未到。他似乎不在意地说:“你的功课学得这么快啊!”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丧钟。直到今天,想起这件事仍似有隐痛之感。(9)
杉本夫人在另外一个地方描写她的祖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日本父母态度的一个最显著特点:
祖母态度安详,她希望每个人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既无叱责,也无争辩,但祖母的希望像真丝一样柔软却很坚韧,使她的小家族保持着她认为正确的前进方向。
这种“像真丝一样柔软却很坚韧”的“希望”之所以能够收到如此好的效果,原因之一就是每一种工艺和技术的训练都非常明确。女孩子学到的是习惯,而不仅仅是规则。幼儿期的正确用箸,进入房间时的姿态,以及成年后学习茶道和按摩,无一不是由长辈手把手教,反复不断地练习,直至娴熟形成习惯。长辈们从不认为孩子们到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学到”正确习惯。杉本夫人描写她十四岁订婚后如何学习伺候未来的丈夫用餐。在此之前,她一次也没见过未来的丈夫。丈夫在美国,她在(日本的)越后(10)。可是,在母亲和祖母的亲自监厨之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自下厨做几样据我哥哥说是松雄(未来的丈夫)特别爱吃的食品。我假想他就坐在我身旁,我为他夹菜,并且总是劝他先吃。这样,我学习关心未来的丈夫,使他感到愉悦。祖母、母亲也总是装作松雄就在眼前似的问这问那。我也很注意自己的服饰和动作,好像丈夫真的在房间里。如此这般,使我学会尊重丈夫,尊重我作为他妻子的地位”。(11)
男孩子虽不像女孩子那么严格,也要通过实例和模仿接受细致的习惯训练。“学了”习惯之后就不能有任何违反。青年期以后,在他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领域主要是靠他自己的主动性。长辈从不教他求爱的习惯。家庭禁止一切公开表现性爱的行动。而且,九岁或十岁时起,没有亲属关系的男童与女孩之间就完全不同席。日本人的理想是双亲要在男孩确实对性感兴趣之前,为他订下婚约。因此,男孩接触女孩的态度最好就是“害羞”。农村的人常常用这个话题取笑男孩子,使他们总是“害羞”。但男孩子仍然设法学。过去,甚至最近,在偏僻的农村,许多姑娘,有时是大多数,在出嫁之前就已怀孕。这种婚前的性经验是不属于人生大事的“自由领域”。父母议婚时也不在乎这些事。但是今天,就像须惠村一位日本人对恩布里博士讲的那样,甚至连女佣人都受到教育,知道必须保持贞洁。进入中学的男孩子也严禁与异性有任何交往。日本的教育和舆论都在竭力防止两性在婚前的亲密交往。日本的电影把那些对年轻妇女随便表示亲昵的青年看做是“坏”青年,而所谓“好”青年则指那些对可爱的少女,采取一种在美国人看来是冷酷甚至粗野态度的青年。对女人表示亲昵,就意味着这位青年“放荡”,或者是追逐艺妓、娼妇、咖啡女郎的人。到艺妓馆是学习色情艳事的“最好”方法,因为“艺妓会教你,男人只需悠然旁观”。他不用顾虑自己笨手笨脚,也不指望与艺妓发生性关系。但是,日本青年能到艺妓馆去的人并不很多。多数青年是到咖啡馆去看男人怎样亲昵女人。但是,这种观察与他们在其他领域的训练不是同一类型。男童有很长时间担心自己笨拙。性行为是他们生活中无须由值得信任的年长者亲手指导而学会的极少数领域之一。有地位的家庭在年轻夫妇结婚时会交给他们“枕草纸”(12)和绘有各种姿态的画卷。正如一位日本人说的:“看书就可以学会。好比庭园布置,父亲并不教导如何布置日本式庭园,但你上了年纪就会学会这种嗜好。”他们把性行为和园艺都看做到时候看书就会,这很有趣,虽然日本大部分青年是通过别的办法学习性行为。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是靠成年人的细致教导。这种训练上的差异使青年深深相信,性属于另一领域,与人生大事无关,从而无须由长辈亲自指教、严格训练以培养习惯。这是一个可以自行掌握以求满足的领域,尽管他惴惴不安,常感迷惑。这两个领域有不同的规则。男子结婚后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外面享受性的欢乐,这样做毫不会侵犯妻子的权利,也不会威胁到家庭关系。
妻子则没有同样的特权。她的义务是对丈夫保持忠贞。即使被勾引,也只能偷偷进行,日本妇女很少能隐秘私恋而不被发现。神经过敏或心绪不宁的妇女被说成患有“歇斯底里”。“妇女最常受到的困难不是社会生活,而是性生活,很多精神不正常的妇女以及大多数的歇斯底里(神经过敏、心绪不宁)患者,显然是由于缺乏性协调。妇女只能靠丈夫随意来满足性欲。”(13)须惠村的农民们说,大多数妇女病“始于子宫”,而后蔓延至头部。丈夫如果只迷恋其他女人,妻子就会求助于日本人通认的手淫习惯。自农村以至高贵家庭,妇女都秘藏有用于这种事的传统器具。在农村,妇女如果生过孩子,就可以相当随便地谈论性言行。在当母亲以前,关于性的玩笑她一句也不说,当了母亲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玩笑就充斥于男女混杂宴会之时。她们还会配合猥亵小曲的节拍,扭腰摆臀,毫无顾忌地跳色情舞蹈,以飨座客。“这种余兴必定引起哄堂大笑”。在须惠村,士兵服役期满回乡时,村里人都到村外迎接。这时,妇女们女扮男装,互开下流玩笑,佯装要强奸年轻姑娘。
这样,日本妇女在关于性问题上也有某种自由,出身越是低微,自由越大。她们一生在大部分期间必须遵从许多禁忌,但绝不忌讳知道生活真相(指男女间事)。在满足男人性欲时,她们是淫荡的;同样地,在满足男人性要求时,她们又是克制性欲的。女人到了成熟年龄,就抛开禁忌,如果出身低微,她的淫荡毫不逊于男人。日本人对妇女行为端正的要求因年龄和场合而异,不要求一成不变的性格,不像西方人,把妇女简单地分成“贞女”和“淫妇”。
男人们也是既有时恣情放纵,也有时节制谨慎,视不同场合而定。男人的最大乐趣是与男友一起喝酒,如有艺妓陪坐则更惬意。日本人乐于醉酒,没有必须节制饮酒的规矩。两三杯酒下肚以后,就会解除平常严肃拘谨的姿态,喜欢相互倚躺,亲密无间。醉酒者除极少数“难以相处的人”会发生吵闹以外,一般很少看见粗暴行为或打架。除了在喝酒这种“自由领域”之外,日本人说,男人绝不能干别人讨厌的事。如果一个人在其生活的重要方面被人指责为讨厌,那就是仅次于日本人常用的骂人话“马鹿”(混蛋)。
从前所有西方人所描绘的日本人的矛盾性格,都可以从日本人的儿童教养中得到理解。这种育儿方式使日本人的人生观中具有两面性,每一面都不应忽视。他们在幼儿期过的是有特权和娇纵的生活,此后在接受各种训练过程中,他们始终保持着那种“不知耻”年代的欢乐生活的记忆。他们无须为未来描绘天堂,因为,他们过去曾有过天堂。他们描绘童年时代时所用的是他们的术语,说人性本善,众神慈悲以及做一个日本人无上光荣。这使他们很容易把自己的道德建立在一种极端观念上,即认为人人身上都有“佛种”(成佛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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