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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未远去的背影-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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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稼祥、杨尚昆等所谓“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全都毕业于中山大学。

1928年3月底,共产国际给中共中央发来电报,决定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并要求瞿秋白、周恩来先期赴莫斯科,进行筹备工作。4月底,瞿秋白出发赴苏。此行先从上海辗转至满州里,然后从满州里秘密出境,进入苏联,于5月中旬抵达莫斯科。

瞿秋白胞弟瞿景白,也于此时来到莫斯科,进入中山大学学习。

瞿景白为瞿秋白三弟,生于1906年,小瞿秋白七岁。1921年夏,瞿景白考入其时十分著名的“浙江一师”(即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24年秋,瞿景白来到上海,随瞿秋白进入上海大学。在1925年的“五卅运动”中,瞿景白走在示威队伍前列,因此被巡捕房逮捕。在审讯时踔厉风发、慷慨激昂。上海大学期间,瞿景白加入了中共,后曾担任共青团上海曹家渡区团委书记。1927年3月,瞿秋白赴武汉筹备中共五大,瞿景白随行,在汉口负责中共中央常委会和政治局会议的记录,成为瞿秋白的得力助手。在此期间,瞿景白还与邓小平等中央机关工作人员一起,为所谓“八七会议”做了会务工作。1928年6月,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瞿景白与会担任秘书工作。会后,又与瞿秋白合编了《中国职工运动材料汇编》。

俗话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此言往往有理。从不多的资料看,瞿景白与长兄瞿秋白个性颇为相异。瞿秋白温和中不无懦弱,谦抑中夹杂畏葸,面临矛盾习惯取调和折中的态度,遇到打击习惯忍让妥协、逆来顺受。而瞿景白则敢作敢为,抗直有肝胆,喜怒形诸色,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但也正是这种性格,使他客死于“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而且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1920年,瞿秋白以《北京晨报》通讯记者的身份赴苏联,在此期间接触并接受“马克思列宁主义”。1922年2月,在莫斯科由常州同乡张太雷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2年11月,中共总书记陈独秀在苏联参加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瞿秋白担任陈独秀翻译,引起陈独秀注意。会议结束后,陈独秀命瞿秋白随自己回国工作。——这是瞿秋白介入国内实际斗争之始。此后几年间,一步步进入中共中枢。在1927年的所谓“八七会议”上,瞿秋白成为中共实际上的“一把手”,到达政治生涯的顶峰。但好景不长。在次年于莫斯科召开的中共六大上,瞿秋白便开始走下坡路,从此一蹶不振。直到1935年6月被国民党枪杀,在这七年间,瞿秋白饱受党内同志的打击迫害,甚至被捕和被杀,也不过是王明一系的秦邦宪(博古)们在借国民党之力除掉他。

有两个人,严重影响甚至左右了瞿秋白的命运:一个是苏联人米夫,一个是中国人王明。米夫生于1901年,小瞿秋白两岁。1917年,米夫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先后在莫斯科社会主义学院和斯维尔德洛夫共产主义大学学习。从斯维尔德洛夫共产主义大学毕业后,留校工作,并兼任了东方大学的研究员,专门研究远东革命,开始了对中国的关注。1925年中山大学开办,米夫任副校长。其时,米夫受共产国际委托,研究中国“五卅运动”的经验教训。1926年,作为这个“项目”的成果,米夫出版了《上海事件的教训》,这是他第一本“研究”中国问题的小册子。同时,他又在《共产国际》杂志上发表《中国的农民问题》,文章批判托洛斯基的观点,强调中国应该大力进行土地革命。《上海事件的教训》使米夫成为中国工人运动的“专家”,《中国的农民问题》使米夫成为中国农民问题的“专家”。又由于坚定地反对托洛斯基而拥护斯大林,米夫便大受斯大林青睐,一时间成为耀眼的政治明星和理论权威。1927年,米夫升任中山大学校长,接着又任共产国际东方部副部长和中国部部长,代表共产国际领导中国革命,成为对中国共产党颐指气使的“婆婆”。

米夫其人,才学平平,但政治野心却极大,虚荣心也极强。他要求中共最高领导层不但要绝对听命于他,还要在理论上绝对崇拜他,要视他为救世主。瞿秋白是中共党内公认的理论家。对中国的工人运动和农民问题,瞿秋白也都有自己的观察、思考和研究,在与米夫相遇前,也曾发表过《国民革命中之农民问题》这样的文章。在内心深处,瞿秋白当然不能认同米夫对中国问题管窥蠡测、吠影吠声式的所谓“研究”。瞿秋白的“书生意气”虽然不像陈独秀那样强烈,但毕竟也有着一个“书生”起码的节操。瞿秋白不会当面顶撞米夫,也能对米夫保持一个“下级”对“上级”必须的尊敬,但要瞿秋白时时处处在并无真才实学的米夫面前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甚至以“粉丝”的面目,无限崇拜地仰视着,这瞿秋白做不到。这也就意味着灾难不可避免。

在中共六大上,米夫十分活跃,以指导者和决策者的面目出现。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回忆说:“这次大会,在共产国际直接指导下举行,布哈林等人,并不经常来参加,但担任中国部长的米夫,率领着土地问题专家沃林等人,却是每次会议都在座。米夫甚至以共产国际的名义,在那里施加压力。……因此,在大会期内,我和瞿秋白双方都觉得米夫锋芒太露,有操纵中共的野心。”'1'对于瞿秋白来说,更要命的是,又与米夫同在草拟关于土地和农民问题决议案的小组。米夫代表共产国际,瞿秋白则代表中共中央。在会上,对米夫的夸夸其谈,瞿秋白固然不去反驳,但也不表示衷心信服。在六大上,瞿秋白的所谓“盲动主义”受到批判。在这次会上,向忠发成为中共总书记,瞿秋白虽然仍然保留了政治局委员的名份,但不再是“常委”,且被决定作为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而留在莫斯科。这意味着要与米夫这顶头上司保持一种日常性的接触,要常常去请求他隔靴搔痒的指导、聆听他自作聪明的教诲、接受他居高临下的训斥。——对于多才多艺的瞿秋白来说,这实在是很难堪的。

严重影响和左右了瞿秋白命运的另一个人,是中国人王明。王明,本名陈绍禹,1904年生,安徽六安人,小瞿秋白五岁,小米夫三岁。1925年夏,在武昌读书时加入中共。其时,瞿秋白已经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与陈独秀、张国焘、彭述之、蔡和森共同组成中共最高领导层。1925年秋,莫斯科中山大学开办,王明作为首批学生之一,进入中山大学学习。与米夫一样,王明也是一个政治野心极大的人。中共早期人士、1927年进入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后来成为铁杆“托派”的王凡西,在他的《双山回忆录》中,曾这样评价王明:“陈绍禹在各方面和周恩来相比,都只好算是一个侏儒,但他有一点强于周恩来,就是他有夺取第一把交椅的野心和韧性;为达此目的,他甚至不惜应用任何手段的(包括非革命的和最卑劣的在内)。因为归根结蒂说,陈绍禹不是革命家,而是一个富有冒险精神,工于心计,能玩弄无耻手腕的政客。”“那时候,以陈绍禹在党内的地位(即一无地位)说,离争取‘第一’的路程还非常之远,但凭他和斯大林直系的结托之亲且密,他却有充分理由来从事准备。以向忠发代替瞿秋白,陈绍禹的时间表上不过是将来取而自代的一个步骤。”'2'王凡西认为,刚刚加入中共的王明,就有了成为中共最高领袖的野心。为了达此目的,他一进入中山大学,就千方百计地接近、讨好副校长米夫。米夫是斯大林的红人,代表共产国际领导中共,中共人士顺昌逆亡。如果能成为米夫的红人,成为中共最高领袖就决不是妄想。王明的第一步很成功。他很快与米夫建立了“亲且密”的关系,让米夫对其十分信任、宠爱。在1927年第一期《共产国际》杂志上,米夫发表了《中国革命的性质和动力》,对斯大林的有关观点进行了吹捧和阐发。不久,联共(布)中央就派遣以米夫为团长的中央宣传工作者代表团来华,对中国的革命实地考察,而王明则被米夫选作自己的贴身翻译,陪侍左右。在这期间,王明随同米夫参加了中共五大。米夫曾向陈独秀建议,让王明主持中共中央宣传部。陈独秀是何等人物,岂能任黄口小儿米夫摆布。结果,只同意王明作为一般的工作人员,在宣传部工作。——可见,米夫这次将王明带回中国,并不只是让王明替自己当翻译,而是要将王明留在中国,让王明快速进入中共核心层。

野心勃勃的王明,只想着一步登天,对于中宣部那普通工作人员的职位,当然不满意。更重要的是,失去了米夫的直接保护,在博学而又正直的陈独秀、瞿秋白眼皮底下工作,本不过是墙上芦苇、山间竹笋的王明,自知前途渺茫。当米夫们回国时,王明又随米夫回到了莫斯科。其时,王明那一届中山大学学生已经毕业,于是王明作为毕业生留在中山大学任职,担任中山大学支部局宣传干事和联共(布)党史教员。他仍然想直接借助米夫之力,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在中山大学时,曾是王明手下干将、也是所谓“二十八个布尔会维克”之一的盛岳(盛忠亮),后来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和中国革命》一书中,也这样评说王明:“毋庸争辩,陈绍禹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当米夫在一九二七年接替拉狄克任中山大学校长时,陈不遗余力地取得米夫的信任。从那时起,陈随时向米夫提出有关中大和党务工作的建议。陈干的这一切差使,自然就为他的日后跃居显位铺平道路。”'3'即便当初与王明合穿一条裤子的盛岳,也不得不承认王明的“野心勃勃”,并为实现自己的野心而在米夫面前搔首弄姿,而对米夫曲意逢迎。不过,盛岳毕竟当时与王明合穿一条裤子,所以在晚年的回忆中,把王明苦心攀附米夫的时间推迟了。王明不是在米夫1927年当了校长之后才开始攀附米夫的,而是一进入中山大学即开始行动了。

本来,王明的野心,与瞿秋白没有太大的关系。但米夫却与王明联手,不择手段地对瞿秋白施以打击、迫害,甚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这原因何在呢?我读过的有关论著、文章,几乎都做了这样的解释:王明急迫地想执掌中共大权,而米夫也想通过王明控制中共,但瞿秋白却是他们的障碍,瞿秋白挡住了王明的路,因此必须尽快把瞿秋白“搞倒搞臭”。由于众多研究介绍者都这样解释这一时期瞿秋白、米夫和王明的关系,所以这几乎成为一种“常识”。这样的解释,虽然不能说毫无道理,但我以为,却不能说明事情的全部真相。米夫想通过对自己言听计从、俯首贴耳的王明控制中共,成为中国革命的“总设计师”,这不假;王明想依靠米夫的提携,获取中共最高权力,也是真。但要说瞿秋白挡了王明的路,说他们必须推倒瞿秋白才能让王明实现他的政治野心,却有些牵强。中共六大后,瞿秋白已经离开权力中心,只不过是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王明要成为中共最高领袖,瞿秋白对他构不成实质性的阻碍,因为瞿秋白并不站在王明的必经之路上。1927年,米夫把王明带回中国,让王明参加五大,建议陈独秀让王明主持中宣部,就是在开始把王明推向最高峰。这就完全绕开了瞿秋白。可见,如果仅仅是想让王明成为中共最高峰,米夫是用不着那样在意瞿秋白的。我以为,与其说瞿秋白挡住了王明的路,毋宁说瞿秋白挡住了米夫的路。——这当然不是“组织”意义上的挡路,而是理论和思想、精神和学养意义上的挡路。瞿秋白是中共党内公认的理论权威,俄文和中文都像他那样好的人,不要说其时的中共党内,就是其时的整个中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而米夫,首先是以学者和理论家的身份登上政治舞台的。作为共产国际几乎惟一的中国问题“专家”,作为共产国际领导中国革命的代表,米夫首先必须在思想和理论的意义上控制中共,必须在精神的意义上成为中共的偶像。而当米夫想要这样做时,迎面就碰上了瞿秋白。米夫们可以通过一次会议,甚至仅仅是一道命令,就改变瞿秋白在党内的政治地位,就让瞿秋白靠边站,但要推倒作为理论权威的瞿秋白,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正因为如此,在六大上将瞿秋白在政治上和组织上边缘化后,米夫觉得还远远不够,还要进一步在思想和肉体的层面上摧毁瞿秋白。

王凡西在《双山回忆录》中回忆说:“中国共产党在莫斯科开过了六次大会以后,有一些代表留下来,参加共产国际的第六次世界大会。代表中包括了瞿秋白,周恩来,张国焘,王若飞,关向应,罗章龙等人。瞿秋白此时已经不是总书记,他的地位被向忠发所取代了;但因他俄文好,理论修养高,所以在共产国际大会上他仍旧是中国代表团的主要发言人。陈绍禹在代表团中干点技术工作,可是在事实上,他和米夫这个直属于斯大林的小集团,已开始起着作用,瞿秋白时常感受到挤迫。”'4'米夫们虽然在政治上、在组织上将瞿秋白边缘化了,但在共产国际的大会上,仍然要由瞿秋白代表中共发言,——这当然令米夫心中不悦。王凡西又说:“张国焘没有瞿秋白的学养,也没有周恩来的才干。因此陈绍禹们并不怕他,也不想拉他。”'5'据王凡西的观察,对其时任中共代表团副团长的张国焘,米夫、王明们报以冷落,因为他既没有打击的价值,也没有拉拢的价值。而对瞿秋白,他们之所以不遗余力地打击迫害,就因为他有着受人尊敬的“学养”。

在这几年间,米夫、王明们打击、陷害瞿秋白的方式多种多样,事情经过也很复杂。这里只简略说说发生在中山大学的两件事。

一是所谓“江浙同乡会”。王明虚构了一个中山大学内的“江浙同乡会”,说这是一个从事地下活动的“反动组织”,而后台老板,则是瞿秋白。此事闹得很大。苏联格伯乌(国家政治保卫局)专门对此事进行调查,向忠发、周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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