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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度记-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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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只道是真个有恩到他的故人,便把实言为商的话说出来。那喽啰又问:』如何不在家耕田种地,讨些自在粮食,却出外经商,做这刀尖上生理?便是做这生理,出外为商,也要宽和得众,结纳善良,遇着冤家债主须当奉承几句美言,却为何向我寨主说那恶言?你如今想起当年前一合之粮不舍,辱骂乞儿么?此恨不为别的,只说一个佃户,一年两季受百千辛苦与你耕耘,你坐享其劳,虽然是你资本,田土也亏他出力。纵你富贵,也该把他当个主客,相爱相敬,为何千奴万畜,骂得他立身无地,这也可恨。就是那乞儿,可怜他资生无策,饥寒所迫,或聋或瞽残疾贫人,有谷与他半合,有钞济他分文,也是阴骘积在自己。你既不舍,还要呼叱辱骂。想那乞儿,当时困辱,不能报你,这恨便在九泉,也不饶你。你今日若记不得,我却认的。『喽啰说罢,恐怕强人放他,乃向强人说道:』这个人是我恩主,请容他下山,喽啰屋内,待他一饭。『强人依言,乃容喽啰同石克下得山来,到得一个草屋之内。那喽啰果然拿些酒肴来,一面摆着,一面把大门关了,说道:石克,你今记得,说我』堂堂一个汉子,…着羞脸讨饭『么?人生在世,谁不愿做个富贵豪杰,只为时运不遇,遭际不良,做此乞食。你若怜孤恤寡,爱老哀贫,肯舍一文半合,便厚人几句,人有不受蹴尔而与,嗟来而食的,尚不肯卑污苟贱,况有侠气,没奈何甘为求乞,如齐人不愧乞食,管仲宁受槛车,这样人肯容你凌辱乎!我记恨汝仇,十余年矣,今日天赐相报,你可尽度前杯酌,让我也快一个心胸,出了那昔日仇气。石克听了此话,骨解筋酥,慌张失错,泣跪在地,念了一声:』救苦救难!只求饶个活命回家,可怜妻儿老小悬望。『喽啰道:』谁叫当年倚恃财富,今日自送上门。『可怜讲那喽啰不过,求饶半句不听,一旦被喽啰剿了不存。这不是』前能完大道,后却受灾殃『?师父,你道这是或然之数,还是不必然之理?”副师道:“依小僧看来,乃是见在功果,生前报应。石克鄙吝,自招狭隘所致。”善信道:“师父,怎见得?”副师道:“小僧也不明。看我祖师可曾出静,善信当去问明。”

这人正要起身到静室拜谒祖师,只见座间一个僧人看着副师说道:“这位善信说石克事迹虽详,却有一件未尽知道,我僧欲说,且待他拜谒了祖师,看师意何发,当再明说。”当下善信进入静室,只见祖师正才出静,这人拜礼师前,把石克的一番事,从头一一又说了一番。祖师闭目微笑,顷又大睁双目,说道:

生前不舍养,死后祭空斋。

忍辱宁甘薄,总贪无义财。

这人听了拜谢,出得静室,到了殿上,把四句念与副师及众在座善信等听。那僧人方才说出石克被喽啰杀害后一段情节。他道:“善信,你这一番话从哪里来?”善信道:“有人自外乡传来。”僧人道:“传之者前句不假,后却未知。这喽啰果然把石克邀入草屋,将酒食款待,执过刀斧,正欲加害,忽然一个长老往草屋前过,只见一个老婆子,手提着一尾鱼篮,叫声:』长老,快去那草屋内,救一无辜被害。『长老听得,方要问婆婆何人何事被何害。那婆子道:』不暇细讲,迟了无益。『指着草屋,叫长老打门而入。长老迟疑,那婆子忽然不见,长老方才推开大门,打开二门,只见石克见了长老,叫:』师父救人!『那喽啰手软气促,不能举刀,却被长老将戒尺抵住,救了石克。长老细看石克,却是往日过其家诵念经文,受石克斋供,与他追荐亡灵的施主,乃再三求喽啰释放。喽啰说道:』长老,你纵救他这一时,却也难保他过此山。『长老道:』我自有法。『乃扯着石克往草屋外走。喽啰一人难敌长老,只得放了石克,却飞奔上山。长老乃向石克道:“喽啰上山,必唤了同伙强人,我一人怎救?』石克慌惧,跪在地埃,口口只叫:『师父救命!』长老想了个法儿,道:“除非剃了你头发,只说是我徒弟。闻山上强人叫做名宽,有愿不劫僧人,喽啰料然不敢。只是没有剃刀,你发如何得剃?”正说间,只见那婆婆从山前走来,手里不提鱼篮,却拿着一顶布道巾,说道是鱼换来的,看着长老说道:『此山非僧道难过。除非这位客人包这项道巾,说是你随身行者道人,自然过去。』石克只要救命,忙忙接过来,戴在头上,口里却又念了一声:『救苦菩萨。』婆婆道:『也只因你进喽啰门,见了刀斧,称赞这一声,动了人慈悲,故有此救。』说罢往山下飞星去了。道巾正才包上,只见喽啰同着几个汹汹下山而来,见长老同着一个道人,他便神差鬼使,眼里不认得石克,只叫:『师父,你救了那客人,放他走到哪路去了?』长老道:『往山南去了。』喽啰道:『我只问你要人。』却来扯长老。那伙众说道:『甚么要紧,费工夫惹和尚。』便扯了他去。寨主也要看僧面释放,众喽啰一齐扯去了。长老方才救了石克回家。”那善信道:“据师父说,石克不曾遇害,得了长老救回,如今多少时了?”僧人道:“三两日间。”善信道:“师父你如何知道?”僧人笑道:“那长老即是小僧,小僧亲见这段冤愆。果也是这石克,他母在日,不舍孝养,双亲死后,空修斋设醮。明明忍厚,暗暗损财,都是心地不明,几乎丧命。”副师听了道:“善信如今当劝他:『积金不如积德,克众不如济人。”善信笑道:“小子往常也曾把这样言语劝他。他说得好:』我石克生来秉性俭啬,喜的是克众,怕的是济人,宁啬杀了不怨。『“

在堂众人听了,也有笑的,也有点头的。那笑的何意?他笑的是石克辛苦聚得钱钞,鄙吝不舍分文,一旦远送与喽啰,还受他一场呕气。早知道半合之粮果报,便舍乞儿升斗,也免这几乎伤命。那点头的何意?他说道:“石克俭约成家,虽一时受了喽啰之辱,却免了平日求人之苦。俗语说得好:』勤俭免求人。『几曾见俭啬的向人借贷?多是奢侈的,荡了家私,开口告人之难。何不学那俭啬的,自家省约。”这两样人裁怀在腹,故此一笑一叹,却不知高僧见貌知情。只见副师坐在法座上说道:“太奢招损,太俭招尤。”却是何说,下回自晓。

第六十四回 骆周善心成善报 虎豹变化得人身

副师说了这两句,却有一个善信在座,姓名唤作骆周,乃问道:“师父,你听了石克这一番事情,见了众人笑叹光景,却怎说个』太奢招损,太俭招尤『?看来奢俭都是祸害,人生在世,处家立业,也是免不得的,必定如何方好?”副师答道:“小僧师弟尼总持,知此太奢,善信当问他。”骆周乃向尼总师问道:“师父,你知太奢之害?”尼总师道:“小僧也不深知,但有几句偈语,善信且听。”他说道:

世人欲立业,切勿太奢华。

太奢多损德,豪侈必倾家。

淡泊须宁志,贫穷为逞夸。

若知此祸害,宁俭莫教奢。

骆周听了,说道:“依师父偈语,世人奢华,损了何德。”尼总师道:“德在人心涵养,恬淡冲夷,就是建功立业,都从这平等处发出。若是一个奢华,穿好的,吃好的,费用不经,一心务外,中心宁不损了安祥之德?德损,祸害必生。”骆周听了,道:“如此俭是美德,又怎太俭招尤?”尼总师道:“俭之一字从省约上来。世人凡事一省约,只恐于钱财处鄙吝必生,致有贫穷的、交财的怨尤仇恨。祸害多于此出!”骆周道:“如此奈何?”尼师道:“人能去其太甚,从个中道,用奢用俭,自然德也不损,尤也不招。”骆周又道:“小子生来不好奢,不甚俭,凡遇钱财使费,必须量入为出,家计虽不大充裕,却也不窘迫。只是多招人非,说我损德,险难屡屡经遇,幸赖神明得逢救解。敢请教师父指明这根因,使小子后事得知警省悔改。”尼师乃问道:“善人,你屡屡遇难,却是何难?得逢救解,却是何解?”骆周答道:“说起甚多。比如小子当年不好奢华,居家穿着布衣,便是着旧,也不过洗浣一两次。只因世情轻薄,俗语说得好:』只敬衣服不敬人。『你便是子建高才,若穿着一件破布袄子,见了不知道你才学的,那些轻慢你处,却也难当。虽说高才的人襟怀阔大,却也难看这世俗小家。若是个寒微下贱的,穿着一领绸绫衣裳,那相见不知道的,敬重十分,何等尊仰。小子也为这世情轻薄,多收了两斛谷子,买了一件薴丝袄子穿着,果然那』眼空浅,小家子;没学问,真炎凉『,比往日着布时加了几分尊敬。这不过是小子量入为出。适中的事,却就惹了一个小家子,说我力农田户,如何穿着绸绫,且说我服之不衷身之灾。这也罢了,却又引动了一个村邻贫汉,气不忿来借贷,借贷不去,致生仇恨,几次暗生计害。小子想起来:与了他,长他刁傲;若不穿着,空做此衣。一日偶遇村间一贫汉拖欠官租,要卖子女,我小子激义,把这薴丝袄子与他准了官租。谁想借贷的贫汉心忿成仇,黑夜持刀守在空路,那时若遇,此难怎解?幸有两个公差下乡的,见了实时锁解到官,发遣去了。谁知公差下乡,便是为袄子准官租事。故小子因此施济一事,便发心愿,周济十人,却在省俭中出来去做。谁知周济一人,便遇一宗险难。师父你道:』俭招尤『,小子不俭周人,却又遇难,此何说也?”尼师道:“善信,你且把这周济遇难,向我师兄一说,师兄有知前因文册,必然明说与你。”

骆周乃说道:“小子一宗是周济盗贼,几被焚身。往年岁暮,一人穿窬我室,被我家仆看见捉住,家仆即欲叫地方官。我小子问此穿窬:』岁暮到人家做贼,必是饥寒所迫?『那贼道:“非为饥寒所迫,实为尊长家中畜的肥鸡壮鸭动心,料此鸡鸭必烹饪于岁暮,故此潜入公屋,希图窃取两只去吃。』小子听得,说道:『你果为此动心来要,但我处家亦俭,便是鸡鸭,当此岁暮,家下仅有别物可食,留以应客,亦未曾烹饪入釜。你既欲得,我当奉赠。且你取去,必须又费一番柴火,恐无酒下。』乃叫家仆煮熟,取酒相待,说道:『古人比你做梁上君子,我今见你不讲金帛,只以鸡鸭为取,乃是高人。』一面取酒与饮,一面取两只奉赠。正才饮酒,只见草屋四壁火焰腾腾,小子与贼人俱各难出。正在慌乱,那穿窬智量果高,他脱下布衣,浸以酒水,盖罩我头,他仍伏我上身,冒烟突火,救我出来,并未受伤,他遂逃去。小子乃根究这火何起,却是两个庄仆放的,他道:『一年到头节日,也费尽心,养的鸡鸭,便舍不得与我们吃,却与贼受用。』乃放火烧屋,却又得贼人救解,此也非俭,何故招尤?”

副师听了问道:“尚有几宗,请毕其说。”骆周道:“两宗是为友白冤,反遭仇害。小子昔年交处一友,名唤索疏,这人平日爱风流,肆游荡花柳丛中,乐无虚日。小子每每劝谏他不省,我道:『花柳丛中,损名节,伤精气,败坏家私,荒废事业。』他道:『人生世间,浮名寄客,百年瞬夕,有花问酒,有酒寻花,也是高人乐事。』小子劝得勤,他越拗得紧,忠言不信,终荡废了家产,来向小字借贷。我小子原恶奢喜俭,这样不听忠言的,便有多金,也不假贷他这败子。因见他衣衫久之褴楼,面貌憔悴,不似往时,他在门外窥张我屋内,我拒他不见,却在屋内作了几句词话传与他。”词话说道:

为甚爱风流,恋烟花日浪游,千金一笑成虚谬。把忠言当仇,夸君子好逑,哪里知家筵荡尽无人救。没来由,向吾开口,你好不知羞!

尼总师听了,说道:“善信,这词句虽说直谏,只是迟了,且发挥太峻,定要招尤,惹出患害。”骆周笑道:“正如师父所说,小子写便写了这词,传出屋外,心里却动了一个不忍,想道:『他恋色昏迷,把忠言逆耳,可怜也是一日交情,便说不得省俭。』随启门请入他来。我看着他颜色真带愧容,乃是看了词句,却趋向我前,百般委婉,想:『如今这样光景,何不当初斟酌,听我朋友直谏。』彼时只得取些钱钞与他,却问他:『花柳丛中名妓,座间把盏良朋,如今可来顾你?』他道:『今日若有钱钞得去,定然下顾下顾。』谁料这索疏终日还到花柳闲行,遇着妓家有客,他胡撕乱吵。妓家无奈,设了一个计较,却也太毒:妓家把一个乞儿用毒药毒了,称索疏来闹,故意串使乞儿争嚷,一时毒发身亡,却喊地方,指称索疏拳打人命,暗行贿赂,成了重狱。偶有人传到小于,叫去救他。小子仍念故旧,也顾不得奢俭二字,费了金钱,去白冤雪屈。谁知他恨昔日词句,反说小子与他同殴乞儿。赖有清廉官长鞫明,释我小子。这却是直谏招尤,看来也为俭起。”

道育师听了,说道:“再乞说一二,我师兄自有见解。”骆周乃说:“三宗是嫁一孤女,几乎毒害。也是往日有个族弟,不幸早亡,遗下一个孤女。这女子生得丑陋不堪,兼且秉性妒恶,村里乡外,哪个人家肯聚她为妇?年过三十,尚未适人。小子想起周济之愿,也顾不得奢费金钱,乃托媒氏,委曲男大未婚之家,把侄女撺瞒出嫁。媒婆到处将无做有,百般诱哄,丑的夸俊,穷的夸富,做这伤天理,只要图亲成,哪知你说媒,要赚人家酒食钱钞。到后来两家不与前话相对,多有公婆父母小家子,不说娶得一个贤德女子,到家做个好媳妇,却专在当初信媒妁讲的,行下财礼,陪嫁妆奁,如今前言不合后语,不是琐碎怨媳妇,便是两亲生仇隙。哪知这些小忿,便弄出是非祸害,还是欺天理骗女家的,因此都是媒氏损了阴骘。想是小子也伤了这些心术,便是伤了,也须是方便孤女,一片好心。怎么古怪嫁了一个极有德义的好丈夫,不嫌他丑陋,说道:『妻貌丑陋,是我福寿。人家妇女貌丑的,自思退让,不似那恃娇娆、争宠怀妒之妇,贤德便敬夫,可不是丈夫的福?貌丑则丈夫淫欲必寡,可不是保身的寿?』这两相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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