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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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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说不定多么幸灾乐祸。刘俊卿想到这里,越发怒不可遏,仿佛疯了一样,扑上前去,一把夺过张昆弟手里的乒乓球拍:“吵吵吵!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看书?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寝室!你知不知道?”
“啪”的一声,乒乓球拍被刘俊卿重重摔在地上。
宿舍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好半天易礼容才回过神来,悻悻地说:“走!我们都走!不要在这里耽误了某些人的远大前程!”
待众人悻悻地出了寝室,刘俊卿猛地一把关上门,把所有声音关在门外,把自己一个关在宿舍里面。他知道,他已没有了退路,赵一贞那里没有了退路,他打开书本,呆呆地看着,但他的心却无法集中在书本上,而是迷失在某个无尽的空虚处。
他现在,只剩了一个念头:只要能在这场考试中稳操胜券,无论什么办法,什么手段,他都将毫不犹豫……
三
考试终于如期而至。
这日刘三爹推着臭豆腐架子车来到一师附近,儿子不喜欢他在这里摆摊子,但今天是儿子参加讲习科毕业考试的关键时刻,他不放心,怎么也得来。前面是个陡坡,推上去就可以摆摊了。刘三爹竭力忍住咳嗽,这个动作他已经习惯了,在家时是为了不影响儿子学习,摆摊的时候又担心客人们不喜欢影响生意。
坡很陡,刘三爹推了几次都没能推上去,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大的努力,不料这口气堵在胸口,反而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正要进校门的孔昭绶和王子鹏正好看见这一幕,赶紧上前同时扶住了刘三爹。孔昭绶连忙吩咐王子鹏:“快,去校医室。”
校医检查的时候,刘三爹已经缓过劲来了,校医把孔昭绶拉到一边,低声说:“老人家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学校医疗条件有限,校长,这位老人家的病,还是上医院好好检查为好。”
孔昭绶点点头,转向刘三爹:“老人家,要不要我通知您家里,送您上医院?”
刘三爹看着孔昭绶,有些迷茫,王子鹏赶紧介绍说,“这位是我们一师的孔校长。”
刘三爹吓了一跳:“不用了,不用了,校长大人,您是校长大人,那么忙,不用管我了,我没什么事,回头我自己去,自己去。”
孔昭绶还是不放心,“那……您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叫人去通知一声,让他们来接您。”
刘三爹吞吞吐吐:“我儿子……出去了,不在家,不在家的……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哦。那……家里总还有别的人吧?”
“倒是有个女儿,在大王家巷王议员家做丫头。”
王子鹏一听,赶紧问道:“王议员家,她叫什么?”
“阿秀?”
王子鹏闻言不由一呆。
正在这时,方维夏站在门口敲门,一脸严峻,背后有一个人在那里躲躲闪闪,正是刘俊卿。孔昭绶有些惊讶,方维夏找他找到校医室来,必是出了很严重的事。
孔昭绶刚走到走廊,还没来得及关门,方维夏就说出了事情原委:“讲习科的毕业考试,有人作弊,被当场抓获。”
“是谁?”孔昭绶怒不可遏。
“原本科第八班转到讲习科的刘俊卿!”
方维夏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校医室传来一声巨响,孔昭绶和方维夏忙过头去,只见刘三爹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摔碎的茶杯发呆,脸上是一片近乎死亡的灰白。一旁的王子鹏一连声地喊着:“刘老伯,您怎么啦,您哪里不舒服,您说话啊……”
孔昭绶也急了,走到刘三爹身边:“老人家,老人家……”
刘三爹仿佛这才从恶梦中惊醒过来,一把抓住孔昭绶的手,“校长大人,校长大人……”他正要把话说完,原本藏在方维夏身后的刘俊卿忽然听到父亲的声音,大吃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吓得赶紧又低了回去。
“张校医,王子鹏,你们在这里照顾一下老人家,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孔昭绶当着刘三爹的面,不方便处理刘俊卿的事,“维夏,我们去校长室再说。”
来到校长室,方维夏把考场上从刘俊卿手里当场缴获的笔记本交给孔昭绶。孔昭绶猛然想起前些时候老师们纷纷反映,刘俊卿在上与考试内容无关的课时,总是背笔记。袁吉六那次闹得最凶,老先生回到教师办公室仍然气得吹胡子瞪眼,黎锦熙出来开解:“一师的记分方式改了没错,不再唯分数论,教育司录取公务员还是考考考分数是法宝,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不去体谅学生,反而责怪他们视分为命,于心何忍?”
想到这里,孔昭绶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对刘俊卿说:“通知你的家长,下午来学校。”孔昭绶觉得,刘俊卿这一次的作弊行为,错误性质非常严重,但也并非事出无因,应该跟家庭教育方式有很大关系,有必要进行沟通,再下处分决定。
刘俊卿低头站在角落里,神经质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方维夏忍不住推了推他:“校长的话你听到没有?”
刘俊卿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说:“我……我爸爸不在家。”
“那就明天来。”
刘俊卿不再出声了。
孔昭绶提高声音,“怎么了,难道明天也不在吗?”
“我……我爸爸在外地做生意,平时都不在家。”刘俊卿千方百计找理由搪塞。
方维夏也看不过去了:“刘俊卿,到底是不在家还是你不愿意叫家长来?”
刘俊卿又开始一言不发。
孔昭绶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打开房门,向门外一指:“刘俊卿,你必须找你的家长来,因为,按照校规,你将被开除!”
几乎是下意识的,刘俊卿顺着孔昭绶手指的方向,走出房门,忽然,他愣住了,父亲竟然站在门口,全身都在颤抖,老泪纵横。刘俊卿无法面对父亲,更无法面对身份即将揭穿的难堪,他低头着,加快脚步,从父亲身旁逃也似的跑开。
“孔校长,对不起,我……我拦不住刘老伯。”王子鹏急着跟孔昭绶解释。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慢慢说,不用急……”孔昭绶一句话还没说完,“扑通”一声,刘三爹直挺挺跪倒在地。
“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孔昭绶、方维夏、王子鹏都大吃一惊,赶紧扶住刘三爹。
刘三爹怎么也不肯起来:“我求求您,校长大人,您不要开除他好不好?我求求您,求求您放过他一回……”刘三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磕头,额头在地上碰得砰砰直响!
“老人家,您先起来说话,先起来啊。”
“我不能起来,您不答应我,我不能起来啊……”刘三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求得孔昭绶答应为止。
几个人一齐用力,总算把刘三爹架了起来,孔昭绶问他:“老人家,您这到底是为谁求情啊?”
“刘俊卿啊,就是您那个学生刘俊卿啊。他还小,他不懂事,他不是有心要犯错的,您大人大量,就饶他这一回吧,我求求您了!”刘三爹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触目惊心。
孔昭绶问:“您为什么替刘俊卿求情?他是你什么人啊?”
“他……”刘三爹差点冲口说出他跟刘俊卿的关系,但刚才他又是磕头又是求情的闹,四周已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人,想起儿子是最要面子的人,不禁语塞,“他,他……不是我什么人,我不认识,不认识的……”
“不认识您为什么来替他求情?”
“我……我……我就是觉得他是个读书的料子,就想求您给他个机会,给他个机会……校长大人,求您了……”
那一刻,孔昭绶与方维夏的心头,不禁全是疑云。
四
那天夜里,孔昭绶约了方维夏,按照刘俊卿学籍单上的家庭住址,一起去做家访,却在刘家门外的小巷里,正好遇上了也来探望刘三爹的王子鹏。
师生三人一同寻到刘家门口时,刘三爹也正倚在床头,苦口婆心劝儿子:“俊卿,算我求你,去认个错吧。我看你们校长是个好人,不会不给你机会的。俊卿,去求求他,明天就去,好不好?”
刘俊卿背冲着父亲,却是死不开口。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刘三爹咳得喘不过气来,秀秀赶紧拼命地抚着他的后背,尽量帮他顺气:“爸,您别说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家里现在这个情形,不读一师,俊卿还能上哪儿去读啊?”刘三爹心一急,牵动了病情,又开始不停地咳嗽,“好歹也读了两年了,总不能白读了不是?”
秀秀一边帮父亲捶背顺气一边心疼地说:“爸,歇歇好吧,为了哥,您都熬成什么样了?”
“我不怕,我怎么都熬得住,我只要俊卿有出息。”
“可我心疼!我也想哥有出息,可出息也要自己把得住,不能拿您的命来换啊!”
“够了!”刘俊卿听着父亲和妹妹的对话,一字一句,都像刀扎在心口上一样,“你们说够了没有,啊?说够了没有?是,我没出息,我自找的,我混蛋!可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我不想好好读书?我也想!我也想出人头地,我也想光宗耀祖!我也梦想有一天,自己有大好前程,到那个时候,爸不用再卖臭豆腐,你也不用再给人当丫头,咱们刘家都能过上好日子,都能挺直腰杆做人!可做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
刘三爹和秀秀都被吓呆了,秀秀扶着父亲,看着刘俊卿踢翻凳子,狂乱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些什么,想要与虚空中的命运拼命,但最终,还是两手空空。
刘俊卿越说越癫狂:“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卖臭豆腐的儿子就是卖臭豆腐的儿子,我不是你那个王少爷,天生的好命,要什么有什么,我只是个穷卖臭豆腐的儿子,穷买臭豆腐的儿子!没有人看得起我,没有人会给我机会,哪怕是给了,老天也抢走它——老天爷也知道,我就是个穷卖臭豆腐的儿子,我没有别的选择啊……”
说到这里,刘俊卿已经撑不住了,颓然坐在地上,全身犹如散了架一样,什么也没有了,房间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声响,刘俊卿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孔昭绶、方维夏,还有王子鹏正站在门前!
三人打量着整个房间,除了破败还是破败,唯一与这破败格格不入的,是刘俊卿脚上那双蹭亮的皮鞋。
孔昭绶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从刘家回来后,孔校长一直在想该如何处理刘俊卿作弊、如何帮助刘三爹度过目前的难关。刘三爹自从生病后,身体大不如前,已经不能风里雨里外出摆摊了,但他如果不做事情,家里的生活就无以为继。经黎锦熙提议,孔校长决定请刘三爹来学校做校役,这样从吃到穿的问题就都解决了。刘三爹对孔校长又给他送医药费,又给他安排事做感念不已。当然最让他感动的,还是孔校长能让刘俊卿继续回学校读书。
“学校嘛,也只是不想随便放弃一个学生,希望能给每一个年轻人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而已。刘俊卿,经过这次的事,我希望你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辜负学校,特别是不辜负你这位含辛茹苦的老父亲。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要明白,要不是为了他这番苦心,学校是绝不会给你这次机会的。”
孔校长的这番话刘俊卿是完全听明白了的,他在接受了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后,被安排回到了本科八班。
一个星期后,刘俊卿重返校园,只见校园内外装饰一新,“第一师范讲习进修班毕业典礼”的横幅,高高悬挂在礼堂正中。通往礼堂的路上,八班的同学们身穿整齐的校服,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些什么。刘俊卿忙迎上前去,在脸上堆出笑容打算跟他们打个招呼,才走了不过两三步,同学们看到他,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消失了,纷纷加快脚步,远远绕开他。
刘俊卿不得不停下脚步,远远地站在一边,在那群人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王子鹏,很显然,王子鹏也看到了他。
刘俊卿欣喜若狂,踮起脚,挥起右手,刚要喊王子鹏的名字。就在此时,王子鹏一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抢在他开口之前叫道:“周世钊。”挽住周世钊的肩,很快融入人群。
刘俊卿木然地继续走着,今天的毕业典礼,所有老师也来了,纪墨鸿走在最前头,满脸是笑。刘俊卿精神一振:“老师……”他才吐出这两个字,纪墨鸿却扭过了头,仿佛眼中没看见这个人,又仿佛从不认识他刘俊卿,迈着方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进到礼堂,刘俊卿悄然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讲习科的毕业生们都坐在第一排正中,老师们反而坐在了两旁。偌大的礼堂里,座无虚席,掌声如雷,毕业生正按孔昭绶读出的名字,次第走上讲台,领取毕业证。
“……讲习科第二名毕业生:何叔衡!”掌声中,何叔衡上台,向孔昭绶鞠躬,接过毕业证,转身向台下师生鞠躬,最后面向校旗九十度鞠躬。
孔昭绶拿起最后一份毕业证:“讲习科第一名毕业生:萧子升!”
刘俊卿猛然抬头,主席台上,萧子升正从孔昭绶手里接过毕业证书,台下,杨昌济,徐特立,袁吉六,还有毛泽东,蔡和森,都在鼓掌。刘俊卿暗暗咬了咬嘴唇,低头悄然离开了礼堂。
刘俊卿一个人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他知道他现在只有忍,但他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失落和恨意,礼堂内的掌声还在一阵接一阵,仿佛像一把刀,在一点一点的刺他的心,一种尖锐的疼痛瞬间传遍了全身。他握紧了拳头,一拳击在一棵老槐树上。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刘俊卿回过头,远远见何叔衡、萧子升、蔡和森和毛泽东四人一面说笑,向这边走来。他立时向树后一闪,只听毛泽东笑说:“我们同学终于有人有收入了,子升进了楚怡小学,叔翁你呢?”
“修业小学。”何叔衡答道。
“好好,都离长沙不远,以后没饭吃,就去吃你们的大户。” 毛泽东大笑说。
“还是那句话,有我萧子升一口,就有你毛泽东一口。” 萧子升肃然说。
蔡和森在一边沉吟一时,说:“虽然叔翁和子升兄毕业了,可我们读书会的活动还得继续,叔翁和子升兄,仍然是我们读书会的一员,每次活动,没有特别理由不得缺席。”
何叔衡忙说:“求之不得。”
四个人一路说话,全没有在意到刘俊卿,直走了过去,远远只听萧子升问,“润之兄,马上就放暑假了,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我跟张昆弟约好了,这个暑假留在长沙读书,至于住宿问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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