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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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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一路说话,全没有在意到刘俊卿,直走了过去,远远只听萧子升问,“润之兄,马上就放暑假了,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我跟张昆弟约好了,这个暑假留在长沙读书,至于住宿问题嘛——”毛泽东嘿嘿一笑,“当然是去蔡和森家打秋风啰。”
刘俊卿从树后走了出来,他冷冷地看了四人的背影一眼,握紧了双拳。

第十四章 纳于大麓 烈风骤雨弗迷


暑假的第一个星期天,陶斯咏满20周岁。因为是整生日,中国又素来有男做单女做双的规矩,陶会长决定为女儿大肆操办一番。
多方打听之后,得知德国洋行那里新来了一个做西餐的西洋厨师,会做很精巧的叫什么生日蛋糕的西式点心。陶会长亲自把这人请到家里,忙碌好几天,做了一个一米多高的九层大蛋糕,每一层除了雕花奶油之外,还装饰了各式时令水果。陶斯咏和向警予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生日蛋糕,看了好半天之后,斯咏才说道:“爸,其实也就是个生日,用得着那么讲究吗?”
陶会长呵呵笑着说:“我的女儿满20,怎么能不讲究呢?再说,你姨父姨母和你表哥也要来给你过生日,总还要给他们面子嘛!”
“我过生日,关他们什么事?”
“你以后总归是他王家的人嘛……”陶会长看见斯咏拉下了脸,赶紧收口,“不说了不说了,反正啊,这个生日,得给你过热闹了。”
斯咏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爸,我能不能另外请几个朋友来参加?”
陶会长笑着说:“那有什么不行?人多热闹嘛!”
“这可是你说的。”
“只要你愿意,有多少请多少。你就是把全校同学都请来,我也给你开流水席。”
“哪有那么夸张!就……”陶斯咏看看站在一旁的向警予,“就两个。”
“是哪家的小姐?我这就叫人送帖子去。”
“不用了,这两个人,我跟警予亲自去请。”
陶斯咏拉了向警予就走,陶会长追在后面喊:“记得早点回来,晚上等你开席呢。”
出了陶家大门口,警予问斯咏:“哎,你到底要请谁呀?”
斯咏冲她一挤眼睛,悄悄说:“蔡和森和毛泽东。”
“你疯了,你陶大小姐过生日,请两个外校男生到府,就算你爸不说,你那未来的公公、婆婆会怎么想啊?”
“我偏要请,管他们怎么想。”
“好,你请你请,可想请也得找得到人啊,现在都放暑假了,这么大个长沙,你上哪儿去找一个毛泽东?”
斯咏却是一笑:“这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个暑假,毛泽东住在刘家台子蔡和森家读书。”

毛泽东的确是和张昆弟早已约好了暑假留在长沙读书,两个人都没有租房的钱,只能相约借宿蔡和森家。可当萧三清早帮张昆弟送行李到蔡家,才知道蔡家已经连饭都没得吃了,原来租的三间房,也退掉了两间,连蔡和森自己都没地方住。萧三和张昆弟拿着行李,只得回到子升任教的楚怡小学。
子升听他们解释了半天之后,问:“润之呢?”
张昆弟说:“他说他下午动身,现在估计快到蔡家了吧?”
子升沉吟了一下:“昆弟,你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咱们分头出发,多找几个朋友,尽量凑点钱,到蔡家去。”
这边子升在忙着想办法,那边毛泽东却还蒙在鼓里。在学校吃过午饭,他兴致勃勃地过了湘江,来到溁湾镇,找到了镇子最南边的蔡家。
进门看时,却见蔡家正在搬家,狭小的房间里,中间搁了一张床,四周被家具书本杂物堆得满满当当,几乎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葛健豪和蔡畅正在里面收拾。毛泽东连忙放下行李卷,一边帮着做搬运之类的重活,一边问道,“伯母,蔡和森呢?”葛健豪犹豫的工夫,蔡畅已经代为回答了,“我哥搬到爱晚亭去了。”毛泽东当即明白了,也不说话,只搬着东西。
毛泽东帮完忙时间已近黄昏,他扛着行李卷,直奔岳麓山而来,沿石径而上。天气极是闷热,空中云层越积越厚,直从远处绵延的山峦之间纷涌过来,山道上蜻蜓四处乱飞,毛泽东忖度着要下大雨,不由加快了脚步。
爱晚亭内,一座旧草席铺在正中地面上,亭栏上一竹篮子的书,旁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几件简单衣物。两根亭柱间拉着一条麻绳,蔡和森正在将刚刚洗过的一师校服晾上绳子。大概是熟悉了的缘故,几只胆大的小鸟叽叽喳喳,在他不远处自在地觅食。毛泽东童心忽起,身子猛然向前一冲,鸟儿们拍起翅膀,扑啦啦飞上半空,他这才大声说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蔡隐士,好个首阳遗韵,夷齐之风啊!”
两个人不禁相视一笑。
山风之中,蔡和森帮着毛泽东铺开了行李:“让润之兄陪着我露宿山野,对不住了。”
“天当房,地当床,清风伴我好乘凉。好得很嘛!”毛泽东往铺盖上一躺,双手往脑袋后面一背,“不到这山野中露宿一番,哪里享受得到这夏夜清凉,体会得到这天人一体的境界?”
“你还别说,昨天在这儿住了一晚,仰头苍茫无尽,低头群山巍巍,着实是大开心胸啊。就是有一点不好。”
他话音未落,两个人的肚子里咕噜噜响起一阵饥肠之声。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骤然划破长空,紧接着轰然一声,惊雷骤起,大雨不期而至,天色也刹那间暗了下来。顿时莽莽岳麓笼罩在一片倾盆大雨之中,雨水如帘,从亭檐直垂下来,被风一吹,一扫酷热烦闷。
蔡和森手忙脚乱收拾着衣物书籍,毛泽东将双手伸在雨中,感受那份雨水冲刷的凉爽和快意,还是觉得不过瘾,遂回头叫道,“唉,老蔡,想不想去爬山?”
“爬山?”
“对啊,趁着这满山夜色归你我所独享,烈风骤雨中,凌其绝顶,一览众山,岂不快哉!”
望了望亭外密密麻麻的雨点,再看看毛泽东跃跃欲试的眼神,蔡和森腾地站了起来:“去就去!”
毛泽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走!”
两个人一步冲出亭去,惊雷闪电中,大雨一下子浇了他们满身。
“雨中的岳麓,我们来了!”
忽然,一道闪电,似乎把前面的天空划开了一道口子,片刻之后,惊雷在他们身后响起,毛泽东大笑,“老蔡,我们快些跑,看是这闪电快,还是我们快。”二人顿时狂奔起来,只听毛泽东的声音在大叫“老蔡,我们来喊吧,看是这雷声大,还是我们的喊声大!”
“啊……啊……”山道上,湿透的毛泽东和蔡和森长啸狂奔在雨中,喊声划破雨夜,直震长空,仿佛两个狂野的斗士,完全融入了雨中的自然。
“润之!”“润之哥!”“蔡和森!”风雨中,隐隐有无数声音传来。
蔡和森停下来,拉住毛泽东,“有人在叫我们?”“好像有很多人?”二人顺着喊声直奔回去,只见萧子升、萧三、张昆弟、陶斯咏、向警予,甚至蔡畅也来了,站在爱晚亭里焦急地张望,蔡畅急得直跺脚。向警予倒也罢了,平日里斯文含蓄的陶斯咏鞋袜、裙摆全已湿透,斑斑点点溅满了黄泥。看到他们二人从树林里钻出来,陶斯咏这才放下那颗一直悬着的心。
“你们怎么来了?”毛泽东问。“来找你们啊,今天是……”向警予刚要说话,不料却被萧子升打断,“还问我们,这么大的雨,你们这是上哪里去了?”“爬山啊!”“爬山?”“对啊,刚从山顶下来。”毛泽东似乎意犹未尽。
“大风大雨的,爬山?你们搞什么名堂?”萧子升问道。原来,毛泽东那边前脚离开蔡家,萧氏兄弟和张昆弟后脚也凑钱赶到了蔡家,待安顿好了蔡家断炊的事,却正撞见陶斯咏、向警予来找毛蔡二人去庆祝生日,得知他们二人在爱晚亭,便一齐找上山来。
“大风怎么了?大雨怎么了?古人云:纳于大麓,烈风骤雨弗迷!今天,我和蔡和森算是好好体会了一回!老蔡,你说是不是?”毛泽东回过头问蔡和森。
“没错!风,浴我之体,雨,浴我之身,烈风骤雨,浴我之魂!”  蔡和森一扫平日的沉稳。
“说得好!”向警予情不自禁,放开嗓子大喊一声,“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毛泽东大踏步重新回到雨中,“来呀,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来体会一下,体会这风,体会这雨,享受这大自然的畅快淋漓!”蔡和森也在喊着,“来呀,都来呀!”
向警予一阵面红耳热,第一个扔掉雨伞,大雨一下子浇在她身上,一阵畅快的清凉袭遍全身,她仰起头,迎接着雨水,纵情高呼:“舒服,真的很舒服!你们快来啊,都来试试!”
萧三、张昆弟和蔡畅也深受感染,一个接着一个,扔掉雨伞,抛开一切束缚,冲进雨中大喊大叫。
陶斯咏看着雨中兴奋不已的朋友们,千金大小姐的矜持正慢慢从她身体里远去,她迈出子升为她撑着的雨伞,冲进了雨中。大雨冲刷着她的身体,她仰起头,伸出双手迎接着雨水,似乎要把这20年来一直束缚着她的东西全部冲走,感受到那股从灵魂深处彻底解放出来的自由。她轻轻舔了舔嘴角的雨水,雨水竟然是咸的。不知何时,束缚的泪水、放纵的雨水已经混为一体,已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山川在我脚下!大地在我怀中!我就是这原野山川之主,我就是这天地万物之精灵!”毛泽东大喊着,一手抓住斯咏的手,另一手握住了蔡和森,“来呀,一起来呀,跟我一起喊,风——雨——雷——电——”
苍茫的原野上,青年们充满了自由力量的长啸狂呼声,应和着原始、野性的自然之力,刺破夜空,在电光飞闪中,如疾电破空、惊雷掠地!

陶府上上下下寻了整整半夜,差点把雨中的长沙城翻了个遍,才从码头附近撑渡船的船夫那里打听到,天擦黑的时候,有两位小姐坐他们的船过了江,说是要去刘家台子,听衣着打扮,应该就是斯咏她们。
陶会长领着家人、仆役,心急如焚地过江寻来,狂风渐弱,雷电渐息,刚过了溁湾镇,却听到一阵吟啸声直撼而来: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
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
来的正是毛泽东等人,他们从岳麓山上一路狂呼长啸,吟诵而来,刚刚下了山,迎面忽然是一片火光通明,写着大大的“陶”字灯笼一排列开,众多仆役恭恭敬敬地齐声叫道:“小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萧子升抬头看见陶会长板着脸,站在众多仆役的最前面。他再回头找到陶斯咏,看到她正悄悄缩回一直被毛泽东拉着的手。
陶会长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住心头的怒火,放缓了语气问:“斯咏,这几位是?”
“我的……几个朋友。”陶斯咏忐忑不安,但有些不甘心,特地跟毛泽东介绍,“这是我爸。”
陶会长打量着这群人,个个身上滴着水,鞋袜衣裙,到处溅着泥点。
“斯咏,今天你生日,你姨父姨母一直在家等着给你过生日呢,先回家吧。”陶会长说。
“今天你生日?”毛泽东有些意外。斯咏点头。“你看你怎么不早说?都没给庆祝一下……”“斯咏。”陶会长打断毛泽东,脸上的微笑快保持不住了,“走吧。”又说道,“谢谢你们几位送斯咏,我们先走一步了。”
陶斯咏跟着父亲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毛泽东说道:“谢谢你,也谢谢大家,让我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有意义的生日!”

斯咏的背影随着马车渐渐远了,大家怅然若失,兴奋过后疲倦袭来,打算各自散去,萧子升问道:“警予,你去哪里?周南好像现在关了门。”
向警予笑笑说:“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们谁收留我。”众人都呆了一呆,大家一群光棍,如何收留一个女孩子。蔡畅想了想笑着说:“去我家吧,只是太挤。我、我妈还有你三个人一张床。警予姐你习不习惯?”
向警予笑着回答:“我无所谓,只怕太打扰了。”  毛泽东笑笑:“就这样定了,老蔡负责把两位女士送回家,我还是到爱晚亭当亭长去。”
蔡和森、蔡畅陪警予一路回了蔡家,蔡畅一阵风似的蹦进屋来:“妈,我们回来了。”
葛健豪正在看书,一抬头,却见神采飞扬的儿子身边竟然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落落大方地望着她。
“妈,这位是向警予小姐。”蔡和森倒是没有丝毫扭捏。警予甜甜地叫了声“伯母”,目不转睛地望着葛健豪。只见她虽然穿一件粗布上衣,眼角爬满皱纹,但一双眼如一泓深潭,深邃宁静,而举止之间,自然显出一种优雅沉静,仿佛天然生成的一般,全无半点的矫揉造作。
蔡畅换好了衣服,笑嘻嘻地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递给警予,葛健豪笑了笑,“你的衣服能穿啊?”丢了套衣服给儿子,“把门关上,出去换了。”蔡和森再进屋顿时眼前一亮,松烟灯下,警予穿着一件衣料华美、刺绣精致的老式大红旗式女装,映红了她白净的脸蛋,越发衬得眉目如画,娇艳无比。葛健豪打量着警予,多年不穿的嫁衣倒也找到了个好衣架子,欣赏地笑了:“真像我年轻的时候啊。”蔡畅拍手叫道:“好漂亮,好漂亮,警予姐穿上妈的衣服,就像个刚出嫁的少奶奶。”  警予眼角瞟到呆子般的蔡和森,终于也羞涩起来,她有些慌乱地拿起了葛健豪放在破木桌上的书——那竟是一本雪莱的诗集!
“伯母,您在看这本书?”警予惊讶地问,葛健豪微微一笑,算是承认,“跑了半晚上,都饿了吧?晚上就吃山芋煮野菜,家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委屈向小姐了。”
“挺好啊,我正好尝尝鲜嘛。”
吃饭时警予悄悄扫了一下四周,狭小的房里,家具杂物并不多,都已破旧,触目所及到处是书。葛健豪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夹到了一块山芋,顺手放进了蔡畅碗里,又夹起野菜送进嘴里。警予看得呆了,想起刘禹锡那老夫子的话:何陋之有啊?!
吃过了饭,夏日雨后的夜空,清亮透明,清风过处,警予的心如微波浮动。她第一次安安静静地坐在蔡和森身边,听他娓娓道来。
“我妈妈原来不叫葛健豪,叫葛兰英。我外公是曾国藩的一员部将,做过道台,所以我妈也算大户小姐出身。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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