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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同学少年-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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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位赵小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跟你还说了什么?她还说了什么?你快说呀!”
“她只说了一句,希望你出来以后,把她忘了,重新开始。”
死死地握着书,刘俊卿一时还不曾反应过来。
“哥,我听说,那位赵小姐今天出嫁。”
刘俊卿惊得目瞪口呆!听着远处传来的隐隐的鞭炮声,他放下碗筷,撒腿就往外跑。
那条他和一贞曾经手拉手走过的街道上,正鞭炮齐鸣,彩纸纷飞,唢呐、喇叭滴滴答答,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派喜庆热闹。老六披红挂彩,骑在打头的马上,笑得嘴都合不拢。八抬大花轿旁,陈四姑屁颠屁颠地跟着。喧天鼓乐中,纷飞的彩纸飘飘洒洒,落在花轿上。轿帘偶尔掀动,但没有人注意到红彤彤的轿内,新娘凤冠霞帔,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盖着同样鲜红的盖头。轻轻拉掉了盖头,露出的却是一张苍白绝望的脸。喜庆的鼓乐声中,新娘的手悄悄从怀里抽出,手里,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刀挥动之后,一滴滴眼泪无声地滑过了她的面颊,一滴滴鲜血无声地浸透了她的大红嫁衣,落在花轿经过的路面上……
但没有人留意。
吹鼓手鼓着腮帮子,卖力地吹着喇叭;老六露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一路抱拳,嘿嘿傻笑;纷纷扬扬的彩纸在空中没有目的地飞扬、飞扬、落下来,落在了殷红的鲜血上,让人分不清那红色到底是纸的颜色还是鲜血的颜色。
花轿已经远去了,飞奔而来的刘俊卿突然失足,摔倒在地,手里的书也脱了手。
“一贞!一贞!”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祥,他捡起书,书上,竟沾满了鲜血。他这才发现,地上是一路鲜血和带血的杂乱脚印!
“一贞!”
风卷着花花绿绿的纸屑,和着刘俊卿声嘶力竭的狂呼久久地在小街上空回旋。
拖着麻木的双脚回到家,刘俊卿坐在火盆前,机械地撕扯着手里的书。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刘俊卿呆若木鸡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泪光,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火光熊熊,吞噬着一本本他珍藏的课本、书籍,仿佛也正吞噬着他久久珍藏的理想与梦幻。最后,他拿起了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轻轻地抚摸着、轻轻地吻着,他的手一松,书落进了熊熊烈焰之中。
那首承载着他与一贞所有情感的诗,在火焰中扭曲着,熊熊火焰映照着刘俊卿死灰一样的脸。纸灰飘逝,他一颗一颗扣好长衫的扣子,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走进了三堂会。
二
酷暑过去,长沙城里渐渐飘起了越来越浓的桂花香,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卖着担子里似乎几百年都没有什么变化的小玩意,也附带炫耀着他们从父辈那里复制而来的嘹亮嗓音。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如湘江亘古不变的水声韵味悠长,让长沙人在梦醒的一瞬间、在回头的一刹那、在捧着茶碗拿起烟袋打开窗户的那一刻,想起自己经过的事和经过的人。
因为反袁而不得不二度留学日本的一师原校长孔昭绶,归来时依然是一乘三人轿、依然是一身马褂长衫布鞋。穿过这最能撩起人心底乡愁的声音,他回到了一师,在校门口,轻轻地抚着一师的校牌,他的手指竟禁不住有些微微颤抖,那是久违后难以抑制的激动。有学生远远地看见了他,开始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看了、确认了,随即兴奋地奔跑着呼叫着:“校长回来了!校长回来了!”
喊声回荡在楼道、走廊,回荡在整个学校的上空。钟声响起,惊喜的一师师生涌向了礼堂,他们要在校长当年离开的地方,接校长回来。
“同学们,风风雨雨,我们,又在一起了!”
百感交集的孔昭绶又站在了讲台上,他才一开口,台下便掌声雷动。孔昭绶的眼睛湿润了,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梳理着离开一师的这些日子他的所有感想,然后重新戴好眼镜:
“这一年多来,我们经历了许许多多,也思考了许许多多,过往的一切,千言万语,都不必多说。如果要说,我们就说一件事,那就是,第一师范的未来,我们应该怎样开创!是啊,一个学生应该怎样学习,一个老师应该怎样教书,一所学校应该怎样办好,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应该怎样振兴,这些问题,我们都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考过、讨论过。中国的读书人,从来就不缺少坐而论道的能力,哪怕是天大的难事,我们也个个可以讲出一火车的道理来。可这一年多的思考,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光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匹夫,不是除你以外的别的中国人,而首先就是你自己!中国的事,盼着别人来做是不行的,从我开始,从现在开始,实实在在做实事,这才是我们这一代读书人的责任,才是我们这一代读书人崭新的精神!我宣布,从今天开始,第一师范将实行一项新的治校原则,一项新的教育观念:学生自治!”
按部就班地机械灌输,连传统的“师”都算不上。一个优秀的教育家和一个普通校长的区别,就在于他是不是能让一所学校充满欣欣向荣的生机。经过了“驱张”、“反袁”之后的一师,如同一潭蓄势的山水,急需一条冲出峡谷的水道。而孔昭绶的“学生自治”来的恰是时候,它如清风般吹来,驱走了一师先前的沉闷和困惑,所到之处,叶为之舒展、花为之绽放、水为之流畅、生命为之鲜活。
既然要搞学生自治,就要成立学友会事务室,就要选举产生学友会的“领导”。于是张贴《第一师范学友会竞选公告》、 开展学友会竞选演讲、全校同学排队投票……一师学子们青春的旗帜在这个金色的秋天,如同一师的校旗一样,迎风招展。
学友会正式成立了,在专门的学友会事务室里,兼职会长孔昭绶和新当选的学友会全体成员围坐一堂,畅谈学友会将如何具体开展活动。周世钊、李维汉、萧三、张昆弟、罗学瓒、易礼容、毛泽东……环顾一张张意气风发写满希望的笑脸,孔昭绶微笑着说:“在座各位都是全校同学投票选举出来的学友会成员,第一师范的学生自治,应该怎样开展,就请大家谈谈想法吧。”
“我觉得,学友会的工作,首要的是提高同学们的学习兴趣。我建议,根据现有的各科教学,成立相应的学生兴趣小组。比方说,有很多同学对文学就很感兴趣,如果成立一个文学兴趣小组,肯定会有不少同学参加。”
“不光文学,手工、音乐、图画都可以成立嘛,这些内容,大家都会感兴趣的。”
“我觉得外语更重要,如果成立一个英语兴趣组,一个日语兴趣组,对同学们提高外语水平,肯定有很大的帮助。”
“我还有一个建议:办一个学友会资料室。学校现有的阅览室,有关时事、社会的报纸、杂志太少,像《新青年》、《东方红》、《太平洋》、《科学》、《旅欧杂志》、《教育周报》这些思想和观点新潮、激进的杂志,如果我们利用学友会的活动经费订齐全,一定能方便大家阅读。”
“不光是订外面的,本校同学在学术和学业方面取得的优秀成绩,也可以在这个资料室公开陈列、展览,作为我们的成果,永久保留嘛。”
“还有还有,一师的许多毕业生对母校感情都深得很,学友会可以定期组织老校友联谊活动,发动毕业校友支持在校学生的课外活动嘛。”
……
孔昭绶发现,在同学们热烈的讨论发言中,新当选的总务毛泽东却静静地坐在一旁。这个平素总是唱主角的毛泽东,今天为什么还没开过口呢?孔昭绶等待着他的爆发。
果然,在大家都谈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仿佛才从回忆里走出来,毛泽东用与会场的热烈不那么协调的声音说:“大家刚才的提议,都非常好,我也很赞同。可刚才坐在这儿,听着大家的讨论,不晓得怎么,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学,一个已经离我们而去了的同学。那就是永畦。真的,我经常想起永畦,早上起床,看见他空着的床,走进教室,看见他空着的座位,还有经过食堂,经过操场……好多次睡觉,我都梦见他,那么……那么腼腆地对我笑着,好像就要跟我说什么话,可又听不见他的声音,就是听不见……”
他的声音哽咽了。
“永畦的为人,是那么善良,永畦的成绩,也那么优秀,可他就有一个毛病,身体太差,稍微有点风雨,第一个感冒的,肯定是他。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打球、跑步、游泳、爬山,我也经常叫他一块去,可他……现在想起来,当初要是逼着他多锻炼锻炼身体,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了。不仅仅是一个永畦,自古以来,中国的教育,可谓从来就没把体育放在眼里,颜回、贾谊、王勃、卢照邻,这些古人的才华还不惊人吗?可他们短命啊!于是只给历史留下一页页遗憾。没有健康的身体,你学得再多,学问再大,命都保不住,又有什么用呢?”
满屋的同学,包括孔昭绶,都被毛泽东的话深深打动了,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
“我最佩服的,是古希腊的斯巴达人,人数那么少,却能称霸希腊。为什么?因为他们不仅重视精神之文明,更崇尚野蛮之体魄!反观我今日之中国,身体羸弱者比比皆是,学校里,学生啃书本,老师教书本,家长更是一双眼睛只盯着孩子的书本,一国之青年都病怏怏的,这样下去,别人凭什么不把我们当成东亚病夫?国家的强大、武力的振兴又靠什么来保证?中国的未来,需要我们青年,青年的未来,需要野蛮强健的身体。所以,我的考虑是,学友会第一步的工作,当以全校的体育锻炼为中心,要让我们的同学,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一片静默中,孔昭绶突然带头鼓起掌来。掌声随即响成了一片。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一师学友会把学校里的各项活动搞得有声有色,“武术组”、“架梁组”、“庭球组”、“竞技组”……都是同学们参加的热门,不过最热闹的,还要数毛泽东当守门员的蹴球队,他们聘请了年轻的德籍音乐教师费尔廉来做教练。有对手才有提高,经过一段时间的厉兵秣马,经学友会出面联系,一师的蹴球队和长郡中学的蹴球队在一个周末来了一场友谊赛。
比赛是在长郡中学的简易蹴球场里进行的。长郡中学由罗章龙领队,一师由萧三、张昆弟领头。虽说是长郡中学的主场,可一师来的人比长郡本校来看球的还多,费尔廉这位教练就不说了,他正忙着布兵排阵呢,其他的,不仅校长孔昭绶带着杨昌济等老师来了,蔡和森带着拉拉队来了,萧子升从楚怡小学赶来了,斯咏、警予、蔡畅和开慧她们也来了。
这次比赛的前两天,毛泽东去过一趟斯咏家。因为之前父亲曾经以五千元的代价要求张干校长开除毛泽东,所以斯咏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跑去一师报信救毛泽东,更没想到事后毛泽东会来她家表示感谢。这一次在陶家的见面,让她陡然觉得自己和毛泽东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也觉得父亲其实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讨厌毛泽东。“我救人,凭的只是良心,我觉得他了不起,也不等于认可你跟他交往。就算你可以不考虑我的看法,你也不应该忘记,你是定了亲的人,一个订了亲的女孩,跟别的男人,是不可能有将来的,这一点,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不过,想起在毛泽东走后父亲说的这番话,斯咏的情绪又一落千丈了。
“笛!”随着裁判一声哨响,足球被一脚开出,场上的运动员跑起来了,看台上,孔昭绶、杨昌济等老师紧张地观看着比赛,旁边两个学校的拉拉队开始敲锣打鼓、呐喊助威。开慧冲在拉拉队最前面,扯起嗓子喊着“一师,加油!一师,加油!”小脸兴奋得通红,指挥着一师的男生们喊着号子。
斯咏和子升、警予、蔡畅坐在一师的拉拉队前看球,但她的目光总也离不开一师队的球门,那里担任守门员的毛泽东张着双手,正全神贯注守着门。经过几个回合的无功拼抢,实力胜过一师队的长郡队此时正攻势更猛,猛然间,罗章龙突破防线,一脚劲射,球直飞网角——呐喊声骤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毛泽东一个飞身鱼跃,漂亮地扑住了这个球!叫好声惊雷般响了起来。看台上的孔昭绶与杨昌济长出了一口气,孔昭绶不禁擦了一把冷汗。斯咏同样松了一口气,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也给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子升把一块雪白的手帕递过来,斯咏擦了汗,把手帕递还子升,目光却又投向了毛泽东。
球场上,一师队趁机反击,攻入一球。失球的长郡中学队攻势如潮,连续射门,毛泽东左腾右扑,一个个险球被他奇迹般地接连扑住!开慧高兴得都快疯了,冲到场边带着拉拉队狂喊:“毛泽东,加油!毛泽东,加油!”
一场激烈的比赛最终因为一师队有一个无敌的守门员而以弱胜强。得胜归来的一师球队捧着锦旗,兴高采烈地班师回朝。孔昭绶拍着毛泽东的肩膀,兴奋得合不拢嘴:“那么多次射门,一个也没让他们射进去,润之,你好样的!”
“那还用说?我们润之大哥,长沙有名的铁大门!”开慧攀着毛泽东的肩膀,一脸的得意。
斯咏看到毛泽东满头的汗,接过张昆弟手里的毛巾,赶上两步,可没等她把毛巾递到毛泽东面前,开慧已经顺手用衣袖给毛泽东擦起了汗。斯咏收回毛巾,突然发现警予正看着她,不由得悄悄扭开了头。
和一师的师生分路之后,斯咏跟警予不约而同地说起去看一贞。一贞的所有作为都是为了爱,她们又何尝不是?残阳如血,映红了黄昏的天际,血色余晖洒在一贞的新坟上,使这座新坟看起来像燃烧着的火焰。
爱情真的比生命更重要吗?
两人正想着各自的心思,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去看,却是子鹏陪着秀秀来上坟。
斯咏看了看子鹏,子鹏也正巧看了看斯咏,面对着刚刚被一门不情愿的婚事夺去了生命的一贞,这两个同样身不由己的人虽然相顾无言,目光中却已经交换了千言万语。
三
上次一师和长郡的比赛结束后,杨昌济在带着开慧回家之前,给毛泽东布置了一个任务:考虑到毛泽东这段时间在一师推广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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