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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县长-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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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那份儿平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操不完的心,生不完的气,担不完的忧,还有吵不完的架。
如果自己在省城,在家中,萌萌纵是再反叛,有她这个当娘的管着,她还多少能约束一点。自她到了沙湖,萌萌像是彻底解放了,思想中再也没怕这个字。周启明呢,以前她在省城,他还多少能配合着教育一下,现在倒好,他像是也解放了,对女儿的种种行为,要么视而不见,是好是坏一概不问,自己图清静。要么,就用极端的方式,不给她钱啦,不让她回家啦,等等。父女俩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人家都是女儿跟当爸的亲,这个家倒好,女儿跟谁也不亲,跟自己亲。上次她回家,父女俩就打冷战,周启明居然连饭也不给女儿做,说她两门功课不及格,啥时考及格,啥时再吃他做的饭。听听,这像当父亲的么?林雅雯一时冲动,抢白了他几句,没想,周启明竟搬出一大堆理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气得林雅雯抹了半夜的泪。后来她才知道,事实跟她掌握的不一样,周启明是给女儿做了饭,萌萌不吃!啥时考及格,啥时再吃他做的饭,这话原是萌萌说的。缘由就是周启明为两门课,对她大发雷霆,伤害了她的自尊。
自尊!萌萌现在动不动就拿自尊两个字说事,好像整天不过问她,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有时林雅雯也想,如果周启明多少现代点,少点书呆子气,多点烟火味,兴许,这个家,还不至于此,至少,她能少操点心。偏不,这个死人,自从读了博士,自从破格评了教授,就像彻底掉进文物里了,满身的旧气,酸气,还有迂腐气。
婚姻这东西,真是道不清,记得自己刚嫁给他时,对他这一身旧气,是那么的贪恋,那么的痴爱,仿佛,她就是冲着这一身学究气嫁他的。这才过了多少年,感觉就彻底变了。林雅雯现在真希望,周启明不是什么教授,不是什么专家,只是平平常常一个男人,一个有充足时间和足够耐心陪女儿的爸爸,那样,她在下面,就省心多了。
是不是太自私?
猛地,她就想到了这一层!
意识到这层,林雅雯的心境就完全成了另番样子。
这一夜,在乡政府这间略显破旧的屋子里,县长林雅雯过得有几分酸楚,几分寂寞,还有几分无奈。居然,她还落了泪。泪不是在醒着时落的,是在迷迷糊糊睡着后,恓恓惶惶地,就洒了一枕头的泪。
睡梦中她梦见了萌萌,梦见了丈夫,他们都不理她,陌生的目光,坚硬的表情,忽然就刺痛了她的心。泪便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
天明时分,她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声音是宁酸枣她们发出的,林雅雯揉了揉眼,弄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穿衣起床。起床半天,又找不到事做,就又返回床上。这一次,她想起了父母,很想。
幸亏父母还健在,还能替她看管一下萌萌,要不然,这沙湖,她是一天也蹲不住的。
4
宁酸枣跟娘家人一道大闹乡政府,让胡杨乡的气氛陡然变紧。
很明显,宁酸枣一家是冲着乡党委书记朱世帮来的,她们甚至打出了〃惩治朱世帮,还我男人!〃的横幅。知情人说,宁酸枣那天从市医院回来,先是进了开发公司那边,半个小时后,她从开发公司杀气腾腾地走出来。而她的娘家人,还有那几辆三码子,听说都是姓洪的帮着叫来的。看来,姓洪的要给朱世帮下死手!
这也难怪,本来这些年,姓楚的就一直给洪光大干活,而且,还有人说,姓洪的老早就跟宁酸枣有一腿,明着是朋友,暗中,谁晓得呢?反正当年楚发云买这辆推土机,一半的钱,就是洪光大借的。要不,凭他楚发云,能买得起推土机?
传言归传言,林雅雯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坦率地讲,她认为这次责任仍在朱世帮。作为一名乡党委书记,竟然觉悟低到如此程度,带上一村人打群架,还带头点火烧推土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说不过去,应该让他受点教训。
但在内心深处,林雅雯却是喜欢这个部下的,他能干,吃苦,务实,在胡杨乡一干就是十五年,带头种树,治沙,还力排众议,将耗水量大、对土壤板结危害大的包谷、甜菜等作物率先在胡杨乡压产缩种,大胆引进棉花种植技术,为改良土壤,节约地下水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干群关系更是不错,拿群众的话说,他就是一棵老胡杨,根长在沙窝里。可他缺点也多,脾气大,性子硬,说话办事不讲方式方法,尤其爱冲动。
当初〃121〃事件,就是他带着沙湾村一千多号子人围攻流管处,不让车出,也不让省里来的专家和领导进。青土湖毁掉的四千多株胡杨和大片沙枣林、红柳丛,就是他坚决不让农民动,留在原地等各路领导和专家参观。他还煞有介事地把中央领导人题在沙漠水库上的〃绝不让沙湖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拓了一副回来,就竖在被毁的青土湖上。这些做法一下让毁林事件成了全省乃至全国关注的焦点,为此林雅雯也上了一次省电视台的今日聚焦栏目。当着全省人民的面,她这个县长真是欲哭无泪。仿佛沙湖水资源枯竭,人退沙进,沙漠水库造成有史以来的首次干涸,是她这个县长干的。
当然,林雅雯并不是在意个人得失,如果能让沙湖再变为绿洲,能让沙湖县三十万人不再为水发愁,她就是背再大的包袱也行。可问题往往不是这样,这两年,她几乎每天都在为水奔波,每天都为沙尘暴揪心,但两年的努力非但没使沙湖的水荒有丝毫缓减,反而招来了令全国人民痛骂的〃121〃毁林事件。从去年12月1日到现在,她的脊背上天天有人戳手指头,沙湖县政府网站每天都接到不下一百个帖子,质问政府还有没有良知,如果沙漠的树都能毁,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能毁的?
面对这一切,林雅雯找谁诉说?有时她真恨不得将郑奉时千刀万剐。
可剐了一个郑奉时,就能保住林子么?
林雅雯困惑得不敢想。
算了,朱世帮的事先放着,反正没什么后怕,不信姓洪的能把人吃了。如果在楚发云的事上,法律该让他承担责任,他就应该承担责任,这一点林雅雯绝不会动摇。眼下着急的,一是处理善后,包括宁酸枣一家,不能让她们把乡政府当成发丧的地儿。这场景要是让陈言他们拍到,由不得胡杨乡不出名。另则,就是继续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林雅雯怕群众会在朱世帮的事情上再做文章,如果再起冲突,她这个县长,怕真就成罪人了。
就在林雅雯跟许恩茂他们紧着商量对策的同时,沙湾村里,另一件事儿也在秘密进行。
主意是胡二魁想出来的,人也是他召集的,地点,就在他家。
〃你们想想,好好想想,真要让朱书记受了牵连,我们这一村的人,脸还往哪放?〃胡二魁说。
见众人不说话,胡二魁又道:〃哑巴了,轮到你们想办法时,一个个的,就都哑巴了?唉,我说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人不能这么活,事情也不能这么做。〃
〃问题是……〃终于,村民刘成根耐不住了,挪动了一下屁股说,〃那天黑我们都把实话说了,现在翻供,成不?〃
〃啥叫个翻供,看你这话说的,白跟你磨了半天嘴皮子。〃胡二魁简直要气死了,说了半天,村民们居然还是这个觉悟。〃我再说一遍,那天说的都是屁话,不算数,将来上头追究起来,也都这么说。就说林县长硬问,我们怕县上追究,就把责任推给了朱书记。听清没?!〃他恨恨地问了一声,几个抱着烟锅子发呆的人让他这一声吓得打了个激灵,身子一抖说:〃听清了。〃
〃王三,你听清没?〃
〃我……我……我是怕……〃
〃怕你女人个脚后跟!我就知道你王三靠不住,那天是不是你头一个把实情说给林县长的?〃
〃就是他说的,他一说,我们也只好跟着说。〃王三还在嘟嘟嚷嚷,胡六子抢在前头揭发。
他们说的那天,就是林雅雯召集村民调查事件真相的那晚。现在说的事儿,就是想推翻那晚的话,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好坏不能提朱世帮也参与了那场斗殴,更不能说是他带的头。
见有人发了言,胡二魁心里有了底,磕了一下烟锅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听好了,县上很可能要调查,谁都把嘴夹紧,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大伙心里清楚,有多大的事我胡二魁一人顶着,要是捎带上朱书记半个字,我叫你们好看!〃
〃行了,胡支书,我们都是吃五谷长大的,不用你安顿。〃一听胡二魁这么有信心,刘成根表态道。
接着就有更多人表态。
商议了半晚上,这事总算敲定了,接下来,他们要商量另外一件事,也是大事,胡二魁想把那几个抓走的人救回来。
〃这事我思谋着,得抓紧办,不能让娃们受太大罪,毕竟,那地方不是好待的。〃胡二魁点上烟,边抽边道,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
一提这事,村民们马上活跃起来,尤其家里抓了人的那几家,更是争先恐后,唯恐说迟了,自家的儿子要不回来。
〃是啊,胡支书,人不能白抓,你可得替我们做主。〃
〃我老婆天天哭哩,喊哩,烦死了,支书,你说吧,只要能要回人,叫我们做啥都行。〃
〃侯四,你个羊日,刚才你咋不这么积极?这阵轮到你的事了,你就坐不住了?〃胡二魁磕磕烟锅,盯住侯四,侯四的脸一阵白,讪讪道:〃那事儿,我记牢了,放心,再有人问,我就说是自个带的头。〃
〃屁,就你,能带个头?〃
众人哗一下笑了。平日里侯四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主儿,动不动就让老婆打得满炕滚,他要是能带头,胡二魁家的羊都能带头。
气氛一活跃,说啥话的就都有了,屋子里嚷声四起,有叫喊着报仇的,有说到县上市上闹的,还有人说,欺负急了一把火把流管处烧尽,看谁厉害。胡二魁猛一拍桌子:〃都给我夹嘴!〃
屋子里唰地静下来,沙湾村的人再野,胡二魁的话,还没一个敢不听。这些年,大事小事,哪个不是靠胡二魁?胡二魁在村上,不仅仅是带头人,更是一个拿事的人,掌舵的人,没了他,这沙湾村,怕早就成一盘散沙了。见人们又安稳下来,胡二魁这才说:〃光发牢骚顶屁用,眼下要紧的是想法儿把人弄出来,我打听了,这种事儿上头也不好办。事是大伙挑起来的,他不能拿谁一个人顶罪,这叫啥来着,对了,法不责众。〃侯四一听,忙给胡二魁点了根烟,坐下听他继续说。
〃眼下心要齐,谁也不能半道上杀驴,把磨搁在一边。七十二,你先说说,那天打人谁没去?〃
叫七十二的忙站起来,环顾了一周,说:〃王树根没去,说好的一齐上,他提前溜了,说是骆驼不吃草了。〃
〃妈的,骆驼要紧还是树要紧?会计,把王树根写上,他狗日今年甭想浇一滴水。〃
〃还有刘成家,他去了,可没下手,站边上看红火。〃
〃对,我也看见了。〃侯四平日跟刘成家不和,这阵儿,见缝插针就做了证。
〃刘成家来了没?〃胡二魁边喝茶边朝炕下望,茶是他老婆熬的,很酽,喝起来真过瘾,胡二魁就好这口酽茶。
一看刘成家没来,胡二魁气不打一处来地骂:〃这羊日,出点子时比谁都积极,真到了刀尖尖上,他倒成了孙子。会计,把他也写上,他狗日今年种的包谷最多,看他到时候要水不?〃
七十二一连揭发了四个人,都是些平日为人不咋地的货,胡二魁像是早就猜到了,也没多发议论。他说:〃干事就得心齐,心不齐,能干成个啥事?那些个耍奸赖猾的,我慢慢收拾他。〃
〃是得收拾,要不然,这村里的事,就没个规矩了。〃一直闷着声的会计说。
这时外面放哨的刘骆驼跑进来说:〃声音小些,村子里有人走动,看不清是谁。〃
胡二魁回了一句:〃只要不是林县长就行,你给我看好了,要是她来,就说我屋里没人。〃
〃这林县长,到底可靠不?〃刘骆驼刚走,就有人怯怯地问。
〃这人我还吃不准,不过她已经在怀疑我了,后晌吃饭我故意套了几句,她嘴紧得很,套不出啥。她对朱书记最有看法,冲这点,也不能再跟她讲实话,问死就一句话,事是大伙挑的,人是大伙打的,有本事把沙湾村全抓去毙了。〃
接下来他们开始商量咋个救人,村支书胡二魁显然政策水平比众人高,他说:〃我已跟祁律师问过了,祁律师的意见是先想办法把人保出来,一时半会上头也治不了罪。会计,牧羊一家一只,王树根他们四家收两只,要是嘴犟收三只,救人用钱哩。你们几家放心,人,我给你一根毛不少地要回来,村上的事,还得谁都齐心,把话带给王树根,他是不是不想在沙湾住了,不想住,趁早搬。〃
从黑饭吃过一直商量到午夜,才把事儿一一落到了实处。人都走尽后,老婆忽然不放心地问:〃要是上头查你头上咋个办?〃
〃夹嘴,有问的没?〃胡二魁狠狠道。
也就在这天夜里,沙漠里还出了件稀奇事儿,尽管当事人做得很隐秘,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但,风吹草动中,还是有人看到了新鲜。
村民们彻底散尽后,村子完全进入了死睡状态,连狗也昏昏沉沉,眯上眼睡了过去,忘了时不时的,还要抬起头冲着空荡荡的沙漠吠几声。乡政府那边,更是一片死寂。灵堂下的人们早已灭了纸火,白日里闹得太凶,把谁也给闹乏困了,闹不动了,吃饱肚子喝足水,把花圈一个个收起来,拿绳子捆扎好,互相说了句,睡吧,睡足了,明儿个还得闹。就都倒头睡了。这边一睡,乡干部们才能安稳。安稳是件多么奢侈的事啊,这前前后后几个月,啥时安稳过?于是也都合上门,关好窗子,脱掉衣服,睡了。
睡是多美的一件事啊,人活着,有时,还真就为了这个〃睡〃字。
〃睡〃字里面有大学问哩。
〃睡〃字里面也有花花绿绿的事儿哩。
〃睡〃字里面更有人们想不到的邪事歪事瞎事坏事哩。
黑影儿是人们全睡下后溜出来的,从乡政府那道小门里溜了出来后,四下望望,没人,胆子正了,步子也快了。不快不行,天亮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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