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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在梁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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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拯救别人的动力和自我的精神支撑,这是她们在生活中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所以,中国人信教,尤其是北方乡村的信教,并非是对信仰有多少了解。许多时候,它只是她们为生活的压抑和精神的贫乏所寻找的避难所,这也是乡村里女教民的比例高于男教民的原因。在村庄生活里面,她们并不敢公开表达,更不敢舒展自己的感觉,因为她们往往被看做是一群没事干的人,脑子出了问题,或者,干脆就是一群傻瓜。

其实,在许多时候,“信主”与生产并不那么必然有冲突,但当事人都会夸大其与劳动、日常生活之间的矛盾,以此为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满。中国的乡村文化仍然是一种务实文化,踏实地生活,这是第一要义。个人精神需求、夫妻情爱往往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存在,嘲笑、戏谑、回避是通常的相处方式,很少从容、正面、严肃地去叙说或交流。这种压抑、扭曲精神空间的现象不单存在于家庭内部、夫妻、父子之间,也是邻里交往的基本模式。

焕嫂子:我是七仙女的命

整整下了两天的雨。雨水洗刷下的原野清新、干净,树叶、庄稼都绿得发亮,灰暗的天空形成了一个封闭、安静而又辽阔的世界。而我们就在这时大时小的雨雾中穿行。世界那么小又那么无穷无尽,我们像在孤独中漫游,又像在无限神秘的大地中探索。公路两旁的水沟在多年的干涸之后终于又获得了新生,河流翻出了巨大的波浪和旋涡,在树林间游戏。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湿润的童年,雨后在小沟渠捉鱼,踩水的欢乐和对自然无邪的亲近,每个人在此时都是最纯洁的。

雨季来了。虽然不是南方,但每年的这个季节总会有十几天在连续下雨。我喜欢这样的雨天,雨“哗哗”下着,但并不阴暗,灰色的、发亮的天空辽阔、肃穆,给人一种庄严与阔大之感。

河坡的树林是近几年才栽种的,林间还没有长出足够覆盖地面的草。赤脚踩在沙土路上,细细的、湿湿的砂石轻硌人的脚,微疼微痒,感觉非常舒服。河水“哗哗”奔腾而去,充满力量和向往,那巨大的芦苇丛接受着雨水的冲刷,稳重而又充满生命力。雨中的河,升腾着雾气,苍茫无边,却又具有永恒的清新。

河坡地里散落着许多小屋,基本上都是人们为看守庄稼而建的,在一片片空阔的沙地上,种了许多西瓜和花生,它们最适宜在沙地上种植。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身影在西瓜地里忙碌,估计是在检查西瓜的情况。这样的连阴雨对种瓜的人来说,是非常不好的事情。我们在一个开着门的小屋前张望,里面有一位妇女正在做家务,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在玩耍。听到我们的声音,那位妇女扭过身来。哥哥笑了起来,这不是焕嫂子吗?

焕嫂子,今年四十二三岁的样子,当年和我们村张家小伙子谈恋爱,到村里玩,大家都被她的漂亮震住了,轰动一时。一个农村姑娘,常年下地干活,但却皮肤白皙,眼睛黑亮亮的,清澈透明,长发飘飘,像电影明星似的,走路腿一弹一弹的,韵味十足。唯一的缺点是鼻子过于直削,破坏了脸上的和谐感,但却让人感觉出,这是一个有主意和性格坚强的人。事实证明,焕嫂子也的确有主见。在嫁过来之后,她和丈夫就出去打工,先是在小饭馆端盘子当小工,丈夫后来当拉面师傅。经过几年的经济积累,他们在天津郊区也开了一家拉面馆,生意非常好,挣了不少钱。在村里公路边也盖了房子,是村里不多的三层小楼。

唯一的遗憾就是,焕嫂子一直没生男孩儿。张家是我们村的独姓,三兄弟,分为三户,这三兄弟结婚之后所生的都是女孩,在农村,这种情况被称为“绝户头”,被村民们视为一种耻辱。焕嫂子的丈夫是长子,在他们结婚十多年间,前后估计生有五六个女儿,至今仍然没有儿子。

再打量焕嫂子,轮廓还在,仍然漂亮,只是黑了,瘦了,人显得很憔悴。问起焕嫂子为什么在这里,不是在天津开饭店吗?焕嫂子笑起来,她已经回来有十来天时间,主要是看病,腰椎疼、头晕,医生说是腰椎间盘突出,开了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过几天就回天津,那边生意忙,离不开人。这是她婆婆的瓜地,连续下雨,她来看看怎么样。聊了一会儿天,我小心翼翼地说起我的想法,焕嫂子非常认真地听我讲着,不时点头,最后她说,她愿意讲,这是好事,她自己有时也想着自己这一生,这些事儿,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搂着她乖巧、伶俐的小女儿,焕嫂子给我讲起了她生孩子的故事。

我就想生个儿子。张家这一大家,兄弟三个,没有一个男娃儿,人太单了,我得生一个,无论如何也得有一个。

女娃儿我也喜欢得很,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你看我这小闺女,多可爱,我稀罕得不得了。当初差点都不要她了。怀她到五个月时,去做B超,一看又是个女孩儿,就想着再引产引掉算了,前面生的那个闺女,刚出生,就被送走了,不知道有多伤心,现在连面都没见过,还不如没生下来的好。她姨,俺一个远方亲戚,俺们每次去,都是找她验的B超,她说你别引了,到时找个好人家,就在咱们县城里,想的时候,也可以偷偷去看一下。我一想,闺女也是一条命。引第一个闺女的时候,我多伤心啊,都五个月了,听说眉眼五脏都有了,可是,前面已经有俩了,我还想要个男孩,不能再要了。就引产引掉了。心里可难过了,可也没办法。后来那两个,连想也不想,就引掉了。我就是打算生下来,她爸也反对,一是还得好几个月时间,二是怕到时舍不得,再说,送人了,就不是自己的了,费这心也没啥用。

她姨这样一说,我又有些心动。我要求见见那家家长,那一对夫妻,还真是很有修养,比我岁数大不了多少,还年轻着呢,在政府部门上班,儿子已经上大学。我一看,挺喜欢的,就决定生了。但是,人家就是不同意以后认亲。那也没关系,我都想通了,能给闺女送个好人家,也可以。

她是提前生的(焕嫂子说着,怜惜地看一眼身边的女儿,用手抚摸着她的脸),比预产期早十来天,是个晚上,肚子突然疼了,到医院不到半个小时就生了。她姨还没来得及通知那家人。本来,我是不想见闺女的,想着直接送走算了,怕一见受不了。可她在那儿哭啊哭的,嗓子都哭哑了,那家人还没到。我怕她哭出事儿来,就让护士抱过来,我哄一下。谁知道,刚挨着我,她就不哭了。我扒开包裹,小家伙粉里透白,睁着大眼睛看我。我一下子心软了,就决定不送了。后来,那对夫妻来了,一看长得漂亮,就特别想要,给我送礼,还答应以后让认亲,我说啥也舍不得,她姨也气得不得了,为这,她还得罪了那家人。你看,幸亏没送人,这小家伙跟我亲得很,懂事得不得了。

说实话,以后我老了,就指望这几个闺女。闺女好,心细,嫁人了还会顾娘家。儿子有啥好哩,我清楚得很,你看看,农村有哪个儿子结婚后顾自己老娘?不是不孝顺,自己一家人还过不成呢,最好的也不过就是给父母点钱花花,真正能心疼父母的,能陪在身边说上两句话的,还是闺女。这我心里很清楚。但是,我还是想要个男娃儿,还得有个根儿。你张哥也想要,他是个闷葫芦,嘴上不说,他也看到我这些年受的罪了,知道求儿求不来了。但他有时那叹气声,真让人泄气。过年回家,那神情好像没儿子短别人一截似的,看着难受。人家都以为俺们想要男孩,就是想着自己的钱、房子没人继承,其实不是这样,就是觉得得有个男孩,一个大家庭,兄弟三个,连个男孩都没有,别人笑话,自己也心不甘。

你说身体受损伤没有?也没啥,咱们的爹妈哪一个不是生四五个的,也不见得就咋样了,女人生小孩,是天生的,不会有啥影响。不过,岁数大了,这几年身体也开始有毛病了,不敢累着。三个闺女,老大老二上初中了,她们奶奶帮着看,现在住校,星期天回家住一下。这个小的跟着我们在天津,她一点儿不费事。平时,饭店我也有请人,我主要管收钱、采买,不是很累,就是离不开。

早十来年,家里穷,生第二个闺女时,计划生育管得严,很多人都快生了,还被抓去引产。万明老婆离生还有二十几天,想着没事,不会恁倒霉。还想着就是抓住了,都快生了,应该不会恁绝情吧。那最后不也被拉去做手术了吗?就是现在,万明老婆想起来还流眼泪,好端端一个娃儿,硬是被弄死了。俺们跑得远,新疆、甘肃都去过,你张哥出去干活,我在租的小房子里就不敢出门。家里把她奶奶抓去关了好多天,罚款拿不出来,差点把老房子都卖了,最后还是在我娘家借到钱,人才放出来,真是难哪!后来到天津才算安定下来。现在农村管得松了,也让生二胎了。说老实话,真超生的也不多。现在养孩子成本高了,再生,也养不起,也没时间养。

还有个事,我还是给你说说吧。我这次回来,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是七仙女的命,要凑够七仙女之后,才有男孩。我一想,连引掉的,我不刚好够七个了吗?要是再怀孕,不就应该是个男孩了吗?我想着,我再最后试一次,岁数大了,再拖,就生不了。要是再不是,我就死了这条心了。你说,我生不生?我还没有给你张哥说呢。

望着漂亮、坦然、爽朗的焕嫂子,我似乎有些迷惑,焕嫂子绝对是有见识的女人,做事情的方式,对事物的看法,对现代世界的认识,包括她讲到在天津做生意的理念,都很具有前瞻性。但是,在生男孩的问题上,似乎没有道理可言。她反复提到,她就是想生个男孩,不是因为落后观念,而是想要。

我在心里算了一下,焕嫂子共生了七个女儿,三个留下,三个引产,一个送人。如果以现在的文明观念,以一个有知识的城市居民的视野来看,这样的生育大战似乎是残忍的。

对于一位乡村女性来说,生育是伴随着对生命的破坏与轻视而发生的。当怀孕、引产,再怀孕、再引产,变为一种常态的时候,那种母亲的神圣感和喜悦感会变得非常淡,到最后,从被迫变为自愿,从痛苦变为麻木,进而成为一种内在的自我要求。仿佛不达到这一目的,人生就不完整,任务就没完成。

但是,情形也在慢慢发生变化,农村生多胎的越来越少。按清道哥的观点,在农村,头胎是男娃儿,一般都不急着生二胎,或是抱养个小女孩。二胎又是男娃,都哇一声,气得不得了,咋了?养不起。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大多数人还是想再生个男孩,别绝了后就行。生三胎的现在几乎没有。真要想生,你再罚,还是有办法生出来。计划生育政策本身并没有形成约束力,反而是经济约束着人的意识。

生命有时真的充满不可思议的韧性,眼前的焕嫂子健康、开朗,所有的伤害与痛苦都被自我吸收并消化,或者被主动屏蔽掉。她向哥哥打听,城里哪所寄宿学校好,哪一个老师的班学习好,她的大女儿已经上初三,想考县里第一高中,焕嫂子对她抱的希望很大。我问她,知不知道天津的“移民政策”,只要在那里买房,就可以落户口,孩子可以在那里上学,并考大学,天津整体的分数要比河南低得多。她很惊异,还有这样的政策?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在天津,清晨五点起床,晚上十一点之前从来没有睡过觉,每天忙碌,很少看电视、看报纸。我想,即使偶尔看到这样的新闻,他们也会觉得与自己无关,就像即使生活在天津,“天津”这一名词也与他们无关一样。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和努力的点还在自己的家乡。在了解到天津买一座房子大约要花四五十万时,焕嫂子又释然了,她根本买不起,前些年挣的钱全盖房了,现在手里最多也就十来万的样子,根本买不起。看着焕嫂子的表情,我有点难过,她的释然是因为她买不起,她可以不做“非分之想”了。

已经快中午了,又下起蒙蒙细雨,焕嫂子锁上门,带着她的小闺女,和我们一块回村里。小姑娘真的很乖,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警惕地看着我,一边紧紧拉着妈妈的手。想着她刚出生时,看到焕嫂子时戛然而止的哭声,真的精灵极了。也许,她早已预感到自己要被母亲抛弃,想以这哭声来反抗并感动母亲。她成功了。

回到哥哥家,发现雨水浩浩荡荡地在马路上奔腾,下水道不畅通,水没有地方流,只有在街道上漫溢。即使是镇上,也没有完整的下水管道。只有一些非常浅,并且窄的通道,上面用石板随便盖着,生活垃圾、脏水、泥沙、石子都会漏到里面,时常被堵塞。一到下雨,问题就出来了,各种脏东西都泛了出来,散发着强烈的臭味。

巧玉:回来送前夫一程

几年前,梁庄村出了一则大新闻:韩家巧玉和梁家万青一块儿跑了。跑到深圳,巧玉在厂里做计件工,万青骑三轮车。同村的人也有在那里打工的,他们也不避讳,就住到了一起。留下巧玉的丈夫明在梁庄村里咆哮如雷,从村东骂到村西,从村南骂到村北。几个月后,他带着几个同族兄弟去深圳抓巧玉,十几天之后,却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回来,听说还是巧玉帮他们买的火车票。

韩家巧玉本不姓韩,在她三岁时,她的寡妇妈带着她嫁到了韩家,就跟着姓韩了。巧玉家里可怜,巧玉的继父是村里有名的老实疙瘩,沉默寡言,挣不来钱,粮食也不够吃,全靠巧玉的寡妇妈暗地里跟村里村外一些单身汉做些勾当,换些粮食、粮票或钱,虽说是暗地里,村里人也都知道。因此,巧玉家在梁庄村名声很不好,她们也自动不与村里人打交道,尤其是巧玉的妈,面部表情很木讷,路上相遇,远远瞥上一眼,表情很严峻,或者很警惕,然后就低下头继续走路,一语不发。在我的印象中,她们的存在很怪异,村里人也几乎不谈起她们,好像她们完全不存在似的。

巧玉长大了,一直低眉顺眼的她个子长得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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