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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逑传-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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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如水居一之父女,铁英之父子者也。臣职司言路,凡有所见所闻,皆当入告,臣前过通衙,偶见有百两迎亲者。迎亲乃伦理之常,何足为异,所可异者:鼓乐迎来,指视哗笑者满于路;轩车迎过,而议论嗟叹者夹于道。臣见之不胜骇异,因问为谁氏婚,乃知为翰林铁中玉娶尚书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也。及详问其哗笑嗟叹之故②,乃知铁中玉曾先养病于水冰心之家,而孤男寡女并处一室,不无暧昧之情。今父母徇私,招摇道路,而纵成之,实有伤于名教。故臣闻之,愈加惊骇,而不敢不入告也,夫婚姻者,百礼之首,婚姻不正,则他礼难稽。臣子者,庶民之标,臣子蒙羞,则庶民安仰?伏乞陛下,念婚姻为风化大关,纲常重典,敕下礼臣,移文该省,行查铁中玉、水冰心当日果否有养病之事并暖昧等情,一一报部施行,庶几多露之私有所戒,则名教不伤,有裨于关瞄之化者不浅矣。因事陈情,不胜待命不至。
②“及详问”原作“不道详”,今据萃芳楼藏版本改。
万循史本到阁中,阁中商量道:“闺中往事,何足为凭?道路风闻,难称实据!”就要标坏了,当不得仇太监再三来说道:“这事大有关系,怎么不行?”阁臣没奈何,只得标个“该部知道”。仇太监看了,不想竟将本送到御前,就关会秉笔太监,检出本来,与天子自看,天子看了,因说道:“铁中玉一个男人,怎养病于水冰心女子之家?必有缘故。”因御批个“着礼部查明覆奏。”
命下之日,铁中玉与冰心再结花烛已数日矣。一时报到,铁都院吃了一惊,忙走进内堂,与儿子、媳妇商量道:“这万谔与你何仇,上此一本?”铁中玉道:“此非万谔之意,乃过学士之意,孩儿与媳妇早已料定必有此举,故守身以待之,今果然矣。”铁都院道:“他既参你,你也须辨一本。”铁中玉道:“辨本自要上了,但眦时尚早。且侍他行查回来覆本时,再辨也不迟。”铁都院道:“迟是不迟,只是闻人参已,从无一个不就辨之。若是不辨,人只疑情真罪当,无可辨也。”铁中玉道:“他要参孩儿官箴职守有甚差他,事关朝廷,便不得不辨。他今参的是孩儿在山东养病之事,必待行查而后明。若是查明了其中委曲,可以无辨;若是不明,孩儿就于不明处方可置辨。此时叫孩儿从哪里辨起?”铁都院听了,沉吟道:“这也说得是。但是万谔是我的属官,怎敢参我?我须气他不过。”铁中玉道:“大人不必气他,自作应须自受耳。”铁都院见儿子如此说,只得暂且放开。正是:
闲时先虑事,事到便从容。
谤至心原白,羞来面不红。
按下铁都院父子商量不题。且说礼部接了行查的旨意,不敢怠慢,随限即行文到山东巡抚去查。过学士见部里文收行了去,恐下面不照应,忙写了一封书与历城县新县尊,求他用情。又写信与儿子,叫他暗暗行些贿赂,要他在回文中将无作有,说得妥妥稳稳,不可迟滞。过公子得了父亲的家信,知道万谔参铁中玉之事,欢喜不尽,趁部文未到,先备了百金并过学士亲笔书,来见县尊。
你道你县尊是谁?原来是铁中玉打入养闲堂,救出他妻子来的韦佩。因他苦志读书,也就与铁中玉同榜联捷,中了一个三甲的进士。鲍知县行取去后,恰恰点选了他来做知县。这日接着过公子的百金并过学士的书信,拆开一看,乃知是有旨行查铁中玉在水家养病之事,叫他用点私情,必致其罪。韦佩看了,暗暗吃惊道:“原来正是我之恩人也,却怎生区处?”又想想道:“此事正好报恩,但不可与过公子说明,使他防范。”转将礼物都收下,好好应酬。过公子以为得计,不胜欢喜而去。
韦知县因叫众吏到面前,细细访问道:“铁翰林怎生到水小姐家养病?”方知是过公子抢劫谋害起的祸根,水小姐知恩报恩,所以留他养病。韦知县又问道:“这水小姐与铁翰林俱是少年,接去养病,可闻知有甚私事?”众书吏道:“他的闺中事,外人哪里得知?只因前任的鲍太爷也因狐疑不决,差了一个心腹门子,叫做单祐,半夜时潜伏在水府窥看,方知这铁爷与水小姐冰清玉洁,毫不相犯。故鲍太爷后来敬这铁爷就如神明。”韦知县听了,也自欢喜道:“原来铁兄不独义侠过人,而又不欺暗室如此,真可敬也!既移文来查,我若不能为他表白一番,是负知己也。”因暗暗将单祐唤来,藏在身边,又唤了长春院的住持僧独修和尚,问他用的是甚么毒药。独修道:“并非毒药,过公子恐铁爷吃了毒药死了,日后有形迹,但叫用大黄、巴豆,将他泄倒了是实。”
韦知县问明口词,候了四五日,抚院的文书方到,下来行查,韦知县便将前后事情,细细详明,申详上去。抚按因是行查回事,不便扳驳,就据申详,做成回文,回复到部。部里看了回文,见历城县的申详,竟说得铁中玉是个祥麟威凤,水小姐不啻五洁冰清,其中起衅生端,皆是过公子之罪。部里受了过学士之嘱,原要照回文加罪铁中玉,今见回文赞不绝口,转弄得没法,只得暗暗请过不士去看。过学士看了,急得他怒气冲天,因大骂韦佩道:“他是一个新进的小畜生,我写书送礼嘱托他,他到转为他表彰节行。为他表彰节行也罢了,还将罪过归于我的儿子身上。这等可恶,断放他不过!”因求部里且将回文暂停,又来见万御史,要他参韦知县新任不知旧事,受贿妄言,请旨拿问:其养病实情,伏乞批下抚按,再行严查报部。
仇太监这里有力,不两日批准下来。报到山东,抚按见了,唤韦知县去吩咐道:“你也太认真了。此过学士既有书与你,纵不忍诬枉铁翰林,为他表彰明白,使彼此无伤,也可谓尽情了。何必又将过公子说坏,触他之怒,又叫人奏请来拿你,叫本院也无法与你挽回。”韦知县道:“这原不是知县认真,既奉部文行查,因访问合郡人役,众口一词,凿凿有据,只得据实申详也,非为铁翰林表白,亦非有意将过公子说坏。盖查得铁中玉与水冰心养病情由,实因过其祖而起,不得不祥其始末也。倘隐匿不申,或为他人所叁,则罪所何辞?”巡抚笑道:“隐匿纵有罪,尚不知何时;不隐匿之罪,今已临身矣。”韦知县道:“不隐匿而获罪,则罪非其罪,尚可辨也。隐匿而纵不获罪,则罪为真罪,无所逃矣。故不敢偷安一时,贻祸异日。”巡抚道:“你中一个进士,也不容易,亦不必如此太执,莫若另做一道申详,本院好与你挽回。”韦知县道:“事实如此而委曲之,是欺公了,欺公即欺君了,知县不敢。”巡抚道:“你既是这等慷慨,有旨拿问,我也不遣人送你,你须速速进京辨罪。”韦知县听了,忙打一恭道:“是,是。”因将县印解了下来,交还巡抚,竟自回县,暗暗带了单祐与独修和尚,并过学士的书与礼物,收拾起身进京。正是:
不增不减不繁文,始末根由据我闻。
看去无非为朋友,算来原是不欺君。
韦知县到了京中,因有罪不敢朝见,随即到刑部听候审问,刑部见人已拿到,不敢久停,只得坐堂审问,道:“这铁中玉与水冰心养病之事,是在你未任之前,你何所据而申详得他二人冰沮玉洁?莫非有受贿情由?”韦知县道:“知县虽受任在后,则任前之事,既奉部文行查,安敢以事在前面推诿?若果事大隐约无人知觉,谢曰不知,犹可无罪。乃一询书吏,而众口一词,喧传其事,以为美谈,而知具明知之,而以为任前事,谢曰不知,则所称知县者,知何事也?”刑部道:“行查者,铁中玉、水冰心之事,而波及过其祖,何也?”韦知县道:“事有根由,不揣其本,难齐其末。盖水冰心之移铁中玉养病者,实感铁中玉于县堂其抢劫生还,而怜其转自陷于死地也。水冰心之被枪劫至县堂者,实由过其祖假传圣旨,强娶而然也。铁中玉之至县堂者,实由过其祖抢劫水冰心,适相遇于道,而争哄以至也。使过其祖无抢劫水冰心之事,则铁中玉路人也,何由而救水冰心?使铁中玉不救水冰心,则过其祖与铁中玉风马牛也,而何故毒铁中玉?使过其祖不毒铁中玉,则水冰心闺女也,安肯冒嫌疑而移铁中玉于家养病哉?原如此,委如此,既奉部文行查,安敢不以实报?”刑部道:“这也罢了。只是铁中玉在水冰心家养病,乃暧昧之事,该县何以知县无私?其中莫非受贿?”韦知县道:“知县后任,原不知,因奉命行查,乃知前任知县鲍梓,曾遣亲信门役单祐前往窥觇,始知二人为不欺暗室之伟男儿、奇女子也。风化所关,安敢不为表白?若曰行贿,过学士书一封,过其祖百金现在,知县不敢隐匿,并当堂交纳,望上吴御览。”
刑部原受过学士之托,要加罪韦知县,今被韦知县将前后事并书贿和盘托出,一时没法,只得吩咐道:“既有这些委曲,你且出去候旨。”韦知县方打一恭退出。正是:
丑人不自思,专要出入丑。
及至弄出来,丑还自家有。
韦知县退去不题。却说刑部审问过,见耳目昭彰,料难隐螨,十分为过学士不得,只得会同礼臣覆奏一本。天子看见道:“原来铁中玉养病于水冰心家,有这许多委曲。知恩报恩,这也怪他不得。”又看到二人不欺暗室,因说道:“若果如此,又是一个鲁男子了,诚可嘉也。”秉笔太监受了仇太监之托,未必实实如此。若果真有此事,则铁中玉、水冰心并其父母奉旨久矣,岂不自表?何以至今默默?若果当日如此不苟,则后来又何以结为夫妇?只怕还有欺蔽。”天子听了,沉吟不语,因批旨道:“铁中玉与水冰心昔日养病始末,水居一与铁英后来结亲原由,外臣毁誉不一,俱着各自据实奏闻。过其祖曾否求亲水氏,亦着过隆栋奏闻,候旨定夺。”
圣旨下了,报到各家,铁、水二家于心无愧,都各安然上本复旨,惟过学士不胜懊悔道:“只指望算计他人,谁知反牵连到自己身上!”欲待不认,遣成奇到边上去求,已有形迹;欲待认了,又怕儿子强娶之事愈加实了。再三与心腹商量,只得认自己求亲是有的,儿子求亲是无的,因上疏覆旨道:
左春坊学士臣过隆栋谨奏,为遵旨覆奏事。窍以初求窈窕,原思光宠蘋蘩;后日狐绥,岂复敢联萝乌?臣官坊待罪,忝为朝廷侍从之臣,有子诗礼业身,已辱叨翰苑文章之士。年当成立,愿有室家。臣一时昏愦,妄采虚声,误闻才慧,曾于某年月日,遣人于边庭戌所,求聘同乡水居一之女水冰心,欲以为儿妇。不意既往求之后,叠有秽闻,故中道而掩耳。不识县臣以今之耳目,何所闻见,而证往日之是非?而且过毁臣子以强娶之名。夫既强娶,则水冰心宜谐琴瑟于微臣之室,何复称红拂之奔,以为识英雄于贫贱也?窍所不解。蒙恩下查,并据实奏闻,仰祈天监,勿使鲍鳏辱加麟凤,则名教有光,而风化无伤矣。不胜待命之至。
过学士本上了,铁中玉只得也上一本道:
翰林院编修臣铁中玉谨奏,为遵旨陈情事。窍以家庭小节,岂敢辱九五万乘之观;儿女下情,何幸回万里上天之听。纶音遽来,足微风化不遗;阖室是询,具见纲常之为重。既蒙昭昭下鉴,敢不琐琐以陈?臣于某年月日,遵父命游学山东,意在思得真传,一切公务都捐,何心又闻闲事?不意将至历城县前,见被多人拥挤奔冲欲倒,因而争闹至县,始知为过学士隆栋之子过其祖,抢水居一之女水冰心以为婚之所致也。臣见之不觉大怒,思为婚姻嘉礼,岂可抢劫而成?县官迫于不义者,助桀为虐。因纵水冰心而归。臣于此时,实不知过其祖为何人,而水冰心为何人也。不过路见不平,聊为一削之,何尝恩于何人,而仇于何人也?孰知仇者竟至毒臣于死,而恩者遂至救臣于生也?臣时陷身至此中,而两不知也,既生而始知其死臣者为过其祖,生臣者为水冰心也。死臣者情虽毒,然臣未死,可置勿问。既知生臣者为水冰心,而后细察水冰心之为人,始知水冰心冒嫌疑而不讳,为义女子也;出奇计而不测,为智女子也;任医药而不辞,为仁女子也;分内外而不苟,为礼女子也;言始终而不负,为信女子也。臣感之敬之,尚恐不足报万一,何敢复有室家之想哉?今之所为室家者,迫于父命也,岳命也。父命止知遵常经,求淑配,不知臣前之遇,出于后,岳命盖感臣保侯孝,而得白其冤,因思结好,不知水冰心前已行权,后难经正,然屡辞而终弗获辞者,盖岳父误认臣为君子,而臣父深知水冰心为淑女,而彼此不忍失好逑也,故执大义,而百两迎之,不复问明烛避嫌之小节矣。虽然两番花烛,止有虚名,聊以遂父母之心,而二性之欢,尚未实结,不欲伤廉耻之性。此系家庭小节,儿女下情,本不当渎奏,今蒙圣恩下采,谨据实奏闻,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铁中玉本上了,水冰心也上一本道:
翰林院编修铁中玉妻水冰心谨奏,为遵旨陈情事。窍以黄金以久炼为钢,白璧以不玷为洁。臣妾痛生不辰,幼失慈母,严父又适违功令,待罪边戌,茕茕寡居,孤守家庭,自应闭户饮泣,岂敢妄议婚姻?不意祸遭同乡学士过隆栋之子过其祖,窥臣妾孤懦,欲思吞占,百计邪诱,臣妾俱正言拒绝。讵意圣世明时,恶胆如天,竟倚父岩岩之势,蜂拥多人,假传赦旨,打入内室,抢劫臣妾而去。臣妾于此时,身若叶而命若鸡,名教不可援,而王法不可问,自惟一死。幸值铁中玉游学山东,恰遇强暴,目击狂荡,感愤不平,因义激县主,救妾生还。当此之际,不过青天霹雳,自发其声,何尝为妾施恩,而望妾之报也?乃恶人自知阳抗理屈,而阴谋施毒,遂令铁中玉待毙于寺僧之手,而万无生机。而臣妾既受其恩,苟非豺狼,安忍坐待其死,而不一为救援也?因用计移归,而求医调治。此虽非女子所宜出,然事在垂危,行权解厄,或亦仁智所不废也,臣妾敢冒嫌疑而为之者,自视此心无愧,而此身无玷也。若陌路于始,而婚姻于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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