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疑云-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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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发纠缠在一起，由于不明的晨光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她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抓紧最后的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快说吧。”

卷五　镜妖　第十一章　晨露飞絮（上）

“哇！”有个人骤然大哭出声，吓了我们一跳。当我们朝着声源看去的时候，居然是马面这小子在不争气的哭爹喊娘。

——明明是很悲伤的气氛，被这家伙一折腾，完全变味了！

“别再哭了！”嫣然小姐涨红了脸。她没有看着马面说这句话，而是闭着眼睛仰头对着空气大喊着。

马面被她这一大叫显然是吓了一跳，立马停止了哭泣。

然而……

清晰的低低的啜泣声从絮娘的身上清晰地植入我们的耳朵。嫣然小姐从扶住絮娘开始就一直将脸埋于絮娘的颈项，虽然刚才她喊住马面让他闭嘴，却只是让我们听到了怒气。

而如今，她轻声地哭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

周围突然变得好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那院子里的露珠从叶子滑落的“哒哒”声在空中回旋着，仿佛在努力证明自己是这个院子里不多的活物。

白昼正在慢慢降临。

“我没有把你当成我的障碍，相反，我多么希望，我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孩子就好了。”絮娘的声音很轻，她的身体逐渐变得晶莹剔透，那是鬼的本来面目吧。意外的，虽然即将消逝，她的表情却充满着慈爱与安详。“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孩子。我说过，如果这一世的你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小缘的啜泣声不知何时响了起来，这回没有人阻止她了。

四月的清晨有着些许的凉意，纸窗是开启的，窗外飘入的春风无形地融入屋中，连带着那些被我先前所倾覆的桌椅水杯等，即使不去触摸它们，也能从心里感到渗入了一层浅薄的冰冷。

“我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活着的最后一天。孩子没了，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到处走，到处游荡，看到有母亲牵着孩子的，可是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与此同时，那个女人的孩子的面容在我的眼前浮现，令我久久难以忘怀。算来算去，我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家中，那个家吗？根本就不是我和他的，是他的夫人施舍给我的。那把他离别之时送我的木梳就一直放在右边柜子中一个被锁的绣花盒子里。我打开了它，拿出那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梳子……”

“请不要再说了，求求你！”嫣然小姐哭泣着低声哀求。她终于肯抬起了头，只是还是眼对絮娘，根本没有意愿要来注视我们。

庭院里的柳树在风中摇曳，瘦弱的身躯远看的话仿佛一株株被摧残的小草。白色的花瓣不知从哪儿随着春风飘入屋中。

不，那不是花瓣！

——是柳絮！

絮娘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些白色的舞动着的细小倩影。

“好美啊，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嗯？”嫣然小姐停止了啜泣，顺着絮娘手指的方向望去，白色的柳絮正从她耳边掠过。“的确，是很漂亮呢。”她认真地说着。

“时间不会因为人们的意志而停止流逝，不管过去了多久，不管在哪个朝代，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比如，那从庭园里纷飞着飘进屋子的春日柳絮。”

“嗯！”嫣然小姐再也没有迟疑，露出了一个笑容。阳光越来越多的挤入屋内，与柳絮一起洒落在嫣然小姐和絮娘的身边。

“死了以后，我就住在那个梳子里，一直在这个世间飘荡。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怕死。可正因为会死，才有个念想，才有了欲望，才懂得珍惜。而我呢？做了鬼，又自甘堕落，形同不能转生，永远的活在那一天，时间仿佛被永久地定格。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始，这样存活于这个世界又是要做什么？直到遇见了她。”

卷五　镜妖　第十一章　晨露飞絮（下）

“娘的好宝贝啊，

穿着那花衣裳。

美丽的村镇因为有你，

才会那样幸福。

娘最爱的宝贝啊，

快回来娘身边。

亲手做饭，亲手缝衣，

我的好宝贝啊。

……

不知是谁在院子里用稚嫩的女童之音唱起了这首歌。

这，是絮娘一直所期望的吗？因为我看到她闭上了眼睛，享受般的听起了这首自己流于人世的乐曲。

“看到你我就满足了。还有，要谢谢你啊，容采倩。”

“呃？”突然被点到名字，我还有些不适应。

“虽然那几天不是嫣然，而是你陪在我身边，不过我也很幸福呢。你满足了我当娘的心愿了。”

“是……这样的吗？”不知道我的表情现在是怎么样的，可是，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从胸口开始蔓延。她的身体快要不行了吧，是魂飞魄散啊！她的手脚开始渐渐消失，连透明的躯体也开始不见了。

“啊，好感动啊。我要把这个故事记录下来告诉其他牛头马面听。”

——什么？还有其他牛头马面吗？

“他们分地而治的，这块区域都是他们两个负责的。所以上回苏隽兄妹提到的银色的马匹就是他们了。”玄空没头没脑地在我耳旁来了一句。

马面又开始神神道道地大摇大晃，可惜没有人理睬他的举动。就连他的搭档也冷漠地不去看他。见没人理他，他干脆发狠般的坐到地上，摊开青绿色的生死册奋力书写起来。

最后的一刻，絮娘的身体在晨光中完全融化了。当嫣然小姐惊醒过来，絮娘的身体已经在阳光中不见了，只是那柳絮不知为何突兀的多出了许多，沾满了嫣然小姐的双手。

“絮娘……她……”嫣然小姐红肿的眼睛盲目地追向众人。

玄空走到她身边，狭长的双眼流露的不知是何种细碎的情绪。“请仔细看着你手中的柳絮。那是絮娘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经过玄空的提点，嫣然小姐再度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那白色如同棉花般轻盈的东西。

玄空望着庭院外，声音中掺杂着一丝了然，还有一份纯澈，“她一直只吓唬你，却不愿伤害别人，那是我就觉得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复仇女鬼。她的秉性十分善良，对你的心思却很矛盾。想要杀了你为自己的不屈叫苦，但当看到你受到别人的伤害之时，又如此的不忍心。”

他的眼皮眨了下，摆出一个深思的表情，“好奇怪的女子啊。”

什么嘛，这个混蛋……

——又开始在人前装深沉了。

“你不用在意什么了，她走得很安详。作为一个地府官员，连我也感觉到了她悠扬的气息。马面，写上去吧！”

“嗯……”拥有银发的男人发出了轻微的赞同，只是专注的还是手里的活儿。

嫣然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拿起了那把不知何时起落在地上的木梳，将它捧在手心里，对着它喃喃自语：“娘，安息吧。”

一直不说话的习豫老爷终于吱声了：“那把梳子，不要紧吧？”很久的一段时间，他都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即使是关乎亲生女儿的遭遇，他也坦然面对。

“没事，只是通了絮娘的鬼性。如今絮娘已逝，它不可能再成气候了。”玄空看了一眼牛头在日光中的侧脸后回答着。

“这么说来，没有二位的事情了吧。”习老爷意有所指，大概是想让牛头马面今早离开吧。

——那也难怪，谁会相信发生这种事情了呢？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马面就突然拉着牛头飞走了。我们正纳闷呢，马面又折返了回来，倏地停到我的面前。

——又怎么了？

眼前无限放大的，是马面那张俊俏瘦削的面容，其实还是蛮俊俏的。

“容采倩么，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行将死于非命。”

他分明对着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这句话轻的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见。

当我从他的话语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玄空正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若有所思。马面的银白袖袍消失在窗外，回眸，玄空却不再看着我了。其他人则无一例外的对着我发呆，就连习府那个眼睛很小的打杂少年也再度现身。

仿佛除了玄空，其他人都在为马面刚才的举动疑惑吧。

算了，我真是懒得解释了。不过……

——他刚才所说的，是真的吗？

毕竟，他是地府生死册的持有人，不是吗？

卷五　镜妖　第十二章　梳姬（上）

——你不日将死于非命……

“采倩，采倩，一直歪着脑袋想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石子在其下如同白纸上的墨迹般可见，极细的微小瀑布倏倏翻滚而下。

“采倩，你昨日实在是太无礼了。”

——我吗？有吗？

“絮娘安息后，习老爷和夫人一再感谢，你却充耳不闻，这举动着实有些失礼。莫非，你还在想那个马面说的话？”

难道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吗？

——是人哪有不怕死的？

水流的淙淙声不绝于耳，心神从那银白的袖袍飘走开始，就一直恍恍惚惚的。玄空的声音在与微弱的瀑布之音的共鸣之后，让人生出宛如置身梦境之慨。

“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生死册里记载的内容是不能随意告之于凡人的。恐怕才回到地府就要被判官惩罚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听完他的话，我松了口气，伸出两个手指揉揉眼皮，昨晚因为这个困扰，觉也没睡好。

“书看得多呗。”他朝我轻笑，随后坐到小溪边的大石头前，似在用笔写着什么。

——没有墨汁怎么写字啊？

我度身向前，他的身边不知何时置放着一只被搅烂成泥的橘子，用笔蘸着其中的汁液再写到纸上。

可是——纸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啊？

“这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等于白写了。”这么久以来，难得让我嘲弄他一次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放下手中的工作，反而拿起两块小石子对着强烈的日光缓缓摩擦。

没有多久，只听“嗖”的一声，一小簇火苗“腾”的窜了起来，他将小火堆放好，随后展平自己刚刚写好的东西，在离开小火一寸的上方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纸上竟然慢慢地映出了字迹。

——“言之，梳姬遂随风而散，化作柳絮。”

——梳姬？是指絮娘吗？

“为什么要叫‘姬’呢？”我问他。旁边的花丛中，一只黑白相间的蝴蝶恰好飞过我的视野，停在了新长出的花苞上休憩。

“古时对女子的美称，我认为这个名字与她的生性很匹配。”

“说的也是。”那只蝴蝶在微风中又飞了起来，因为逆风，翅膀在空气中努力抖动着，向着另外盛开的花朵飘摇。不幸，新停驻的那一处埋伏着一只巨大的蜘蛛。它被牢牢地粘着了上去，拼命挣脱还是无效，那翅膀无力地颤抖，仿佛是对于生命最后的哀求。

啪的一声，玄空踩掉了地上刚刚生起来的火堆，合上了展示给我看的手迹的封面。

那里居然写着《百异明灭集》！

“原来你在补充《百异明灭集》的内容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眼神掠过了那只可怜的黑白蝴蝶。他也和我一样注意到它的存在了吗？蜘蛛并没有动身，只是懒懒地注视着蝴蝶的举动，仿佛在惬意地欣赏着蝴蝶的自取灭亡。因为越是挣扎，蜘蛛的网越是纠缠不清，蝴蝶越是死得快。

“怎么？采倩这是怕死了吗？”

“啊？”好莫名。

“人活着都怕死，只有死了才会知道一直无谓而痛苦地活着，也是一种变相的痛苦和折磨。絮娘是体会到了，不，以后就该称她为梳姬了。或许有一天……”

他转过头来，眼睛中是很少见的复杂情绪。

“也许有一天，我们都要经历的。”

——呃，他今天是怎么了？怪怪的。

算了，还是不去管它吧。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马面的一句话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对！先管好紫灵的事情，去见到紫灵再说吧。

卷五　镜妖　第十二章　梳姬（下）

（以下习嫣然视角）

时间进入五月，自从亲眼见证自己前世的“母亲”絮娘安然而去之后，嫣然小姐逐渐恢复了过去的活泼常态。

由于时令的关系，庭院里的柳树依然婆娑生姿，只是柳絮明显地减少了。说是少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那白色的软绵绵的小东西如同雪片般飘下，习府的整个院子里仿佛下了一场春日里的雪。

“未若柳絮因风起……”

嫣然小姐与平日一样，坐在庭院的一个角落里数着每朵月季的花瓣，边数数嘴里还边念着这句如诗般美丽的句子。远看的话，柔和的日光照亮了她明亮的眸子和开朗的面容，那逐渐亮泽起来的秀发即是最好的诠释，甚至比过去没有遇到过絮娘以前还要光亮呢！

习夫人在小缘的陪同下，缓步来到院子，看到女儿自得其乐的神情，很是满意。

“夫人，小姐那段时间还真是让人揪心呢！不过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我发现她反而比以前还要好呢！”

“还要好？此话怎讲？”

“嗯，是的。以前的小姐也很活泼好动，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的小姐除了拥有过去的一切美好之外，还外加沉静自然的气息，让人看了心生喜欢。”

——是懂事了吧。

习夫人心里暗自想着，却没有接着小缘的内容说下去。

就在习夫人和小缘说话的当儿，习嫣然恰好抬起了头，看到了母亲和蔼的目光，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令她曾经害怕莫极的人。

那个曾经颠覆她生活的女子。

那个让她觉得很熟悉、很怀念、很心痛的母亲般的女人。

——絮娘。

她走的时候是全然的安静，“看到你我就满足了”，没有一点点的不知足。明明曾经是一个想要杀了她的人，最后却可以完全释怀，“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孩子。”

——是人们天生的矛盾心情在作祟吧。

诚然如那叫做玄空的道长所言，絮娘对她的爱与恨应该是同样执着的吧。

在她思虑着这些的时候，絮儿们正倾身飞起落在习夫人的肩膀上。小缘见状体贴地为夫人掸去了身上的银白柳絮。

絮娘已经走了，是啊，永远地离开了，这些柳絮就是最好的证据。伊人已逝，活着的人需要的是对于死去之人的缅怀，但怀念归怀念，活在当下才是最大的现实。

对着那些缠绵在月季上的白色“雪花”微笑。猛然间，习嫣然张开双臂，蹦蹦跳跳地跑到习夫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