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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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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祝你玩得愉快。”

我搭电梯到一楼柜台,诺伯特正在那里。

“肯,你不应该让自己喝得这么醉,你应该为了崔雅坚强起来。”

“哦,天啊,诺伯特,我厌倦了坚强,我要让自己脆弱一阵子,这会让我好过一点的。我要出去透透气,我会打电话回来的。”

“别做傻事啊,肯。”

德国的商家星期天是不营业的,我走在戈德斯贝格的后街上,愈来愈自怜。此刻我心里想的不是崔雅而是我自己。我他妈的这一生已经毁了,我的一切都给了崔雅,而崔雅,我真想杀了她,她竟然要死了。

我悻悻然地走着,一路抱怨竟没有半家酒馆开门营业,突然我听见几条街远的地方传来波卡舞曲的音乐。那一定是酒吧,我心里这么想,就算是星期天,你也无法让德国人远离“Kolsc”和“Piers”啤酒的。我尾随着音乐,来到一间距离市中心有六条街远的小酒馆,里头有十来个人,大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他们的脸颊似乎打从“Kolsch”上市的那一天起就泛着红晕。音乐非常生动,不像美国人所想像的那种劳伦斯·威尔克式的滥隋波卡舞曲,而是当地的蓝草音乐,我很喜欢这种音乐。酒馆里有半数的男人(没有女人,也没有年轻人)围成半圆,随着音乐起舞,彼此勾肩搭背,踢着腿,跳着类似希腊左巴的舞蹈。

我在吧台前坐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中。一瓶“Kolsch”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接着又递来一瓶,我再度一饮而尽。

灌了四瓶啤酒后,我忍不住哭了起来,虽然极力想掩饰,就是无法停止。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放肆地哭过,当我有两分醉意时,朝我方向跳舞的几位男士,示意我加入他们。“不,谢谢你们。”我挥着手婉拒。但他们不放弃,其中一位很友善地拉我加入他们的阵容。

“Ich spreche kein Deutsch”(我不会说德文),这是我唯一能记住的德文。他们微笑地对我表露关切,好像真的很想帮我。我想夺门而出,但钱还没有付。我把手搭在左右两边的男士肩上,开始前后舞动,还不时踢踢腿。我忍不住大笑,接着大哭,就这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大约有15分钟,我的情绪完全失控,恐惧、惊慌失措、自怜、狂喜、为自己感到遗憾,也为自己高兴,我觉得窘极了,但是他们不断地点头微笑,好像在对我说:“没关系,年轻人,一切都会没事的,尽管跳吧,年轻人,只要跳就对了。你看,就像这样……”

我在酒馆里大约待了两个小时,跳舞,喝啤酒,一点也不想离开。不知怎地,所有的感觉和思想突然涌上来,洗刷了我的一切系统,它们全暴露出来,也都被接受了,虽然不是全盘被接受,至少我的内心开始平静下来,让我能继续走下去。我终于站起来,向酒馆里的男士道别,他们对我挥了挥手,继续跳舞。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要我付酒钱。

后来我告诉爱迪丝这件事,“你现在总算了解真正的德国人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想说明的是,我终于开始接纳崔雅可能会死的事实,也愿意放弃个人的兴趣,以支持她为首要的工作。我很想宣称这是由于禅坐的电光石火和瞬间的洞见,使我生起足够的勇气重新投入这场战斗,或者是因为某种超验的显现让我清醒。但真相却是在一间小酒馆里,和一群不知名也不懂他们语言的老男人共处了两个小时而开悟的。

回到波恩,我与崔雅最深的恐惧开始示现。第一,脑瘤没有完全消失。事实上,在这种治疗下80%与之相似的病人,脑瘤都消失了。最严重的是,崔雅所接受的脑部放射线已经快到极限。第二,虽然肺部的大肿瘤已经萎缩,但有两个新的瘤正在形成。第三,超音波显示她的肝脏又出现了两个肿块。

我们回到病房,崔雅的情绪开始崩溃,我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深深地吸入她的痛苦。我发觉之前在小酒馆里所流的眼泪,就是为了现在,为了眼前这一刻。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判了死刑。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美景,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但是这可能是我最后的一个春天了。”

崔雅提笔写信给她的朋友,一字一句小心地斟酌着:

和转移性的癌症共同生活,就像在坐云霄飞车,不知何时会有好消息、何时会掉落悬崖、何时会心惊胆战、何时恐惧会突袭全身。他们上个星期为我做了肝脏超音波扫描;我躺在手术台上,操作员从各个角度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全身扫描,然后把一位女士叫了进来,用德文讨论了一些事后,又重复进行一次扫描。他们只对我说“深呼吸——停住——自然呼吸”几句话。我起身时看见荧屏上有两个小点,我很确定那就是肝癌。回到病房,我整个人开始崩溃,心想可能活不过今年了;我必须有这份心理准备。

然而要如何在不伤害“求生意志”的情况下,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呢?当我还在为生命搏斗时,如何让自己坦然面对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甚至不能确定这个问题是否成立;有时我觉得可以坦然接纳,因为这两者也许没有冲突。刚发现有肝癌时,那份悲伤实在是太巨大了,后来做过深呼吸之后,我逐渐能接受这个事实,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事情如果要发生,就让它发生吧!到时候再应付,现在我不想胶着在上面。即使被困在医院里,窗台上的花也令我喜悦。我觉得自己已决心尽力而为,即使有肝癌,不一定会导致死亡,还有其他的治疗方法。奇迹可能发生。

云霄飞车的另一次急速俯冲是——我的免疫力没有回升到大夫预期的理想状态,因此他为我注射高剂量的优质化类固醇(八星期的剂量集中在四天打完)。还有一个令人反胃的俯冲是——奚弗大夫对脑瘤没有完全消失感到相当失望,他原本以为脑部的肿瘤经过放射线放射与第一阶段的化疗后,可以全部消失,如果第三次化疗后仍然没有完全消失,他就会用“cis…plahnum”来治疗,剂量与时间仍未知。

肯和我决定在第三阶段的治疗开始以前先回美国一趟,我的身体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再接受治疗。我迫不及待想回去,回到那块说英语的土地!在波恩时,我们学会以更敏锐的眼光来看国内的初选、毒品以及游民,等等问题。我非常惊讶,去年发生在洛杉矶的帮派械斗案件竟比欧洲全年度的总数还多。但是我仍然热爱这块土地,我真的很想回家。

送给你们每一个人爱与拥抱,你们的信、电话、祈祷与祝福,让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快乐许多。我们现在好比是放长线钓大鱼。肯一再地重新投入这场艰苦的奋斗,令我感恩不尽——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陪伴。

心中充满爱的崔雅

我要以开放的心情面对痛苦与恐惧,勇敢地拥抱它,接纳它的存在——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眼前所发生的现象,是我们都很清楚的无常之苦。领悟它,生命就会有惊喜。我真的可以感受这份惊喜,尤其当我听到屋外的鸟鸣,或在乡间开车时,我的心洋溢着喜悦,它使我的灵魂充分滋养。我并不想打败我的疾病,我要顺受,原谅它。如同史蒂芬·勒文所说的:“以恐惧面对痛苦所产生的感觉就是自怜,它令你想要改变当下的真相。但是如果以爱来面对痛苦,把心安住其中,不以恐惧或嗔恨,而是以仁慈来面对它,那便是真正的悲悯了。”

最近我觉得对肯有一股特别的爱意,度过危机之后,他相当坦然与专注。我想,不管身体是否能痊愈,这才是最重要的;让我的心保持柔软,保持开放,这才是重点,不是吗?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凝视着窗外,我再一次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如此热爱春天。我会永远喜欢秋的金黄,但春天更能深入我的心髓,也许我暗自期望我的人生还能出现一个崭新的春天!

我要努力让一切好转!这不是一场战斗,也不是充满怒气的抗争。我要继续走下去,不带丝毫的嗔意与苦涩,而是无比的决心与喜乐。

18 可是我还没死

他不活在当下,回顾的眼睛总是悲叹过去,轻忽周遭种种的富饶,他总是踮起脚尖望向未来。除非他能超越时间活在当下的自然中,否则他不可能快乐、坚强。

崔雅和我终于回到博尔德,回到我们的房子、狗儿和朋友当中。对于崔雅目前的情况,我有一种奇怪的平静感,混杂着真实的接受与忧伤的宽容。崔雅非常明白病情的严重性,但是,她的镇定与对生命抱持的喜乐似乎与日增长,她很高兴自己还能活着!去他的明天!我看到她兴高采烈地与狗儿玩耍,愉快地在花园里栽种植物,带着微笑从事玻璃画创作。我发现有股类似的平静与喜悦悄悄地爬进我的灵魂,让我也能享受宝贵的当下,我很高兴能拥有眼前的这一刻,这比以前拥有无限的当下要快乐多了,因为以前的快乐是会被时间冲淡的。这是我看着崔雅每天与死亡共处所学会的功课。

亲友们也都察觉到崔雅的生活充满欢愉。风中之星举办了一场为期四天的洞察与探究的闭关,崔雅很想参加,但因感冒未愈而作罢。在闭关中的某一时刻,与会的三十多人,必须一一说出一句最能形容自己的话,譬如愤怒、爱、美丽、有能力等等,再对团体中的每个人说:“我是——”如果这样的形容被接受了,所有的成员就会起立表示赞同,如果不被接受,就得再选其他的词汇,一次又一次,直到每个人都赞同为止。凯西站起来时说:“有个人因为生病无法参与,我要替她发言。”每个人都晓得她指的就是崔雅。凯西大声地说:“我是喜乐的!”一说完这句话,所有的人都大声地欢呼喝彩。他们献给崔雅的卷轴上写着“我是喜乐的”几个大字,每个人都在上面签了名。

对于崔雅可能会死这个事实,我和她很快有了共识:她能够撑过今年的胜算是很小的。我们在波恩就心里有数了,之后我们试着把它放下,以比较实际的态度来面对,譬如如何写遗嘱,她死后我该怎么办,她需要我替她处理哪些后事,等等。然后我们认真地面对每一个当下,不再投射未来。

朋友和家人时常怀疑她是不是不能面对现实,难道她不会担忧、烦躁或不快乐吗?但就是因为活在当下,拒绝期望未来,她开始清醒地与死亡生活在一起。想想看:死亡其实是一种没有未来的状态,活在当下意味着不再有明天,她并不是在忽视死亡,而是活出了死亡。现在我也在做同样的努力,我不禁想到艾默森曾经说过一段很美的话:

这些开在我窗下的玫瑰,和以往的玫瑰或其他更美的玫瑰一律无关;它们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它们与今日的上帝同在。它们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是单纯的玫瑰,存在的每一刻都是最完美的。然而人类不是延续便是回忆;他不活在当下,回顾的眼睛总是悲叹过去,轻忽周遭种种的富饶,他总是踮起脚尖望向未来。除非他能超越时间活在当下的自然中,否则他不可能快乐、坚强。

这就是崔雅目前所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死亡真的来临,她会在当下加以处置。曾经有一个伟大的禅宗公案:

某位学生前来询问禅师:“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事?”

禅师回答:“我不知道。”

学生非常诧异地说:“你不知道?!你可是禅师呀!”

“没错,可是我还没死。”

这当然不是说我们已经放弃一切,放弃也是一种对未来的投射,而不是安住在眼前。目前崔雅仍然在考虑一些尚未经验过的另类疗法,其中尤以凯利/冈札勒斯的生化酵素疗法最吸引人,这种疗法在和崔雅一样严重的病患身上,都显示了相当的成效。我们计划在波恩最后一次化疗结束的回程中,先到纽约停留一阵子。

目前她正专注地对付感冒。

在家里休息的这段期间,治好我在二月时染上的感冒是主力目标,它让我的化疗延迟了三个星期。这个甩不掉的感冒让我一直处在焦虑的边缘,担心它又会阻碍第三次化疗,我要将这份压力逐出我的生命。最近我发现自己采用各种不同的方法似乎奏效了,但不知道是哪一项特别有效,也许感冒本来就该好了。

我去找了一位针灸医生,他以针灸、药茶和指压为我进行治疗,是这些方法产生了疗效吗?我把每天服用的维他命C剂量提高到12克,还是因此而使情况好转的?此外,我还服用一种棘刺科的药草,据说它可以提高免疫力,真的这么有效吗?另一方面我尽可能地多休息,或许这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吧?每天我都会腾出一段时间把注意力放在胸中最不舒服的地方,我只是单纯地留意它,与它交谈,如果有什么信息出现,就照着那个指示去做;有一回它指示我要大声尖叫,于是我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开了水龙头,在水声的掩护下大声尖叫了好久。难道是这个方法释放了心结吗?我也请教了我的指导玛丽与山中老者,还照他们的话去做了,会不会这才是感冒好转的关键?

谁知道?!不管是感冒还是癌症,谁敢明确地说出转折点到底是什么。我很清楚地察觉到我无法完全明白这些情况的“真相”,于是我学习以游戏的心情来面对我的“理论”,对事情不要太执著,要看到自己总是偏向某些解释,要记住自己所编造的那些强迫性或用来自娱的故事,是很难从其中看到真相的。

我打算在回程中去纽约见一位冈札勒斯医生,他采用了一位曾罹患胰脏癌的牙科医师凯利所发展出来的“新陈代谢生态学”(metabolic ecology)疗法。我知道这个疗法已经好几年了,家里还有两本他的书的影印本,我一直被它所吸引,它的食疗规定其实非常严苛,但是依个人情况而定,有的人70%的饮食是生食与素食,有的人则是三餐都吃肉。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它认为癌症与酵素的缺乏有关。如果体内的胰脏酵素不足,大部分的酵素就会被用来消化食物,而没有足够的量留在血液循环里,就无法有效地抑制癌细胞。因为糖尿病,我的胰脏一直无法顺利发挥血液循环功能,所以做完最后一次化疗,下一步就使用凯利/冈札勒斯的疗法。

崔雅和我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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