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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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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伤害究竟是由成长中的、还是坏死的肿瘤所引起的,我们无从判断,当然正统医师一定认为是成长中的肿瘤造成的,而冈札勒斯则会说是坏死的肿瘤。这时无论哪一方说得有道理已不是问题的重点,脑部,而不是肺部,变成我们眼前的当务之急,脑部的这一团东西正在扩张。崔雅开始服用“Decadron”,一种强力的类固醇,可以抑制脑部的肿胀一两个月,但是后来也会失去效用,届时崔雅脑部的组织将开始毁坏,痛苦也愈来愈难以忍受,到时候非得用吗啡来减轻疼痛了。
现在我们只能与时间赛跑,如果酵素真的有效,就必须在一两个月内扭转整个局势,崔雅的身体也必须把脑部的废物排出,否则累积的压力是致命的。
崔雅静静地听着所有的解释,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如果这是一场赛跑,”她停了好—会儿终于开口说,“我们就跑吧!”
走出医生的诊所,我以为崔雅会大哭一场,但她只戴上了自己的小氧气筒,坐上车,微笑地对我说:“回家吧!”
崔雅现在几乎都得戴上氧气罩来帮助呼吸,睡觉时也不例外,因此我们接了一条约15米长的管子在大氧气筒上。她肺部的肿块已经增加到60个,肝脏也肿了起来,而且挤压到肠子,脑压也在慢慢增加中,她每天得检查五六次血糖,为自己打胰岛素,吞120颗药丸,服用六剂酵素;半夜得靠闹钟唤醒以吞下更多的药丸和酵素。她每天都没有减少运动,背着氧气筒在莫扎特的音乐中快走。
她的医生说得没错:她不自怜,一点都没有。她没有放弃的意图,既不为自己感到遗憾,也没有被击倒。她绝不怕死,也没打算向死神妥协。
她目前的态度令我联想到我们曾经谈到一则很著名的禅宗公案。一位学生问禅师:“什么是绝对真理?”禅师只回答了两个字:“行动!”
在这段期间,崔雅和我似乎发展出真正的心电感应,许多江湖术士自称通灵,造成许多人对意识神通层次的误解,因此我不是很愿意论及这方面。
这段期间,我的每一分精力与时间都给了崔雅,因此,我开始能预知她的需求,有时在她尚未开口之前,就能直觉她要什么,甚至在她还没想到时,我就能根据她过去的习惯预知到。“你能帮我煮个三分钟的蛋吗?”“已经在做了,亲爱的。”“今天我大概需要17个单位的胰岛素。”“已经放在你的右腿边了。”诸如此类的情况不断出现。我们两人都注意到这个现象,但或许这只是潜意识与逻辑推演后的结合(标准的经验主义者的回答),然而有太多的例子是非逻辑的、无先例可循的。这种心灵的结合就像是屋子里只有一颗心。
由于崔雅无法离开家门一步,所以我们请她的针灸医师到家里来。他叫华伦·包尔斯,是崔雅在芬德霍恩结识的老友,也住在博尔德。他真是上帝派来的帮手,聪明、温柔、体恤,又有高度的幽默感。崔雅每天的治疗得耗掉两小时,这是我一天当中唯一可以处理个人事务的时间。
有一天傍晚,当华伦为崔雅进行治疗时,她突然感到极为难过,不但头痛欲裂、全身颤抖,右眼的视力也发生了问题。我马上打电话给冈札勒斯医生,他已经看过最近所有的检验报告,他和他的合伙人(都是受过完整训练的内科医师)仍然坚持原始的看法,认为崔雅所有的症状都显示了肿瘤的坏死现象。他说她正出现中毒反应,应该服几剂酵素,针灸、洗盐浴——这些方法都能帮她排毒。和他谈过话后,崔雅觉得好过多了。
但我没有。我急忙打电话到急诊室,要求他们安排紧急的脑部扫描,再打电话给她的肿瘤医师,请他准备就绪。崔雅的情况持续恶化,恐怕会脑中风,我赶紧替她戴上氧气罩,火速将她送往急诊室。15分钟后,崔雅被注射了大量的“Decadron”与吗啡,但脑部肿胀的情况仍然无法控制,而且很快便产生了痉挛。
几天后,也就是11月10日,在每个人的同意之下,崔雅被推进了手术房,进行脑部大肿瘤的切除手术。
医生们要她在医院里乖乖待五天,也许更久,然而才过了四天,她就背起氧气筒,戴上她的帽子,走出医院大门;在她的坚持下,我们走了几条街远,到兰格勒餐厅吃烤鸡。餐厅的女侍问她是不是模特儿——“你好漂亮哦!”还问她那顶可爱的小圆帽是在哪儿买的。崔雅取出了她的葡萄糖量器,检测自己的血糖,为自己打了一针胰岛素,很快就把那只鸡解决了。
脑部手术为崔雅带来全身的不适,但她还是坚持要以热情的静定继续每天的治疗:吞药丸、酵素、打胰岛素、食疗以及肝脏排毒等工作。每天她仍旧踏上跑步机,背着氧气筒走几英里。
这次手术让她的左眼视力完全失明。虽然右眼还看得见,但整个视界已经支离破碎。她试着做点艺术创作,但是线条无法统合,看起来就像是我做的。崔雅不喜欢的是她不能继续读她的书,她的精神食粮。因此我做了卡片,用很大的字体写出她最喜欢的书中的一些精华词句。例如“让自己随着空间的巨大膨胀而伸展”,或者更简单的“我是谁?”崔雅到哪里都带着这些卡片,我经常看到她在一天的不同时间,坐在那里,微笑着,慢慢地阅读她的卡片,把卡片在她的视界内移动,等待线条缓慢的形成文字。
在“Decadron”的功效丧失之前,我们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人和朋友以为她快走了,全赶了来。在她死前,我非常渴望和“我们的”导师卡卢仁波切见一面。崔雅也希望我去见他,然而我离去的当天,她在日记中写道:“我好悲伤,好不快乐,全身都痛。如果我告诉他我的感觉,他一定不会离开的,我是这么的爱他,他知道我有多爱他吗?”
我去了三天:琳达在家陪伴崔雅。所有伟大的智慧传统都主张,死亡的时刻是极为重要而宝贵的解脱机会:在死亡的时刻,人会卸下粗重的躯体,较高的次元——微细光明与自性的次元——会立刻在病者的知觉中灵光乍现。如果这个人能认出较高的与灵性的次元,就能获得立即的解脱。
我要再仔细地解说一下崔雅准备迎接死亡的静修练习。这个方法来自藏密的系统,它似乎是最完整的,而且与全世界的神秘传统相吻合。
人有三个主要的层面或次元:粗重的(肉体)、微细的(心智),以及自性的(灵性)。当人经历死亡的过程时,这个伟大的生命链中的最低层次就会分解,从肉体开始,然后是感觉与觉知。肉体一旦分解,心智与灵魂的次元就会现前。当死亡的那一刻来临时,所有的层次都将瓦解,那时纯然的神性就会现前。如果死者能认出这神性就是他或她最真实的本质,便能立即体验到解脱,而永远回返神性,与神性合一。
如果当时没有认出,死者就会进入中阴身,这段过渡期可能长达数月之久。接着微细光明体开始示现,然后粗重的肉体逐渐成形,此时这个人便以肉身重生,带着他们前世所累积的美德与智慧(但不是特别的回忆)一起进入这个新的生命,开始新的人生。
不管我们对于轮回转世、中阴身或死后的世界抱持什么想法,以下这一点似乎是可以确定的:如果你相信自己的某部分是神性的展现,如果你相信自己拥有某种神性可以转化不朽的肉身,那么死亡的时刻就格外重要了,因为那时肉体已经坏死,如果还有任何东西存在,一定得弄清楚是什么,对吗?
显然对濒死的报道与研究都支持上述的说法,但我要强调的是,确实有一种特别的静修练习可以预先排演这整个死亡的过程,目前崔雅正在进行这项练习,帮助她融入虚空中。
我再次和卡卢仁波切联系,为的是让自己的心更有能力分解和扩张,以帮助崔雅融入虚空。藏密主张,已经解脱的上师,他或她的心已证人空性或彻底转化,如果你的心和上师的心能产生联结,那么死亡的那一刻就能得到他极大的助益。只要能见到上师本人,就能建立这样的联结,这就是我要去见卡卢仁波切的原因。
当我回到家时,崔雅正与身体的不适奋战。脑部的肿胀令她几乎无法忍受,不仅疼痛异常,也对她的情绪造成极大的破坏。但她仍然不愿服止痛剂,也不服镇静剂,这是癌症云霄飞车中的另一个俯冲,她希望自己能有清明的意识目睹这一切过程。
维琪和凯蒂前来看望我们。有一天很晚了,崔雅把维琪叫进她的房间,根据维琪的描述,那一两个小时里,崔雅的状况只能用痛苦两个字来形容。崔雅很清楚地把感觉一一告诉了维琪:她感觉大脑的肿瘤正缓慢地破坏所有正常的机能,一点一滴地吞噬侵蚀,令人不禁毛骨悚然。维琪深感震撼:她下楼时,全身仍不停地颤抖。
“她希望我深刻地体会这一切,才能给其他受同样苦的癌症患者更好的帮助。她为我描绘了一张有关死亡过程的明确地图,让我能用在其他病人身上,也让我对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更有悲悯之心。我简直不相信她能办得到。”
我们无法返家过圣诞节,家人分别利用假日前来看望我们。瑞德和苏要离去时递了一封信给我。
亲爱的崔雅和肯:
你们俩所经历的才是真正爱的故事。许多人都曾享有变化不大但十分快乐的伴侣生活,然而你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面临了最大的磨难。你们的爱情与对彼此的奉献是那么地刻骨铭心,虽然困难重重,但是你们的情感仍然与日俱增。
肯,若是没有你,崔雅一定会失去方向。你对她的关怀,你对她的需要、疼痛与苦闷的关注(还有她的狗儿),不断地带给她和我们安慰。我们无法再找到足以和你媲美的女婿了。
崔雅,我们衷心地期望你的癌症能好转,你们可以恢复正常健康的生活。如果有谁值得完全康复,那必定是你。你的态度与勇气,让所有曾经和你接触过或读过你的信的人,受到不可思议的启示与鼓舞。我们认为你很快就会重返癌症支援中心以及其他和你有联系的组织,一起努力使世界成为更好、更能相互体恤的大社区。至于你,肯,我们都希望你能有足够的时间再从事写作与学术方面的思考(虽然其中有很多是我们不懂的),把你对心智与灵魂的洞见贡献给世界。
我们希望这趟来访能对你们有所助益,你知道我们及所有的家人都支持你们,有需要时,我们会放下一切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我们知道这将是一个不寻常的圣诞节——我们或许无法团圆,崔雅却可能逐渐康复。
崔雅,我们爱你,你真是我们的好女儿。肯,我们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更愿意为我们的女儿如此牺牲奉献的女婿了。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禁不住掉下眼泪,因为我们实在太爱你们,你们永远在我们的心中。
我们希望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你们如此勇敢地对抗这场疾病,我们深深地引以为傲。崔雅,你是我们最棒的女儿,而肯也永远是这个家的一分子,没有你们的圣诞节将会与过去截然不同,但你们永远在我们的心中。
我们的爱都给你们,妈和爸
新年那天,我们在沙发上相拥而眠,崔雅突然对我说:“亲爱的,我想是该停止的时候了。我并不是想放弃,而是酵素即使有效,也不可能产生神效。”
事实上“Decadron”的药效正在逐渐减退,无论我们将剂量调得多高,都无法让它发挥应有的功效。她的不适与痛苦与日俱增,即使好转,也要先经过更严重的恶化。
“亲爱的,我会支持你的,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告诉我你的需要。”
“你觉得我还有任何机会吗?”
我知道崔雅的心意已定。如同往常一样,她希望我能支持她,而不是与她争辩。“情况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好,对不对?”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再等一个星期吧,以防万一。你也知道的,他们清除了90%脑癌的坏死组织,酵素的确发生了显著的功效,也许还有机会。但是你必须做决定,尽量告诉我你的需要,我们一起来努力。”
她看着我说:“好吧,再—个星期,我办得到的,就再—个星期吧!”
崔雅的意识非常清楚。我们以相当实事求是的态度讨论这件事,甚至有点超然,不是因为我们不在乎,而是以前经历过太多相同的时刻,这场戏在我们的脑海里已经演练数百回了。
我们起身准备上楼,崔雅没有气力。她坐在第一个阶梯上,放下氧气筒,开始落泪。我抱起她—步步地往上走。
“哦,亲爱的……我一直期望不要走到这个地步,我不希望变成这样的状况,我要自己爬楼梯。”她把头埋在我肩上哭着说。
“我觉得这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换了任何一种情况,你都不会让我这么做的,现在就让我抱着我心爱的女孩上楼吧!”
“你相信他吗?”我问崔雅。
“我认为我相信。”
崔雅守着承诺撑了一个星期的剧痛。她仍然奉行每一项治疗的细节,但拒绝了吗啡,为的是保持每个当下的觉察。她仰着头,面带微笑——绝不是伪装的。她仍然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她所展现的勇气与解脱的平等心,是我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我想未来也不可能再见到了,这是毫不夸张的。
一星期过了,最后一天的傍晚,她温柔地对我说:“我要走了。”
那一刻我只回答了一句:“好。”便抱起她步上楼梯。
“等等,亲爱的,我要在日记上写点东西。”
我为她拿来日记与笔,看着她以清楚娟秀的字迹写下:“这真的需要恩宠,当然——还有勇气!”她看着我。
“我明白。”我静默了许久。我什么也不需要说,她都知道。“来,让我抱着我的女孩上楼吧。”
歌德说过一句很凄美的话:“所有成熟的东西都想死。”崔雅已经成熟,因此她想死了。我一边看着她写下那一句话,心里一边默想,恩宠与勇气,存在与工作,静定与热情,臣服与意志,接纳与果决,这就是她一生的总结。她一生都在和自己灵魂的这两面角力,最后终于将它们结合成一个和谐的整体——这也是她临终的遗言。我看着她将这两面结合成一体;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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