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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骨纪--北疆生死契-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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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king up my bones;
And they bury them under the cold marble stones。
——Mother Goose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再是一个跟随在考古队里的热血青年,高举唯物主义的大旗无所畏惧;我只是童年里一个怯怯的小女孩,在黑暗里听见亡灵的歌声。
这歌声中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力量,抓住你的心让你魂飞魄散。但很快的,我就看出了知识分子和职业军人的区别。
尽管手电筒的光线微弱,我依然看到了老魏苍白的多边形脸和李大嘴不停抖动的嘴角。他们战战兢兢,一边倾听着歌声,一边拿出纸笔记录着歌声的内容。他们将本子递给谭教授之后,窦淼和高宏等人也围上去边听边看,偶尔低声交流一句,带着深思或惶惑的神情。
而严叔等人则悄无声息的向前潜入,严叔做了个手势,几个人包括于燕燕在内心领神会,呈扇形分布,向声源包围过去。
我下意识的向谭教授靠拢了几步,看到了纸上记录下来的歌词。那个声音对我来说太过飘渺而令人恐惧,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倾听它。但我还是听出了,这个哼唱的声音所唱的内容并不长,像是一个卡带的录音机,不停的回放在某一段。
“我的母亲杀了我;
我的父亲在吃我,
我的兄弟姐妹坐在桌旁;
收拾着我的残骸;
然后将它们埋葬在冰冷的大理石下。”
向志远忽然开口道:“这是十八世纪的英国童谣,鹅妈妈的故事。虽然是童谣,但涉及了很多黑暗和残忍的故事……我EX是中文系的,研究过这个奇特的童谣集。”
我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黑暗的地下几百米的迷洞中,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哼唱这个恐怖的童谣。电光石火间我意识到,这或许是某个误入此处的人亡故后,而灵魂没有散去。我甚至想到可能是前一个考古队罹难的成员,她过世的灵魂找不到出口,徘徊在此。
大家或许和我有相同的感受,战战兢兢望着严叔等人的背影。他们没有使用光源,很快背影就消失在黑暗中。
窦淼沉吟片刻,迟疑道:“声音是声波在空气中的传递,是一种频率振动。它必须需要真实的能量来源。”
这句话并没有给我们太大的安慰。那首奇特哀婉而又残酷的童谣像是载着翅膀的死神,萦绕在黑暗世界里。
忽然间远处的暴喝声打断了我们的恐惧和遐想。严叔等人高声的叫喊回荡在空荡的地下。歌声嘎然而止了。
“不许动,全部站立!”
“举起手来!”
一阵喧哗声传来,似乎有人被扑倒了,隐约听见有人急切的对话声。
我们的恐惧刹那间被真实世界的残酷所驱散,跟着谭教授手电筒的光芒,快速向严叔等人的方向跑去。
153、
常常有人用这样的词汇描写一个美男子,比如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秦所也确实配得上这样的描绘。后来我得知秦所的名字叫秦三玉,恰如其分。
但我第一次看到大名鼎鼎的秦所时,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嘴角上还有一丝血迹。埂子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有些歉意道:“秦所,不好意思。”
秦所擦了一下嘴,有些口齿不清道:“保持警惕是正常的,尤其是在这里。”
另外两个陌生人则是一脸惶恐的站在旁边,眯着眼睛,似乎对微弱的手电光都感到不适。严叔打量了一下,急切道:“就你们三个?小全和孟刚呢?”
个子较高的陌生人低着头,小声道:“他们都牺牲了。你的人,和我们考古队的大部分人,都牺牲了。”
个子较高的这个人叫朱亮,另一位叫汪嘉宇。严叔停顿了一下,调整了呼吸,闷声道:“你们最远走到哪里?是不是一直沿着1号线走的?”
秦所摇摇头,“这里岔路太多了。我们沿途失散了不少人。但是,”秦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似乎适应了手电光:“我发现所有的岔路,其实最终是通向同一条道路。但太深远了,我们不敢贸然走到底,怕补给不够所以中途折返……牺牲了好几位同志。”
严叔沉吟片刻,“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汪嘉宇道:“还好,我们不饿。”
朱亮补充道:“我们一路定量供应,补给还剩了一些。”
严叔和埂子交换了下眼色,点头道:“好。我知道你们已经很疲惫了,但还是不得不带你们继续前行。这次我们有备而来,相信一定可以走到底。”
我有些奇怪严叔的眼神,我猜不透这个人,更猜不透这此后的凶险诡谲。
154、
于燕燕用左手抬起右臂,和秦所握手道:“秦三玉所长,我是您失踪后被派遣到此地寻找您的飞龙特种部队的于燕燕。”她微微笑了出来,“终于和您相遇,我也算完成任务了。这位是谭允旦谭教授,S大的考古队领队。”
谭教授向秦所颔首致意,秦所微微喘着气,用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想伸出手去握手,又犹疑着缩了回来,尴尬的笑了一下:“久闻谭教授大名,宋代瓷器鉴定专家。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见笑了。”
谭教授仔细看了看秦所、朱亮和汪嘉宇三个人,有些疑惑道:“秦所,刚才我们听到你们这个方向有女人的歌声,你们听到了吗?”
严叔的目光像鹰一样紧盯着秦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秦所注意到严叔的神情,苦笑道:“谭教授,老严,我们在这里已经是深受其苦了。这个通道越向下走,岔路越多,而且有强大的磁场。呆的时间久了,会引发各种各样的幻听。老裴他……他就是这样被折磨到发疯,自己撞墙自戕了。”
秦所的声音低沉下来,最后一个音节像是沉入水底的落叶,悄无声息的溶入黑暗。我们心底一抖,重逢的喜悦变成了阴冷。
“秦所,你们要不要休息一下,还是和我们一起马上启程?”严叔问道。
秦所看了一下朱亮和汪嘉宇,“走吧,我们还成。对了,谭教授有没有看到那个卐形岩画?”
谭教授点点头,“我见到了。”
“太好了,”秦所有些兴奋道,“我们一路上正好可以交流一下。我对这个岩画有些想法,请你指正。”
谭教授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我和两位大神师兄跟在队伍后面,看到谭教授和秦所并肩走在一起聊了起来。李大嘴东张西望了一下,见与前面的人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才低声对我们说道:“我终于明白饭盒盖上‘队里有鬼’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他神神秘秘的靠向我,用手拢在嘴边,“这个鬼不是鬼魂,而是内鬼。我们队里有严叔的内应。”
老魏嘴巴歪了歪,冷笑一声,“不仅我也猜到了,连谭教授也意识到了。”
窦淼不知何时在我们悄悄出现,吓了我们一跳。他丢下一句话又飘然而去,其精辟之处在于我们仨恍然大悟却又无法反驳。
“三个笨蛋。”
155、
我们大概向前走了400多米,地形愈发复杂起来。原本只有零星的岔路,而现在则像迷宫一样纷繁混乱,嶙峋的怪石突兀的立在那些细微的转折处,常常让人措不及防。
秦所和谭教授聊的很投机,我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秦所介绍的一些发现,还没听几句,于燕燕忽然捂着肚子,声音有些微弱道:“我……我要去方便一下。”
老六立刻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黑漆漆的烟牙,“我陪你去。”
说罢他拉着于燕燕的左臂就要向后走去,严叔伸臂挡住了他,闷声道:“你留下。”
老六见好事被坏,脸上有些沮丧神色,却又不敢违拗严叔的意志,只得遗憾的转了转脖子,无聊的发出“咔咔”的声音掩饰心情。
严叔走到我身边,指了指我:“你陪她去。”
我点点头,正准备朝于燕燕走去,严叔忽然在我耳边俯身低声道:“相信我,绝不会害你们。不要走远,不要脱离队伍,落单的结局就是死亡。”
我心里一惊,很快又稳住心神,向严叔示意我懂他的意思了。
我拿着手电,扶着于燕燕向后走了十几步,拐了个弯,大部队的手电光只能看到光晕的影子。
于燕燕回头看了一眼,见无人跟过来,对我悄声道:“你跑得动不?”
我有点结结巴巴道:“跑得动,但是我觉得我们逃跑不了的。严叔手上有我的队友,而且这里太大太复杂了。”
于燕燕摇摇头,“不,不是要逃跑。”
她向我张开她的右手手心,沉声道:“你用手电照下我的手心,能看到什么?”
我犹疑着将手电光移到她的手掌上,瞬间呼吸急促起来,“燕燕姐,你受伤了,怎么会有血迹?”
于燕燕冷冷一笑,“这是刚才和秦所握手时留下的,是他手上的血迹……跟上我!”
她飞快的跑了起来,轻盈的像一只在黑暗中飞翔的燕子。我来不及多想,慌乱的跟上了她。
“你,你要去哪里?”
“跟好!你很快就知道了。”
156、
于燕燕从下洞开始一直话很少。她时刻关注着周边情形,在心中默记地形图。此刻她的奔跑快速而无声,每处岔路和小转折都记得异常清楚。
不知道是因为跑的太快还是看到于燕燕手中的血迹,我的心脏一直在激烈的跳动。跑到后来,我几乎已经是踉踉跄跄在跟随她了,好在于燕燕终于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我们遇到秦所的地方。从警告到真正扑倒他们,中间有六秒钟的空白。”
我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息着,“燕燕姐,你,你到底要找什么?”
于燕燕从我手中拿走手电筒,在地面上扫射着查找,低声道:“或许是亡魂,或许是错觉,或许是……这里!梁珂,看到了吗,血迹。”
顺着于燕燕手中的光线,我看到地上有两滴连在一起的血滴,像是血红的玫瑰在坚硬的岩地上怒放。我感觉到一阵眩晕,呼吸渐渐调整平息,人却恍如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这两朵诡异玫瑰。
于燕燕用手指在血迹上轻轻抿了一下,似乎在查看血迹的凝结度。她随即站起身来,继续借着手电光在地面寻觅。很快她又发现了一滴血迹,顺着血迹,我战战兢兢跟在于燕燕身后,拐入一个与我们发现秦所之处咫尺之遥的岩壁凹角。
这里像是一个天然的石室,拐进去后大约3平米左右。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出发时秦所曾带我们从石室的背面走,试图寻找到他刚刚发现的一个新岩画,可惜没找到。从那条路的方向看这仅仅是一面石壁而已,不曾得知其中另有小小乾坤。
光线似乎颤颤巍巍,暗示着不详的阴冷。于燕燕用手电在石室内一扫,我瞬即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一个人。这个人依石壁半卧着,似乎是先扶上石壁而又支撑不住跌坐下来。
是个女人。
157、
她干涸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无神的望着远方,远远超过这个3米见方的天然石室,望向比生命更远的地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狂欢盛宴,疲倦后又有些惆怅哀婉的神情。
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臂。
她的袖子被拉到了肘部以上,双手和小臂都已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露出森森白骨。裤腿也被撕烂了一条,腿上有血肉模糊的地方。石壁上有她下滑时留下的半条血迹,像是躯体的力量再不够支撑生命。从站立到静静的滑下而卧,只是几秒钟而已,却是从生到死划过的最后痕迹。
于燕燕半跪在尸体身边,头颅微微低下,静默了几秒。随后她用左手摸了摸尸体的颈动脉,放弃了最后的一线希望。她抬起头,眼中是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的坚硬冷酷的神情,“你拿好手电,我要验尸。”
我的手抖得厉害,不得不双手扶住手电。于燕燕严厉的看了一眼,示意我冷静。
她先是仔细查看了死者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然后将尸体的手臂抬起来看了看,我颤巍巍的换了个方位,便于光线照到那些鲜血和白骨交织的地方。于燕燕看了片刻,又俯身到尸体的腿部观看,她凑得很近,没有丝毫的犹疑畏惧。而我则早已转过头去,忍耐住胃部阵阵发呕的冲动和被恐惧悲伤劫掠过的晕眩。
于燕燕把手伸进死者的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张工作证,查看片刻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她是新疆文物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是考古队的。我们走吧!”
于燕燕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向外走去。我有些魂不守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
“走吧,要快,不然严叔这个老狐狸会怀疑。”
于燕燕揪住我的袖子将我拉了出来,她又飞快的跑了起来,我先是木讷的跟着她走了几步,接着也跑了起来。
只是在那最后时刻,我回头望了一眼凹壁,已经再望不到尸体。那个人曾经拥有的一切,爱,家庭,愿望,在阳光下悠然的散步,这些已经永久的失去了。她孤独而安静的躺在地下几百米深的一个石穴里,我们就这样将她丢在身后,丢在这亘古长存的黑暗里。我没有勇气探询她死前曾经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和恐惧,她曾经在黑暗中承受了什么。我只是记得她的肉体鲜艳如玫瑰,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张开,像是黑暗里回环跌宕的挽歌。
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岩地上轻微的回响,我是罪恶的逃亡者,丢下我的人类同伴,仓皇的奔向另一个黑暗的命运。那时候我一定是哭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有冰冷的液体,因为奔跑的呼吸急促而无法克制的哽咽。
快回到严叔处的岔路时,于燕燕放慢了脚步,回头道:“你是不是哭了?”
我摇着头,脸上泪水涟涟。
她从我手中抽走手电,简洁道:“擦干眼泪。”
于燕燕用手电在我们两人身上照了一下,确认没有沾上任何血迹后,低声道:“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这件事情。”
我慌乱的用袖子在脸上抹着,急切的想抹掉一切无法遏制的悲伤。
远远的,已经听到老六的呼喊声:“就算是玩大的,现在也该结束了吧?”
于燕燕应了一声:“已经好了,就来。”她扭头向我冷冷道:“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果我们想摆脱严叔的控制,这是个机会。”
她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我听见她的自语声中第一次有那么一丝恐惧和不自信流露出来。
“这里真是个不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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