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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鞋疑踪-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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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内蒂打开文件夹,把画工画的死者模拟像递给克雷斯波。克雷斯波只往下瞥了不到一秒钟,便抬起头看着布鲁内蒂,莞尔一笑,说:“我压根儿不知道他是谁。”他把模拟像还给布鲁内蒂,可布鲁内蒂却不肯接。
“我想请你把这张像看得再仔细一点,克雷斯波先生。”
“他已经告诉过你,他不认识这个人。”那另一位在房间的另一头发话了。
布鲁内蒂没搭理他。“这个人是给打死的,我们必须查明他是谁。所以,如果你能再看一遍的话,我将不胜感激,克雷斯波先生。”
克雷斯波一面闭目养神,一面用手把左耳后的一缕不听话的卷发梳理整齐。“如果您非要这样的话——”他说,又看了看下面的这张模拟像。他低下头正对着画,这一回,他看到了画在上面的脸。布鲁内蒂看不到克雷斯波的眼睛,可他发现克雷斯波的手突然从耳边挪开,重新朝颈部摸索,这一次可没有想调情的意思。
过了一秒钟,克雷斯波抬起头来瞧着布鲁内蒂嫣然一笑,说:“我从来没见过他,警官。”
“你满意啦?”屋里的另一位问道,一边还朝门口走了一步。
布鲁内蒂接过克雷斯波递给他的模拟像,塞回文件夹里。“这只是画工对他长相的猜测,克雷斯波先生。假如你不介意,我想请你看一张他的照片。”布鲁内蒂显露出他最迷人的笑容。克雷斯波见状,那只手就像燕子一样,振翼展翅,倏忽间已飞回了锁骨间那块柔软的预窝。“没问题,警官。只要是您提出的,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布鲁内蒂笑了,伸手去摸文件夹里那一小叠照片里最底下的那几郑他拿出一张来,稍稍看了一会儿。其实每张的效果都差不多。他瞧了一眼克雷斯波,只见对方已经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点。“他有可能是被哪个付给他钱、让他服务的人杀的。也就是说,那些跟他类似的人,都可能会受到这个人的威胁。,他把照片递给克雷斯波。
克雷斯波接过照片,接的时候有意用自己的手指碰了碰布鲁内蒂的手指。他一面手持照片放在他们俩之间的位置上,一面冲着布鲁内蒂笑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把笑脸凑到照片跟前。只见他的手一下子从颈部弹开,移上去捂住了直喘粗气的嘴。“不,不!”他说,眼睛还盯着照片。“不,不!”他反反复复地说,抬起脸看着布鲁内蒂,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然后,他猛地把照片推开,往布鲁内蒂胸口一塞,身子直往后退,好像布鲁内蒂把什么脏东西带进了房间。照片落到了地上。“他们不能这样对我。我不会出这种事的。”他一边说一边从布鲁内蒂身边往后退。每说一个字,他的声调都要拔高几度,在歇斯底里的边缘战战兢兢地挣扎一阵,最终还是堕入其中。“不,我不会出这种事的。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的。”他的声音愈来愈高,向他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发出了一种尖利刺耳的挑战。“不会是我。不会是我。”他大叫大嚷,离布鲁内蒂越来越远,最后撞到了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上。
看到自己想远离那张照片、远离那个给他看照片的人的企图半途受阻,他吓了一跳,抡起胳膊往桌子上推了一把。-只花瓶,模样就跟布鲁内蒂身边的那只如出一辙,掉到了地板上,摔得粉碎。
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另一个人闪进了屋。“出什么事了?”他问,“怎么了?”
他朝布鲁内蒂的方向望了一眼,两个人马上就互相认出了对方。贾恩卡洛·圣毛罗不仅是威尼斯最有名望的律师之一,经常免费为主教充当法律顾问,同时也是“道德联盟”的会长和运作者。
“道德联盟”是一个基督教非神职人员的协会,致力于“使信仰、家庭、美德千古长存,生生不息”。
布鲁内蒂只是点了点头。假如碰巧这些人不知道克雷斯波的这位顾客究竟是什么来头。那么,最好还是让这位律师保持现状。
“你在这儿干什么?”圣毛罗气呼呼地问。接着,他转过来对着两个人当中年长的那位,此刻那人正站在克雷斯波身边,而克雷斯波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捂住脸,不停地抽泣。“你就不能让他把嘴闭上?”圣毛罗嚷道。布鲁内蒂看着那个年长的朝克雷斯波弯下腰,对他说了点什么,然后把双手按在他肩上摇来晃去,直摇到他的脑袋也跟着前后摆动起来。克雷斯波不哭了,可他的手仍盖在脸上。
“你在这间公寓里干什么,警长?我是克雷斯波先生的法律代表,我不允许警察再继续虐待他。”
布鲁内蒂没答腔,只顾着继续观察沙发上的那一对。那位年长的挪了一下窝,坐到了克雷斯波身旁,伸出手臂关切地勾住他的肩膀,于是克雷斯波便渐渐安静下来。
“我在问你问题呢,警长。”圣毛罗说。
“我是来请教克雷斯波先生的,问他能否帮我们确认一桩案子的被害者身份。我给他看了一张那人的照片。你看看他的反应。他说他不认识那人,可对他的死反应倒是够强烈的,你说呢?”
布鲁内蒂说这话的时候,盯着他看的是那个穿套衫的人,可是接下来开口说话的却是圣毛罗。“既然克雷斯波先生已经说过他认不出这个人,那么,你就已经得到答案了,可以走了。”
“当然。”布鲁内蒂说,把文件夹往右臂下一夹,朝门口走了一步。他回头瞥了一眼圣毛罗,用平静而随和的声调说:“你忘了系鞋带,律师。”。
圣毛罗低头一看,立刻发现两只鞋明明都系得好好的。
他看了布鲁内蒂一眼,那目光足可以在玻璃上刻出东西来,但是他并没有说话。
布鲁内蒂在沙发前停下来,低头看看克雷斯波。“我姓布鲁内蒂。”他说,“如果你记起什么来了,可以打电话到威尼斯警察局来找我。”。。
圣毛罗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于是,布鲁内蒂走出了这套公寓。
第九章
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不管是布鲁内蒂,还是另两位照着名单调查的警官,都没有任何进展。当他们三个人在下午四五点钟回到警察局里碰头的时候,加洛汇报说,在他那部分名单上,有三个人说不知道死者是谁,或许他们没有说谎。其余的人当中,有两个不在家,有一个说死者看着眼熟,却想不出什么道理来。斯卡尔帕的经历也大同小异,所有那些他找来谈话的人都一口咬定从没见过死者。
三个人商定,他们明天再去试试这一招,争取把名单上所有的名字都完成。布鲁内蒂要加洛再准备一份在厂房附近以及卡普齐纳大街一带活动的妓女名单。虽说他并不指望这些女人能帮上什么忙,可她们没准注意过跟自己竞争拉客的对手,说不定就认得这个人。
布鲁内蒂一面上楼往自己的寓所跑,一面胡思乱想着打开家门以后的幻景:在这一整天里,魔法从天而降,小精灵翩然而至,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装上了空调;而另一些精灵则装好了一个他以前只在矿泉疗养地的旅游手册和美国肥皂剧里才见过的那种淋浴器——洒上香料的水从二十个不同的淋浴头里喷出来,化作一道道针尖那样细密的水流,直浇在他身上。刚一出浴,便会有一条厚厚的特大号浴巾将身躯团团裹祝然后,会有一个吧台,也许就是游泳池尽头的那种,还有一位身穿白上衣的待者递给他一大杯清凉饮料,面上还漂着一只木槿。亟待解决的生理需求一经满足,接下来他就该步入科幻小说了。他想像着两个孩子既听话,又尽责,而他那忠诚恩爱的妻子在他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就会告诉他,那桩案子已经大功告成,他们明天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动身去休假了。
结果他发现,依照惯例,现实与意愿有所不同。家里人已经都躲到阳台上去了,因为此刻那儿充溢着傍晚的第一丝凉意。基娅拉从她那本书上抬起头来,说了声“你好,爸爸”,下巴一歪,让布鲁内蒂亲了一下,便又一头书里去了。拉菲正在翻看当月的《男士》。他仰起脸来重复了一遍基娅拉的欢迎仪式,然后继续考虑自己眼下是多么需要衬衣衬裤。保拉看见了布鲁内蒂的这副狼狈样,便站起身来,用胳膊勾住他,吻了吻他的双唇。
“圭多,去洗个澡吧。我去给你弄点喝的来。”在他们左侧的某个地方响起了一阵铃声。拉菲把杂志又翻了一页,而布鲁内蒂则伸手去松领带。
“放一只木槿。”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去洗澡。
二十分钟以后,他才坐下来,身穿一件亚麻衬衫和一条棉布宽松短裤,光着双脚高高地搁在阳台的围栏上,然后就把这一天的经历说给保拉听。孩子们都不见了,毫无疑问,他们是去从事某种“听话而尽责”的活动了。
“圣毛罗?”保拉问,“贾恩卡洛·圣毛罗?”
“就是这位。”
“太妙了。”她说,话音里透出了由衷的喜悦。“我真希望我没答应过你,不把告诉我的事儿讲出去。这个故事真带劲。”她又念叨了一遍圣毛罗的名字。
“你没告诉过别人吧,是不是,保拉?”他问道,尽管他明知他不该问。
她本想气呼呼地回一句嘴,最终却只是身子一斜,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没有,圭多,这些事我一个字也没有跟人提过。以后也不会。”
“我不该那样问,直抱歉。”他说,低头抿了一口坎帕里苏打水。
“你认识他的太太吗?”她问,换了个话题。
“我记得有一回,曾有人把我介绍给她。在两年前,某个地方的一场音乐会上。不过要是再见到她,恐怕我已记不起来了。她长什么样?”
保拉呷了一口她的饮料,然后把杯子搁在围栏顶上,这种事她是不许孩子们做的。“这么说吧,”她一边琢磨该用怎样尖酸刻薄的词儿来回答这个问题,一边就说开了,“假如我是圣毛罗先生,不对,是圣毛罗律师,一边是我那高挑、瘦削、穿着无可挑剔的妻子,发型是玛格丽特·撒切尔式的,至于那脾气就更别提了,而另一边是个年轻小伙子,也甭管他身高多少,头发怎样,脾气如何——这两个人让我挑,我的双臂百分之百会伸出去拥抱那个小伙子。”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布鲁内蒂照例没去理会保拉的妙语如珠,只关心实质问题。
“她是比芭的一个顾客。”她说。比芭是保拉的一个朋友,是个珠宝商。“我在店里碰到过她几回,后来又在某一次到我父母那儿赴宴时遇上了她,那些宴会你是不去的。”考虑到保拉这么说是为了回敬他刚才问她有没有向别人泄露过他说的话,布鲁内蒂就没有深究。
“说话的总是她,他就站在一边阴沉着脸,好像方圆十公里以内,就没有什么人物能跟他的尊贵地位相提并论了。
我老是觉得他们是一对道貌岸然、妄自尊大、心胸狭窄的小人。当时,我只好听她讲了足足五分钟。我是看透了。她就像是狄更斯小说里的一个配角,某个虚情假意、心狠手辣的家伙。说话的一直都是她,所以,对于圣毛罗我一点儿也拿不准,只好凭直觉了。不过,我很高兴自己没看错。”
“保拉,”他提醒道,“我没理由认定,他待在那里,除了为克雷斯波提供法律咨询外,还会有别的原因。”
“做这件事有必要脱鞋吗?”她问,哼了一声,表示难以置信。“圭多,请回到本世纪里来吧,行吗?圣毛罗律师待在那儿只有一个理由,而这跟他的职业无关,除非他为克雷斯波先生制定了一项有趣的付款计划。”
保拉,他认识了二十几年的保拉,凡事都容易走极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弄不明白这究竟是短处还是优点。
不过,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她本性难移。甚至在她准备走极端前,眼睛里闪现的那种不羁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此刻,这种眼神他又看到了。他不清楚这一次保拉会怎么离谱,可他知道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觉得他会不会为主教也安排这样的‘付款计划’?”
在这二十多年里,布鲁内蒂同时也学会了一点,对付保拉那种走极端的倾向,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本不要去理会她。
“我说过了,”布鲁内蒂接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说,“他在那间公寓里证明不了什么。”
“但愿你是对的,否则的话,每次见到他从主教的宅邸里出来,我都得担心了,是不是?”
他只是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好吧,圭多,他待在那儿是为了业务,法律业务。”她停了好一会儿,又说开了,这一回完全换了一副腔调,提醒布鲁内蒂,现在她要正经起来了,要认真对待这件事了。“他说克雷斯波把模拟像上的人认出来了?”
“我觉得,刚开始的一刹那,他确实是认出来了,可等他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已经稍稍定了定神,所以当时他的表情没有一点破绽。”
“那么,这个画像里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就说不准了,对不对?可能是另一个男妓,甚至是一个顾客。你有没有想过,圭多,他没准是个喜欢,呕,在跟其他的男人见面时打扮成女人模样的顾客?”
现代社会就建立在性爱的超级市场上。布鲁内蒂知道,从那个人的年龄推断,他不像是个卖主,倒像是位买家。“那就是说,我们该去找那些嫖男妓的人,而不是找男妓本身。”
他说。
保拉拿起她的饮料,搅了几下,一饮而荆“这么一来。
名单肯定会更长。再说,鉴于你刚才告诉我的那位‘主教大人的律师’的事,这名单就要有趣得多了。”
“这又是你的某个恶毒的理论吧,保拉,所谓城里到处都是些表面上乐呵呵的已婚男人,骨子里却等不及要偷偷摸摸地钻进灌木丛跟某个易装癖鬼混。”
“看在上帝的份上,圭多,你们这些男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些什么?足球?政治?难道你们从来就没有俯下身子说点小道消息?”
“说什么呢?卡普齐纳大街上的男孩?”他拿出不必要的力气猛地放下杯子,搔了搔脚踝,入夜后的第一批蚊子里有一只刚刚咬了他一口。
“我想,那是因为你没有身为同性恋的朋友。”她心平气和地说。
“咱们有很多同性恋的朋友。”他一边说,一边意识到,也只有在跟保拉争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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