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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路云和月-第2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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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以前听说过一句话: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比起那些活着却被人忘记的人来说,所有已经不在的人,我们爱的人,爱我们的人,那些为国而死的人,他们其实一直活着,在我们心里,从未死去。”
念卿与狄尔森握着她的手,一同看着远处,心里都在默默的念着:是啊,他们从未死去。
云南,昆明。
对于这座城市,韩婉婷与狄尔森并不陌生。几十年前,深受重伤的狄尔森在这里的陆军医院里接受治疗,韩婉婷与林秀清在这里遇到过日机的轰炸,也是在这里,她还与秀姨年轻时的爱人刘将军有过一番针锋相对的对白。
这些往事,他们都不曾忘记,也成为了人生中最重要与宝贵的回忆。所以,当他们一走下飞机,踏上春城的土地时,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在品评这里的空气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清润、甘冽,带着百花的香气。
到了昆明之后,他们也像在上海一样,四处寻找着曾经住过的医院、林家公馆,寻找他们认识的朋友们。同样遗憾的是,那些地方那些人,统统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了。
圆通山上,当年国军曾为纪念陆军第八军滇西战役阵亡将士而立的纪念碑,为纪念滇缅战役中阵亡将士的纪念碑也都没有了踪影,所有的战役遗址也都遍寻不着。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几十年前,有一群热血男儿在这里奋勇杀敌。正是这群热血男儿的奋不顾身,才有了今天的和平岁月。
可是,如今,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甚至连一个祭拜他们的地方都被夺走了。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狠心的抹去了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看着被毁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纪念碑遗迹,狄尔森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他觉得痛,很痛,痛得让他禁不住要佝偻起身体,才能勉强压住那股从心脏深处蹿出来的彻骨痛意。
当年,他亲眼目睹了一批批将士们在这里前赴后继,无数的年轻人,在这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换来了战役的最后胜利。他们是英雄,是民族的脊梁,是国家的英魂,怎么可以被后人忘记?怎么可以就这样变成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让他们死后还魂魄难安?!国,共之间的纷争与嫌隙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甚至连最崇高的民族大义、同胞手足之情都可以被弃之不顾吗?
狄尔森摸着被毁坏的纪念碑的残垣断壁,心疼的几乎落下泪来。这种痛,不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不是见到过冲锋过后战士们堆积如小山一样的尸体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韩婉婷深深的了解丈夫心底里的痛,因为经历过战乱的她,同样也不会忘记当年十九路军在上海与日军激战时,那一张张穿着单衣,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坚持抵抗的、可爱又令人敬佩的年轻面孔。
日本人叫嚣着要三个月占领全中国的不可一世,只在上海一个城市便就此终结。正是因为有着那些奋不顾身、甘愿以个人的死亡换回无数人生命的年轻人,才有了中国最后的胜利。不论国共与否,只要是中国人,都不应该忘记他们。都不应该!
可是,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还有多少人把他们当成国家英雄来怀念?只有他们这些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老人了吗?
残垣断壁前,是两位哀伤不已的老人与一个久久沉默的中年人。上海之行,固然让他们心酸失落,可昆明之行,却让他们心痛难当。韩婉婷抚着丈夫的胳膊,小声的问道:
“腾冲还要不要去?那里的墓园,也许也已经”
“为什么不去?我要看看,一直自诩伟大、正确、光荣的共,产党是怎么对待抗日英烈的。”
狄尔森冷冷的说着,眉宇间尽是清冷之色,沉暗的神情让他原本就深邃的五官此时更加的深峻,让人看了没来由的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韩婉婷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微微点点头,无声的依偎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着高挂在山巅的橘红色的夕阳。
腾冲是个并不大的城市,所以不像昆明那样有像样的机场。唯一一个机场也是四十年代时为抗战而建,据说已经废弃多年。由于昆明到腾冲没有通航,因此,去腾冲只有两种方式,一是坐长途汽车,期间还要翻越高黎贡山,行程大约要花去整整一天。二是坐火车,从昆明到大理,然后再从大理转乘去往腾冲的火车,行程比坐汽车更长些,大约需要一天半。
出于有两位老人的考虑,念卿建议坐火车,虽然时间长些,但老人的身体不会太累。可狄尔森却不愿意,他坚持要坐汽车。因为他要看看那座横亘在中缅边界上,曾经挡住了无数奉命撤退的战士们回家之路的高黎贡山。韩婉婷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本也打算劝他坐火车,可他却只用一句话便堵住了她想要说出口的劝言。他说,知道我为什么天天在家锻炼身体吗?我等的就是今天!
于是,韩婉婷默许了丈夫的意见,毫无怨言的与他一同选择了坐汽车去腾冲。三日后,一行三人坐上了从昆明开往腾冲的长途汽车,向着那片倒下过无数热血男儿的热土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上了活力榜,所以我必须要在换榜之前更新2万1千字。可是,下周就是月底加年底,这个压力是对我的挑战啊!但愿我能按时完成任务。
☆、第二百十章
腾冲,自古以来的交通要冲,以出产翡翠玉石而闻名天下,早年腾冲城建有以巨石垒城的高大城墙,因此有着“极边第一城”的美称。但,这个宁静富饶的小城在抗日的战火中被毁于一旦,中日两军的炮火几乎将腾冲县城夷为平地。今天看到的腾冲城,基本都是抗战胜利后重建起来的,很多古建筑与古迹都已消失在战火之中,再无明显的痕迹可查。
狄氏夫妇与念卿经过了整整一天的舟车劳顿后,终于来到了位于云南省西南部的小城腾冲。一下车,刚安顿好住宿行李等,未及多休息片刻,狄尔森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那座国殇墓园看看。韩婉婷与念卿生怕这样连轴转,大家的身体都吃不消,万一病倒显然得不偿失,因此难得强硬的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一比二的结果,少数只能服从多数。于是,无奈之下,狄尔森只得同意先在当地休息一天,待第二天再出发。
这天晚上,月华如水。整个腾冲县城仿佛也进入了梦乡,安静的只能听见虫鸟犬吠之声。狄氏夫妇居住的旅馆房间后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视野一目千里,恰好可以看见远处隐在夜色中绵延数百里的高黎贡山。黑夜,月色,远山,层叠起伏的山势宛如天然的屏障,世世代代护卫着生活在这里的黎民百姓。
狄尔森站在窗边,静静的眺望着那座大山,目光悠远而深沉。韩婉婷端着刚泡好的茶走到他的身边,将茶杯送到他的手中,看了一眼那座大山,玩笑道:
“还没看够吗?那座大山如今都快成了你的‘眼中钉’了。”
他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低笑道:
“是啊,真是怎么也看不够,觉得兄弟们都在那儿。”
“念卿说,旅馆老板明天亲自开车送我们去。”
“哦?为什么?”
“因为老板的父亲是当年参战的老兵之一,老板从小就是听着父亲讲述的战斗故事长大的。听说我们几个当年都来过这里,又听说你也是入缅作战的老兵,很高兴我们能回来看看,所以主动要求明天给我们当一天的免费司机。”
狄尔森听罢,感叹的点点头道:
“没想到这里的人心在经历过文,革之后还是淳厚如故啊。当年我们打仗的时候,要不是靠着当地老百姓的支持,哪里能支持到最后?光是一条滇缅公路,就不知道累死多少老百姓,云南人民为抗战做出的贡献,无论用什么样感谢的字眼都表达不了的啊!”
韩婉婷点点头,看了看高挂在天空的皓月,轻声道:
“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好重游故地。”
当天夜里,狄尔森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重回战场,站在当年曾经战斗过的战壕边,硝烟弥漫,仿佛一场大战刚刚过去。战壕的对面站着黑皮和阿根,他们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穿着军装,正欢笑着,大声的叫着他“老大”,热烈的朝他挥手。他笑着挥着手朝他们跑去,眼看着就要与他们拥抱在一起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落进了深深的战壕里。
他大惊,奋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可明明看起来长满了藤草的战壕两壁却滑得怎么也抓不住。他一急,想要高声呼叫,却立刻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他惊魂未定的坐起身,看着周围漆黑的环境与身边妻子安然的睡颜,这才发现,一切都是黄粱一梦,而脸上,不知何时起,已是泪流满面
旅馆老板姓张,比念卿年轻些,大约五十出头。个子不高,口才却极好,他开了一部小面包车将狄氏夫妇与念卿送去国殇墓园的一路上,都在热情的为老夫妻二人解答问题,介绍改革开放后当地的变化云云。四人聊得很尽兴,老板小张为人风趣幽默,性格直爽,毫无扭捏作态之风,因此一路上车厢里始终洋溢着笑声。
快到国殇墓园的时候,小张一边开车,一边不无感慨的说道:
“这个墓园,也是去年才开始修复的。文,革的时候,红,卫兵们说这里埋着的都是‘国,民党反,动派’,是‘人民的公敌’,是‘四,旧’,必须要加以摧毁,所以就把这里的坟也掘了,墓碑也砸了,好好的墓园被毁得不成样子。
我爸那时看在眼里,心疼啊,可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等那些人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偷偷的去捡被砸了的墓碑,悄悄的藏起来。他说,做人要讲义气,埋在那里的都是当年和他一起打仗的兄弟们,他们已经死了,他这个活下来的幸存者,就算日子过得再艰难,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不起兄弟们,让他们觉得心寒,不能让他们在死后还要无家可归,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
我妈那时还怕我爸这么做被人发现了更要遭祸,总拦着不许我们往家里捡墓碑。可我爸说什么也不听,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就听爸爸的战斗故事长大,小时候也没少跟着爸爸去给那些长眠在墓园里的叔叔们上坟,对那些叔叔们也有了感情,所以也不怕。我妈见我们都拦不住,也只好由着我们,还替我们打掩护,偶尔也跟我们一起去捡墓碑。
就这么着,一直捡,一直捡,到后来还有了与我们一样志同道合的人。大家就相互帮忙一起捡,到文革结束后,捡回了大部分残碑,拼起来也有两三千人的样子。只是可惜,有一些墓碑被砸得太厉害,已经碎得拼不起来了。我爸为这个事情,还掉过不少眼泪。”
小张的一席话,让先前车厢里愉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他的话,让狄尔森听了心里发酸,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问道:
“其他和你们一起捡墓碑的人,也是当年的老兵和他们的后代吗?”
“哪儿啊,几乎全是腾冲当地的老百姓。他们年轻的时候都亲眼目睹过那场激烈的战事,心里知道墓园里埋着的都是为国而死的英雄,可不管什么国,民党还是共,产党的,就知道他们是为打日本人死的。其中有一个老人,当年打仗打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还冒着炮火跟着当地组织的挑工队往山下运送过战士的遗体,还有几个是45年那会儿参加过修建墓园的工人。
虽然文革的时候大环境不允许他们站出来为那些战士们说话,但他们的心里都是明白的。看着墓园被毁,他们心里也不好受,这才会和我家一样,偷偷的将被砸坏的墓碑给收集保护起来。他们都说,早晚有一天,会让这些烈士们回家的。”
“好人啊,都是好人啊!”
狄尔森喃喃的说着,尽管没有见到过当年墓园里遍地狼藉的景象,但从小张的诉说中,他已经能想象的出那副凄凉悲怆的画面,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抿着唇,久久的沉默着。
念卿想了想,好奇的问道:
“后来怎么又恢复重建了呢?”
“文革一结束,大家就想着该向政府提一提重修墓园的事情。可是,其中还发生了好多事情,这件事情一直拖啊拖,拖到去年10月才正式批准重建,12月的时候开的工。到你们来,正好一年。不过,墓园到现在只恢复了忠烈祠和大门,后山的烈士山还没有完全重建好。因为散失了很多阵亡将士的名单与遗骨,需要花些时间。也许过些年你们再来,就会见到重建好了的墓园了。”
话说到这里,小张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极为迟缓的口气低声说道:
“其实,这些话我本不该和你们说的。要不是无意中听说了你们当年来过腾冲,和我爸爸一样也是参战的老兵,我是绝不会与你们说这些的。我从小敬佩英雄,从我爸的身上我能看到他们当年和小鬼子打仗时的气概。但是,英雄的下场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看见你们能来祭拜他们,我真的很高兴。”
念卿好奇的问:
“为什么不能说?你们的文革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对海外人士应该没有敌意了啊。”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在我们的课本上,从没有这样一段历史。这段记忆与历史被人为的抹掉了,连一点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包括我爸在内的所有人,所有留在这里的,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兵们,其实都是不合时宜的历史见证人。”
车厢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汽车开动着的引擎声,小张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们已经听懂了那番话背后蕴藏着的许许多多没能说出口的苦楚。在上海的时候,他们已经听了太多太多的悲情故事,多到足以想象这群活着的曾经的“国,民党”老兵们在那些政治运动迭起的岁月中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狄尔森缓缓的睁开了一直紧紧闭着的眼睛,看着远处的大山,沉声道:
“历史并不是某个人,某个党派书写的,遮不住,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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