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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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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轻饶了他!要他向天盟誓,不再恃强凌弱,再来纠缠你!”    
    “快发誓!”剑师像个执法者,着意让剑锋碰了下谢玉春的喉头。    
    “我发誓”    
    “不能便宜了他!”有人又高声喊叫,“限他今日滚出杭州!”    
    “快说!今日离开杭州!”剑师命令着。    
    “是!今日离开”谢玉春好像吓得麻木了,剑师一下把他提拎起来,他的腿像筛糠似的站不住了,以为剑师要杀他,像被宰的猪样叫了起来,他的仆人们都站得远远地观望着。    
    “嚎什么!告诉你,看在河东君求情的面上,今日不杀你。可你得马上滚出此地回老家去!明日若再在西湖碰上你,别怪我这剑不认人!”他手一松,谢玉春咚地跌坐在地上。大家哄笑起来。    
    “谢老爷!我可以走了吗?”河东君看着已狼狈不堪的谢玉春,由衷地感到一阵畅快,她微笑着,“那么,再会了!”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43节 咏寒柳(1)

    谢玉春离开了杭州。河东君泄了愤,舒了口气,可她并没有求得心灵的安稳,每当夜深人静,她就惶然无主,感到惆怅和孤独。就像浓重的夜色,挤迫着她,她把头深深埋进枕里,一次一次呼唤子龙。常常是叫着他的名字走进梦中。何处是归宿?难道就这样漂泊下去吗?    
    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两颊又涌起了病态的红晕。汪夫人来看她,十分爱怜,执意要把她接到家中休养。    
    河东君怎么也不答应,她忘不了两年前住在他家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和不快。那次是经不住汪夫人的真诚相劝,住进了汪家的书楼。汪夫人为她打开了所有的书箱,任随她阅读。    
    数天相处,汪夫人被她忘我攻读的精神深深感动,又拿出家里的珍藏,任她观赏披阅。    
    她还阅读了汪汝谦自撰的著作《春星堂集》,特别研究了集中有关名媛杨云友的资料,看了董其昌对杨云友山水画册的跋语。跋中给云友的画艺作了很高的评价。她闭门不出,每日读书到深夜,作了许多诗文。那颗被恶豪纠缠得紧张疲惫的心,在安谧宁静的环境中,得到了舒松和慰抚。    
    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在汪氏宅邸的黑漆大门上贴了一纸:“美姝才女乃为天地所养育,应为众所共有,怎能容一拙夫私匿其舍!若不交出,当心老拳!”顷间,仆妇们喁喁私语,传遍了汪家上下,也让阿娟听到了,便告诉了她。她气得四肢发冷,一下昏厥在书桌上,一股咸腥味的液体从喉管直往上涌,一口鲜血从她嘴里喷吐出来,阿娟叫了一声:“不得了!你吐血了!我去找汪夫人!”    
    她突然惊醒过来,一把拉住了阿娟,有气无力地说:“别叫嚷,快快擦去,不要让人知道!”    
    那时她为了不让汝谦遭受诋毁中伤,婉言谢绝了汪夫人的诚挚挽留,毅然要抱病离开汪家。现在他们帮她教训了谢玉春,他人虽离开了,但决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寻求报复,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能再去他家呢?她决不能只顾自己安逸,让真诚关心她的友人因她再受诽谤。她谢绝了汪夫人的深情厚谊。    
    汪夫人见她执意不肯,求救于丈夫。    
    汝谦想,河东君的病一直未能痊愈,与她的情绪有关。住在他家,虽然夫人贤德,总是个客人,要受到一些限制,不如让她继续住在风光秀丽、幽谧清静的西溪别墅也许更有利于她的康复。他将想法告诉了夫人。    
    河东君听说他们同意她继续住在横山,又顿生千般感慨,万般联想,她感激他们对她的理解,给她的友情、援助和关怀,也想起谢某那个恶棍给她的迫害。她的眼睛湿了,深情地望着他们说:“我怎能报答得了你们的恩情呢!”    
    汪夫人移坐到她的榻前,抚摸着她散乱的秀发说:“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了?出外靠朋友,等你嫁了个如意郎君,那时我们就到你家去做客。”    
    一股暖流涌遍了河东君全身,她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和他们离别的那个时候。    
    汪夫人把她拉到矮几边,与她一同坐下,关切地问:“你打算去哪里?能告诉我吗?”    
    她支吾着说:“我有几个旧约,还没最后定下先去哪里。”    
    汪夫人关切地问:“河东君,你到处流浪,总不是个归宿呀!难道世间就没有你能看得上的人吗?”    
    汪夫人这句话,引起了她无限的惆怅,她爱过,把全身心都倾注在这爱里,可是她怎能理解她?尽管她不歧视她,同情她,她也不能理解她的苦衷!她不愿提起子龙,她沉默着,低下了头。    
    汪夫人握着她的手,劝导着,“你也别太挑剔了,再拖下去,就误了好时光了!听然明说,你不愿”见河东君的面色阴沉下去,汪夫人就知趣地停下了。    
    她不愿随随便便嫁个人,不愿为人姬妾,怎的就是挑剔了?她身居主母的位置,当然不知道姬妾的痛苦啊!那是怎样一种屈辱的生活!她不求荣华富贵,诰封夫人,但只想求得一知己,尊重她,认识她本身的价值,仅此,却这么难!她站起来说:“谢谢夫人,我告辞了!”    
    “你等等!”汪夫人已意识到,河东君主意已定,再留也留不住了。她打开橱门,拿出一个月蓝缎子的包裹,解开来,包里除了一部《春星堂集》外,还有一个螺钿镶嵌的烤漆匣,似乎是早就预备好的,说:“这书是然明送给你的,匣内是几件首饰和一点银两,是我送给你作纪念的,望你收下,也不枉我们结交一场。”    
    她一睹这只漆匣,就想起了她一直留在身边的另一只漆匣。它们一模一样。她激动起来,汪氏虽属商贾之家,对她却这么慷慨!可是,她不能受!她双手捧起《春星堂集》说:“夫人,太感谢你了,这个我收了!”她深情地抚摸了下漆匣,“这个,我领情了,请夫人替我收着,柳隐还有再来拜望的时候,西湖胜景永远吸引着我呢!”    
    汪夫人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    
    她赶紧一把抱住她说:“夫人,你别担心我挨饿,我的书画能养活我主仆。在不得已时,还可去弦歌侑酒,卖艺谋生,也并不丑!”    
    她站在轿前,紧紧拉着汪夫人的手望着他们忧忧忡忡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联想到许多理解她、器重她的人。她虽然还不知自己将往哪里,但她却充满了信心,她要养好病,为她那无望的理想奋斗。轿夫掀起轿帘,她躬身进去了。    
    数月后,她给汝谦寄去谢函一封:    
    鹃声雨梦,遂若与先生为隔世游矣。至归途黯瑟,惟有轻浪萍花与断魂杨柳耳。回想先生种种深情,应如铜台高揭,汉水西流,岂止桃花千尺也。但离别微茫,非若麻姑方平,则为刘阮重来耳。秋间之约,尚怀渺渺,所望于先生维持之矣。便羽即当续及。昔人相思字每付之断鸿声里。弟于先生,亦正如是。书次惘然。    
    想起汪氏夫妇的深情厚谊,她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抬起身子,把头偎依到在汪夫人的膝头上哭了。    
    “柳子!”汝谦走到榻前的一张紫檀靠椅上坐下说:“有位文坛泰斗托人捎话给你”    
    汪夫人打断了她丈夫的话说:“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候,治好病再说。”    
    河东君虽然非常想知道这话的内容,既然夫人不让他说下去,她也不好意思问了。她相信汪夫人是为她安心养病,才不让她现在就知道。    
    夫人拍拍她的背说:“莫哭,在这儿好好养病,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西溪的空气新鲜,汪家不断地给河东君送医送药,她又战胜了一次感情上波涛,不仅逐渐淡泊了因没见到子龙引起的忧伤。她的身体也逐渐有了好转。汪氏的横山别墅读书楼还破例地向她开放,她开始重温旧课。《西泠采菊》长卷也作成了。    
    一次汪氏夫妇来看望她,她拿出长卷,题上她的近作《晚菊》,赠送给他们。    
    河东君在诗中自比寒菊,有如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了他们的心中。河东君已二十三岁了,她的归宿还无着落,使他们很是忧心。汝谦想起了上次被夫人打断的话,现在说出,也许是时候,“如是!有某公说:‘天下有怜才如此女子者乎?我亦非才如柳如是者不娶!’”    
    河东君暗暗一怔,游嘉定时和松园老人一席谈的情景倏地闪回到心头。    
    “你对自己的归宿可有考虑?”嘉燧有次这样问她。    
    她凄苦地一笑,感激地看了老人一眼,回答说:“学生再也不愿为人姬妾了,宁可流浪,也要独立于世!”    
    老人沉默了,良久,良久,他仍以关切的语气问:“你到底要选何等样人物为婿呢?”    
    她不假思索随口答道:“先生,学生不重别的,就只重才。学生陋见,天下惟有虞山钱学士者始可言才,我非才如学士者不嫁!”    
    然明说的某公当然是指钱学士了!他这句话也肯定是回答她那句“天下惟有钱学士始可言才,我非才如学士者不嫁”的!然明为何不明说出他的姓名呢?这正是可引以为知己的地方。他知她心里只装着子龙,故而隐隐晦晦,作试探之言。河东君淡淡一笑说:“不曾想到,天下还有如此知音!”    
    汪夫人连忙接上说:“不过听说年龄大点,脸有些黑!”    
    河东君却笑了起来:“夫人,只要是真正的才人,倒不必以貌见长。只要真能成为知己,结成忘年之侣也很好呢!”    
    汝谦不由自主地击起掌来,称赞道:“此至论也!非千古第一佳人不能有此高见!”    
    河东君开怀地笑起来:“明公,你就喜欢恭维我,不怕羞杀柳隐!”    
    汝谦异常兴奋,好像他已看到了河东君幸福的归宿,说:“你安心养病,我传话与他!”    
    河东君又笑了:“明公,你还没告诉我某公为谁呀?”    
    “虞山钱学士!”    
    她本来就是明知故问,这个回答也早在她意中,可仍在她心中引起了波澜,漂泊中听到的有关他的传闻和议论,就像一条溪流把沿途树上落下的花果、枝叶,一齐汇进了她的心潭,随之又把她的记忆带回到两年前的嘉定。    
    嘉燧老人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说:“你若早到一日就好了,失去了见一个人的机会!”    
    “哦!谁呀?”    
    “一位学贯古今的文坛耆宿!他刚刚离去!”嘉燧老人摇了下头,“错失良机,万分可惜!”    
    她“嗯”了一声,突然想起那艘栗壳色大船,那站立船头的长者,不由说:“学生见过了!”她诡谲地笑了笑,“黑红的脸膛,宽广的天庭,灼灼发亮的目光”    
    “对对对,正是此公!”老人兴奋地说。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44节 咏寒柳(2)

    她稚气地一笑:“学生并不知道此公何人?”    
    “来来来!”松园将她招呼到他的画桌前,拿出一纸诗笺。    
    她惊讶地叫了起来,读出了诗题:“《观美人手迹》。”    
    “此乃他赞你的诗!”    
    她急于要证实自己的猜想,把视线移到落款处,果然是他!钱学士!再来读诗,她觉得有股才气直向她扑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读他的佳作,她读过他许多诗文,也研讨过他的诗论,也常听文士对他的评价和称誉,他的诗有独特的风格和个性,他的诗论有卓越的见解。可这次读他诗作更为激动,她两颊飞起了红云,把诗稿推到嘉燧面前,羞赧地说:“学生诚惶诚恐了!”    
    她仍然困惑不解,是谁将她的话传给了钱学士呢?她说此话时,并没有想到要嫁给他,而只不过比喻自己对才的向往罢了。她虽然知他有才,有很高的声望。在湖上邂逅相逢,无意救了她。可是,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毁誉参半,她并不了解他。而且,她不愿为人姬妾。她问:“他是从何得知柳隐所说才非如他不嫁之言的?”    
    汝谦诡谲地翘起胡须,摇摇头说:“汪某这就不知了!”    
    夫人接上说:“还能有别人,是松园老,他为这句话专程去了趟虞山呢!”    
    “啊!”河东君心里霍然一亮,那年她离开练川,松园老人悄悄护送到杭州后,又去了虞山啊!她浑身暖融融,心里甜丝丝的,难得这样的热心人,虽说自己的命薄,却有如此多友人关心她,她应知足。知足者常乐,她应该乐!可是,她是历尽人世沧桑的人,这归宿大事,要慎而又慎。她推说,“我的病还没好呢,以后再说吧!”    
    送走了汪氏夫妇,河东君怅怅地回到卧房。她的思绪又蹁跹起来,突然又忆起了她第一次来杭州时,汝谦问她,“可知秋娘的下落?”    
    她被问住了。离开卧子后,她回过一趟盛泽,去探望秋娘。这才得知自她出逃后,秋娘跟着一个化缘的老尼走了,她的全部财产都捐给了老尼的那个寺院。她根据姐妹们提供的线索,去寻找秋娘,去过很多寺院,都失望了。    
    她向汝谦摆了下头,心却像铅块样沉重,他也意落落。    
    秋娘是为她能寻到一个幸福的归宿,才给了她自由的,而她自己却不得不放弃了红尘,遁入了空门,青灯黄卷,了她一生。秋娘为她作出这样的牺牲,可她到了这个年纪,仍然像一片飘忽的树叶,没有归宿。选婿之事成了她一块心病,今日汪氏又重新提起,还道出了钱氏,仿佛是往她心湖中掷下了块巨石,击起了丛丛簇簇的浪花,她感到倦怠了,想独自清静一会儿。    
    她移步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坐下,审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她正值人生的春季,肌肤若凝脂似的细嫩白净,两颊那淡淡的红晕还是那么鲜润。可是,久病还是留下了痕迹,眼圈仿佛涂了淡淡一层彩墨,添了几分深邃。她,黯然了!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老的,眼角也会慢慢爬上鱼尾纹,到了那个时候她不敢想了。    
    她长期飘泊,周旋在追随者、仰慕者和欲筑金屋而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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