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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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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大岁,牧斋到祖茔,岂有不参拜祖先之理?她若同往,是拜还是不拜呢?若不拜,会叫人指责为失礼;若是拜了,会让人误解为她已嫁给了牧斋!她早就听说拂水山庄风景优美,也多次听牧斋谈及那里的数十株老梅风姿,很想品赏一下那照野拂衣如白雾,香雪浮动月黄昏的如幻似梦的意境。便回答说:“我十分想去,可是,那是你钱氏的祖茔所在地,我不便去的。”
牧斋—听便知音,连忙说:“我们是去看花,不参拜祖茔!”他略停了下,自感有强求河东君之意,觉得不妥,即补充说道,“我先去看看梅花可曾开放,若已开放,我们初二日再同去,你看如何?”
河东君没有理由拒绝,报以一笑,应承下来。
除夕那天,牧斋偕着儿子和仆人,去拂水山庄朝拜了祖先,还带回几枝含苞待放的梅花,送给河东君。
新正初二这天,雪后初霁。牧斋与河东君,路经秋水阁,登上花信楼,凭倚着雕栏,俯瞰梅林。出现在河东君面前的是一片流光溢彩的云霞,有的怒开,有的乍放,浓浓淡淡,深深浅浅,如雪似脂,若彩若艳,绮丽无比。河东君惊叹着说:“诗海!简直是一湾美丽的诗句!”
谦益见河东君如此欢快,吟诗响应。
河东君也乘兴次韵作答。
他们吟唱过后,又相依来到梅林下。这里又是另一番韵致。清香滚滚,给人一种宁谧、幽静之感。河东君攀着梅枝,只见那半张开的瓣儿,微微颤动,有如无瑕玉石雕琢而成,阵阵冷香,扑进她的鼻中;春日的阳光。懒懒地透过枝桠,洒到地上,斑斑驳驳,像泛着月光的水波,有如散落的梅瓣。
河东君徘徊在梅影下,看着树干下还有未融尽的积雪。她想到了梅是迎着那铺天盖地的大雪而放的,不觉对梅花陡升起一股崇敬之情。它们是春的使者,追踪着风雪而来,将又追赶着风雪而去,把引来的春天留在桃花、李花、杏花的枝头上。
谦益见河东君十分喜欢梅花,应该不虚此行,亲手采几枝送给她。他仰望树冠良久,选准了几枝怒放的梅花,纵身向上一跃,攀上一枝粗壮的枝干,双手握住,打了个秋千,回首向树下的河东君一笑,问:“这几枝你喜欢吗?”
河东君点点头,他就折下了,又很轻捷地跳到地上,把梅花送到河东君面前。
她早就看透了他此举的用心,他怕她嫌他老迈,想在她面前显示下他的精力、矫健不亚于少年。河东君想到这儿,不禁朝他嫣然一笑,他有些飘飘然了。
可他攀树的行动,吓坏了跟在后面的阿园。他追上一步,想代主人之劳,却被阿娟悄悄拽住了,小声骂道:“傻小子,你去凑什么热闹!”
他们过了曲桥,就到了耦耕堂。谦益也常在此讲学、会友、唱酬。仆妇早在此准备了茶点。他们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去后面山楼。坐在山楼朝北的窗口,可以望到拂水崖上的拂水禅院和跨越山涧的石桥。
河东君指着横在两崖间石豁上的危栏问:“那是什么?”
谦益笑着说:“那叫长寿桥!”
河东君又问:“何谓拂水崖呢?”
他指着石壁不无遗憾地说:“你看,那就是!不过,只有在雨天,才能看到它的奇景!”
谦益见她面露失望神色,忙细细描绘说:“若是在雨天,涧水飞流而下,形成一条彩练似的瀑布。南风吹来,将飞流倒卷上去,化作万斛蕊珠,凌风飘洒。若雨后初晴,丽日照射卷起的飞流,有似一团彩虹。此谓拂水也!”
河东君轻声地叹息着。
谦益深情地看了河东君—眼,说:“来日方长,老夫相信能与你同观拂水奇景。”
河东君又是一声叹息。
谦益又指着拂水崖两边的山涧介绍说:“那就是有名的桃源涧,上为桃源洞,洞边遍植桃林,雨后山泉汇涌,裹挟着花瓣,飞奔而下,有似一条绯红的缎带。此是虞山一大奇观!”
河东君默然无语,她在思索如何告诉他要回嘉兴去的事。
他们走出山楼,来到那长长的石板路上时,河东君突然伫立在他的面前,满面愁容地低着头。良久,她才抬起眼睛,望着他说:“牧翁,现在年也过了,花也看了,我该回去了!”
牧斋一震,默默地看着河东君,久久无语。突然,他又扬起头,仰望着天空,太阳还是那么懒洋洋,游云还是那么漫不经心,他想起不知是谁的两句诗,便高声念起来:
百岁看花能几回,
人生何苦长汲汲?
他真想大声地对河东君说:“你别走,我娶你为正室!”
可是,他没敢说出口,他想起了本朝尚书倪玉汝因妾夺封命,被人讦告,革除祭酒职位的事。前车之鉴,他怎敢触犯国家条律呢?只得隐痛吞苦,攥住河东君的手说:“你病未愈,不能让你独自回去。老夫旱就计划出游,想邀你同去西湖,可以说是老夫送你,也可以说是你陪老夫。岂不一举两得吗?”
牧斋的忧伤神情打动了她,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51节 人有悲欢离合
上元之日,钱谦益与河东君到了苏州,将从苏州去嘉兴,再去杭州。他们泊舟虎丘西溪,借住虎丘寺。
河东君被安排在一僻静斋房。旧地重游,她怎么也睡不着,浮想把她带回到九年前,她跟踪子龙和存我来过这儿,想看看复社春季集会的盛况。生活真会作弄人,她从这里出发,兜了一个大圈,现在又回到了这儿。她还要继续流浪下去,或许有—天,人生的航船还会把她载到这里。送往不知名的港岸!
万籁俱寂,没有一丝声响,惟有多情的月光,从花格窗外探进头来。
她起身走到窗前向外观望,月光像水一样淹没了虎丘山,千人石,有如一湾泛白的波浪,子龙的影像,倏然在她眼前一晃,她立即推开窗,却只有苍白的月光,无声地卧躺在石上。
一阵微风吹来,她打了个寒噤,连忙拉上窗扉。
回到床上,无边的寂寞又浸没了她。她想立即去找牧斋,答应跟他回去,做他的小星,从此结束飘零。可是,她却动弹不得,往事像幻景一样,回闪到眼前。她睡在床上,周府的大夫人把阿根骗进她房里,关上门;她被莫须有的罪名绑了手脚,坠上石头要沉湖;子龙的夫人凶狠的目光,对她的最后通牒她不自觉地叫了起来:“不!我不”
这声呼叫,惊醒了阿娟,急问道:“你怎么啦?”
她半晌才回答说:“我做了个噩梦!”
“你呀,快睡吧!身子有病,自己也不好好当心。”阿娟一边怨嗔着,一边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鼾声。
半月后,他们到了鸳湖。
鸳湖即南湖的别称。河东君曾借住吴来之的勺园别墅养病,她喜欢南湖的烟雨、湖桥、岸柳和菱藕。谙熟这儿的名胜,遍处留有她的足迹。这里又是她的故乡,她永远忘不了血印寺和妙蒂和尚悲壮动人的故事。她熟悉这儿的水路,要去西湖,就得从这里转棹。可她突然犹豫起来。
她还没有最后决定嫁给牧斋,如陪他去了西湖,消息很快就会被哄传开来,那就不好收拾了。牧斋在那里的朋友多,他们必定极力撺掇。待她恩重如山的然明也是很想促成这桩婚事的。她不愿顶着面叫他难堪。要回避这些尴尬的难事,她想,惟一的办法是改变原定计划,不陪他去西湖。她还有一桩未了心愿,她要去还愿。怎么对他说呢?还是把她的决定寄寓在诗中。
梦里招招画舫催,
鸳湖鸳翼若为开。
此时对月虚琴水,
何处看云过钓台。
惜别已同莺久驻,
衔书应有燕重来。
只怜不得因风去,
飘拂征衫比落梅。①
谦益领悟了她的诗意,他们相处已久,她不能再陪伴他了。感谢他知遇之恩,将来再来与他相会。同时,她也流露出己身像落梅飘浮那样的感怀。
他反复地读着这首诗,他怎么也没想到河东君会改变伴他去西湖的许诺。太突然了,使他为之一震。三个月的相处,他更加认识到河东君是旷代难逢的奇女子。就此别去,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湖水失去了色彩,阳光也显得苍白,他突然间苍老了,无力地坐到桌前,沉默着。良久,他才问:“你将去哪里?”
“回松江去,那里还有我的亲人。”
他的心不禁收缩了!她是去探望她的旧相知的!但子龙不是已去了绍兴推官任上吗?他困惑地看着她。
河东君便将她与船伯父子相依为命的事告诉了他。并说:“想早回去将阿娟和阿贵的婚事办了,只因卧子还在家乡,回去不方便,才拖到现在。再不办就要误了阿娟的嫁期了。”
谦益很受感动,他以深情的目光看着河东君,很想说:“你就不怕误了自己的嫁期吗?”可他说出来的却是“难得你这样的侠胆义肠”!说着,他就从钱袋内取出一百两纹银,递给河东君,说:“给阿娟办点嫁奁吧!”
“恭敬不如从命,柳是代阿娟谢谢了!”她一反常规,收下了牧斋的馈赠,攥着他的手说:“明日,我先去拜望吴来之先生,就买棹东去了!”
他伸出双臂,拢住她的肩,河东君的体温慢慢渗向了他,他突然感到一种颤栗的温暖,他惶然无主了,那种难以言表的依恋像湖水拥着画舫那样裹挟了他。他把她的肩搂得更紧了,多想时间就停止在这里啊!没有湖浪,只有波光轻荡。一只像被风吹弯了的小帆似的新月,在湖水里摇晃,压弯了,拉长了,揉碎了。他近乎耳语似的说:“不能陪我去游西湖,使我无限遗憾。可是,你不忘患难之交,我无权阻拦。去吧!我会来接你的!”
河东君任他搂着,她那易感的心被他的依依惜别之情浸润了,拦在他们之间的那堵墙,倏然间消失了!多日相处,他的细心照顾,无微不至的关怀,瞬间化作了一股情涛,涌向了她。她慢慢偎依到他的怀里,微微仰起头,无限深情地说:“后会有期!”
河东君反棹回了松江。她先找李待问,请他帮忙找一僻静住处。
待问仍然像过去那样热忱待她,怕她住在城里触景伤情,也会引起麻烦,便将她安置在他家的横山别墅里。那儿偏僻而安静,对她养病有好处。
待问是个不忘旧的友人,在河东君不辞而别后,他对船伯和阿贵仍然一如既往,留用在园中,还不时把打听到的河东君的消息告诉他们。
河东君向他道谢,他回答说:“他们很勤快,园子收拾得既整齐清洁,花草又茂盛。”
提到园子,河东君的心就往下沉,那里的一景一物,都系着她一部荡气回肠的故事。可是,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
河东君告诉他打算给阿娟和阿贵办婚事。待问表示理解,说:“你就放心好了!”
船伯听到河东君她们回来了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连夜赶到横山别墅。老人见到河东君的第一句话就说:“孩子,你为何骗我”说着就老泪纵横地坐到一张矮几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河东君叫了一声:“大伯!”泪水也潸潸流下。
阿贵站在门口觑着阿娟,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
阿娟一阵风似的迎到他面前,似喜似怒地说:“你怎么啦?不愿见我们?”
阿贵耸了下鼻子,像蚊子嗡嗡地说:“是人家想甩掉我们碕!走到哪里也不吭一声。”
阿娟嗔怪地说:“你真是个傻小子。你懂得什么”
河东君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她抹了下泪水,招呼阿娟说:“你去沏点茶来。”又向阿贵一招手,“你也进来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阿贵低着头,坐到他父亲身边。
河东君说:“大伯,我这次是专程为阿贵和阿娟的事来的,我想把他们的婚事办了,李相公答应帮忙。”
船伯父子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河东君,几乎是同声地问:“什么?”
河东君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阿贵羞涩地低下了头。
大伯却连连摇头说:“孩子,你的一片好心我知道,可是,这不行!”
河东君说:“大伯,为何不行?你们不喜欢阿娟?还是她配不上阿贵?她聪明伶俐,是个好姑娘呀!”
老人又连连摇手说:“不是这话,不是这话!阿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可是”
河东君又追问着:“那又为什么呢?嫌我们到处飘流了一圈,名声不好听?”
老人急了,连连摆手说:“你想到哪儿去了?”
“那么,到底为何呢?”河东君困惑地望着老人。
“那那还用明说?你还没出嫁。哪能先嫁阿娟呢!孩子,这个不行!”老人坚决地说。
河东君急了:“大伯,你说什么?若是我一生不嫁,难道也要他们陪着我一生不成!”说着,拿出谦益送的那包银子,递给老人,“这是钱牧斋老爷送给阿娟的嫁礼,你先拿去办一些必需的东西。”
老人身子往后退着,嘴里不住地说:“不行,不行!你不择到人,这事万万办不得,你若心疼他们,你就”
阿娟从门外冲了进来,她放下茶壶,就往河东君面前一跪,趴在她膝上哭着说:“不!我不!”
河东君攥着阿娟的两臂,想把她拉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阿娟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说:“我都听到了!我我不走!我走了你要苦死闷死的!我要跟你在一起!”
“尽说瞎话!我怎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呢!我不能只为自己呀!好阿娟,你就听我的吧!”河东君搂住阿娟说。
阿贵也跪倒在她的面前,乞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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