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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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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问也跟着站起来说:“实现我们作竟日游之约!”    
    河东君高兴地回答说:“多谢兄长厚爱。柳隐改日再登门拜谢!”    
    子龙忙说:“这就免了吧!”    
    河东君执意地说:“不可,不可,来而不往,非礼也!”    
    子龙、待问相对看了一眼,笑了。    
    河东君穿一领薄绸直裰,戴一顶薄纱方巾,潇洒地上了岸。路上,她又轻声地再次叮嘱阿娟:“别叫漏了嘴,我是柳公子!号河东君!”阿娟点点头。    
    她们按照李待问告诉的地址,去了普救寺。普救寺的小和尚热情地把她们指向寺院的西邻。她们向小和尚道了谢,找到了陈府,递上拜帖。    
    河东君此行名义上纯属礼节性回访,可她心里却藏着另一个目的。来到松江,为的是追寻一种全新的生活,她憧憬在人才辈出的云间,在“清流”中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知音知己,作为她的终生归宿。和陈、李两先生短暂的接触,她确信他们都是些可以信赖的友人。她知道李先生已有了家室,陈先生的家庭,她还一无所知,她想通过回访,看看他的家。    
    一个童仆出来迎她们:“请柳公子前厅小候。”    
    河东君让阿娟在门房等她,自己就跟着小童走进了前厅。童仆给她奉过茶,就转身入内去了。    
    她一面饮茶,一边打量着陈先生的客厅。一抬眼,正墙上的中堂就是李先生所书的韩愈的《进学解》中的前几句,两边是曹子建的诗联:“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不过,送给她的那轴书是全诗。与之相对的另一面墙上是一幅六尺横条,书的是子建的《白马篇》。整个厅堂给人一种激奋气氛,又弥漫着那种壮志未酬的压抑感。河东君置身此间,她的情绪也被感染了。她希望早点见到陈先生,更想知道他在他的家中见到她会是何种表情。    
    可是一碗茶快喝净了,陈先生还没有出来,她有点坐不住了。童仆并没有讲他不在家呀,为何不快快出来相见?是被她自称小弟上门拜访的行动吓慌了吗?她不安地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步来。她来到虎皮门后的漪窗边,隐约瞥见一个女人的面孔。她约莫二十多岁,清秀的面孔上,有一对深邃的眼睛,颧骨微凸,朱唇薄薄。这一切,都显示出她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    
    她是谁?陈夫人?她怎么可以站在窗后窥视客人呢?这不有损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吗?她们四目相遇了,河东君出于礼貌,向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女人笑着连忙转出虎皮门,向河东君施礼说:“让公子久等了!请坐!”未等河东君还礼,她又说,“听口音,柳公子不像本地人氏。”


第一部分 姓氏变迁史第13节 以假乱真,卖书寻友(4)

    河东君还过礼,如实回答了。又礼貌地问:“怎地不见卧子先生?”    
    “真是不巧呀,柳公子!拙夫刚刚出门会友去了。”    
    果然是陈夫人!河东君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钝器击了一记,隐隐作痛。出于礼貌,她站起来说:“原来是嫂夫人,失敬了!请受愚弟一礼。”    
    陈夫人张氏立即拦住说:“不敢当!不敢当!我想柳公子找拙夫许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相公虽不在家,尽可对我说。”    
    “小弟初来贵邑,卧子兄多方予以照应,小弟感激之至,专程上府拜谢。”    
    “知道了。既然公子与拙夫是朋友,就请别客气。”张氏说着就从袖笼内掏出一包碎银,递到河东君面前,“出外靠朋友呀!”    
    河东君的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她没有想到,陈兄的夫人竟把她视做上门乞讨的叫花子!她推开了递到面前的红纸包,向张氏拱拱手说:“多谢了。在下冒昧造访,多有得罪。不过,我绝非为乞讨而来!告辞!”说着,快步走出了客厅,唤上阿娟,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出有因。原来子龙、待问那日从白龙潭访她回去后,曾在这客厅里与文友谈及为河东君洗尘一事。儒生们大感兴趣,希望能早日见到这个才华横溢的怪美人。谈话被张氏听到了,顿生妒意。早就跟门上打过招呼,若有个姓柳的来访,得先通报于她。    
    张氏在花窗外注视有顷,越看越觉得来客是个女子,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她立刻决定要想法不让她见子龙。正好子龙在后堂午睡。她灵机一动,就走进了客厅。她想要会会她,看看她到底是何种怪物!她还要亲自把她赶走,让她永远也不敢再踏进陈府这个门槛。当她一走进客厅,又找到了来客确系女子的新证据。她的耳垂上有洞眼,说明她不仅穿过耳,也坠过耳环;她的脸比桃花还要鲜艳,世间哪有这样的甜美男子呢?分明是个乔装的假男人!这种目无礼法、伤风败俗的女人,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狐媚子,谁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呢?她气恨她的胆量,妒忌她的容颜,用羞辱的办法气走了她。    
    望着河东君怒不可遏远去的背影,张氏乐不可支!可是,在仆人面前,却装出一副贤惠好客的面孔。难怪有人说,女人的仇敌多是女人啊!    
    河东君装着一肚子的气,一路也没有一句言语。阿娟不解地望着她问:“怎么回事?”她也不吱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一口气就走回了白龙潭,竟然没有感到脚痛,她往铺上一坐,两脚一搓,就褪下了鞋子;方巾往下一掀,扔到一边;身子往床上一仰,两手往脑后一枕,只感到心里被什么塞得满满的,胀得难受。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无从推断!但她怎么也不相信,陈兄中午会不在家。陈夫人为何认定她是个身无分文的寒士?竟敢像打发乞讨者样来打发她,这分明是侮辱她吗!    
    她想到这儿,又气愤起来。看了一眼自身的装束,也还算体面,怎么给人一个寒碜的印象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骨碌坐起来,对还在怔怔望着她的阿娟说:“陈夫人看出我们的破绽了!”    
    “真的?”阿娟有些不大相信地问,“她说了些什么?”    
    “算了!”河东君朝阿娟摆了下手说,“别让陈相公知道我们去过他府上。”    
    存我陪着河东君来到龙潭精舍,他站在餐厅的门内,就带点玩笑地大声地说:“客人驾到!”    
    河东君来到松江白龙潭上的消息,早就在文士中播扬开了,而且越传越奇,越吊人魂儿。一听今天的集会上的主宾,就是这位从外埠来的神秘的美人,一些儒士们就有些坐不安席了,那种说不清的兴奋,有如孩子期待年节,爱听杂剧的人就要走进剧场一样,他们早早地赶来了。    
    随着存我这声宣布,举座雀跃,束束目光几乎是同时投向餐厅的进口。    
    河东君今天格外光艳照人,上下一色雪青丝绒衣裙,连绣鞋也是同一色泽。乌亮的秀发像男子那样梳到顶上,用一根雪青丝带束住,在上面系成一朵紫茉莉似的花结,一个长髻洒脱地悬在脑后,没有簪珠翠,没有插花红。远远看去,仍像男子。白嫩细润的肌肤,高雅的前额,流波溢光的眉眼,有如清波里冉冉而升的芙蕖,蹀躞而来。那风韵,那气质,使文士们惊呆了,有那么一瞬,哄闹的餐厅,陡然万籁俱寂。    
    子龙迎上前去,把河东君介绍给他们的朋友。餐厅又蓦地热闹起来。一阵寒暄之后,子龙把河东君引进了席间。    
    她的邻座站了起来,自我介绍说:“学生宋徵舆,草字辕文,欢迎河东君光降云间。”    
    子龙忙从旁介绍说:“辕文兄乃我云间少年才子,堪称潘安、宋玉。”    
    河东君向宋徵舆施了一礼,微微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她像被什么烫了下似的,慌忙掩上眼帘。进门时,她就感觉到有道灼灼炙人的光追逐着她,她忙于向众人致意回礼,无暇寻觅。原来这光是从这里发出的!    
    他的年龄与她不相上下,顶多不过长她岁许。颀长的身材,传神而聪慧的眉目,白皙的肤色。他举止高雅,倜傥风流,“美哉,少年!”她在心里赞叹着,男子中居然也有这样的尤物!她突然滋生了一种羞怯,不敢正眼看他。不敢正眼去看一个男人,这在她来说还是少有的。即使有过,那也是为增加几分少女风姿装出来的羞涩。她见过很多男人,还很少有人在她心里产生这种特别的反应。一时间仿佛失魂落魄。她不敢朝这位邻座看,害怕接触到那束烫人的目光。好久,好久,她才制驭了心里的惶然不安。    
    子龙倡议今天每人都得赋诗一首。不少人的诗里,都赞美了她。为了答谢几社社友的盛情,每成一首新诗,她便上前去敬酒一杯,她一连喝了十几杯,还不见有醉态。女人有如此海量,真是罕见。这又惊倒了与席者。最后轮到了河东君赋诗,她信步走到落地花窗前,凭窗凝神远眺。龙潭精舍,倚白龙潭水而筑,上通横云山的白龙洞,下连淀山湖。湖光山色,烟雾迷空,景色动人,精舍凌波而立,有如站立在玉镜中的美人。一缕凄凉之感,蓦然漫上心头,她转身吩咐阿娟,递上古琴,她一边吟哦她的和诗,一边弹奏,借景抒情,感叹一番自己的身世。吟罢,她真想痛哭一场。可是,她的面前出现了酒杯的林海,除了子龙、待问、徵舆外,所有的文士都争先恐后擎着一杯酒向她致意。她也不谦让,依次一杯杯接过,一口一杯。约莫喝到第十杯,子龙上前劝阻:“柳兄!不能再喝了!”    
    河东君却笑着说:“诸君的盛情,柳隐怎能不领!”    
    “诸位,免了吧,她不能再喝了。”子龙知道河东君的遭遇,理解她的悲哀,她的诗也只有他能理解,他明白她是借酒解愁!他不能让她这样折磨自己,便主动为她解围,“她是我请来的客人,子龙今天有保护她的责任!”    
    友人们都是子龙几社的盟友,他们一向尊重子龙,见他这么说,虽然兴犹未尽,也就罢了。    
    不料,河东君却端着一杯酒,走到子龙面前:“卧子兄,承蒙关照,请你饮这一杯!”说着,泪流满面。    
    子龙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摆摆头,又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说:“诸君,河东君醉了,改日再为诸君度曲,今天就到此散席吧!”    
    宋徵舆走到子龙面前说:“卧子兄,让我送河东君回去。”    
    子龙回首掠了徵舆一眼,他不安起来。他发现那眼里有一种异样的光,他立刻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心里好像被蛇咬了一口。可他还是回答说:“那就劳驾你了!”    
    河东君却推辞说:“多谢宋兄厚情,不劳远送。”说着,就走出门,坐进青呢小轿,吩咐轿夫沿着湖堤回去。    
    子龙几个立在精舍门口,怀着不同的心情,目送着渐渐远去的轿子。徵舆目光直直地说:“怪人!”又近似自言自语,“听说这湖堤不很安宁,常有歹徒出没,她会不会出意外?”    
    存我“啊”了一声!转身看着他:“怎么不早说?”    
    徵舆委屈地低下了头。    
    子龙没有搭腔,这冷僻的堤岸,也确实叫他放心不下,他原本有亲自送她回去的打算,只因见到辕文的要求受到拒绝,他才不好去送她。但他又不愿让辕文看出他对她的特别关心,就说:“好久未走这条路了,我等何不也从此路回去?”    
    两人齐声说:“是!”


第一部分 姓氏变迁史第14节 侠解罗衫义贾书(1)

    “滚开!滚开!要行抢呀!”    
    轿子颤悠悠,河东君晕眩眩,早就昏沉沉地睡去了。一阵吆喝之声,把她惊醒过来。烟波江上遇强人的情景倏然掠过心头。睡意立然烟散了,她惊恐地撩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窥望,悬起的心,又落了下来。原来是一群灾民拦轿乞讨。童年随母夹在北上饥民队伍里的情景,猛然潜上心头,她连忙吩咐轿夫说:“停下,停下!”    
    她掀开了轿帘,就立刻被乞求的声浪淹没了:“好心的娘娘,行行好,救救我!”“好心的娘娘,给点呀!”“”无数双被尘垢改变了肤色的肮脏的手,争先恐后地伸到她面前,一股难闻的怪味直扑她的鼻翼。“有谁要我,有谁买我——”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绝望呼喊,泪水陡地涌了上来。她未加思索,就从阿娟手里索过钱袋,倒拎过来,把所有碎银和小钞全部倾倒地上,招呼着:“别抢,别抢!都分点吧!”    
    远远跟在后面的三位相公,一见轿子被围得停住不动了,担心河东君的安危,不觉加快了步子,待问竟跑了起来。子龙赶上去拽住了他:“李兄,且慢!是些乞丐灾民,不会伤害河东君的。”他更了解河东君是个轻财重义的铁骨琴心女子,决不愿难为灾民。他们如果冒冒失失追上去干预,反会惹她不快。不如看看再说。    
    徵舆以为是歹人行劫,早就心发慌,脸发白,腿发软,跟在他们后面哆嗦着说:“这这如何是是好”    
    子龙回头看了他一眼,摆了下手:“别慌!”就招呼他俩在路边一棵树下休息,他指着前面说,“是灾民求乞,不会出事的。”    
    一听是灾民,徵舆的胆突然壮起来了,抬步就要赶上去:“我去赶走他们。”    
    子龙却拦住了他:“宋兄不必多此一举,他们不会对柳子无礼的。”    
    灾民拿着捡到的钱,兴高采烈地散了开去,河东君这才发现柳丛边潮湿的地上,还蜷缩着一些衣衫褴褛的老人和怀抱着婴孩的妇女,几个奄奄一息的中年人已慢慢蹭到她的轿前,伸出双手,无语地望着她。她一下想起母亲悲饥交集地扑倒父亲坟头绝望恸哭的情景,心如刀绞。仿佛面前的人都变成了无助的母亲,她多么想救助他们啊!可随身带的钱,都散完了,身无分文。她下意识地摸摸发髻,一件能换钱的首饰也没戴,怎么办?能忍心让他们的手绝望地缩回去吗?能叫他们眼里微弱的闪光顷刻间熄灭吗?    
    她陡地放下轿帘,飞快地脱下那身她最喜爱的衣裙和腰间惟一的一块佩玉,麻利地从窗口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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