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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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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

文尔。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凡十余人,纷纭累岁,内史牒

付议官平之。吾执论曰:“大抵诸儒所争,四分并减分两家尔。历象之要,可以

晷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蚀,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致

盈缩,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无灾祥也。用

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而违经。且议官所知,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

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当也。”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

此让,苦欲留连,强加考核。机杼既薄,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

朝夕聚议,寒暑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赧然而退,终为内史所

迫:此好名之辱也。

止足第十三

《礼》云:“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在

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先祖靖侯戒子侄曰:“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

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势家。”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

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

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穷骄泰邪?周穆王、秦始

皇、汉武帝,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犹自败累,况士庶乎?常以二十

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

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

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羁旅,惧罹

谤讟,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已来,见因托风云,徼幸富贵,旦执机权,

夜填坑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诫兵第十四

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或分入齐,世以儒雅为业,遍在书记。仲尼门徒,

升堂者七十有二,颜氏居八人焉。秦、汉、魏、晋,下逮齐、梁,未有用兵以取

达者。春秋世,颜高、颜鸣、颜息、颜羽之徒,皆一鬥夫耳。齐有颜涿聚,赵有

颜最,汉末有颜良,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汉郎颜驷,自称好

武,更无事迹。颜忠以党楚王受诛,颜俊以据武威见杀,得姓已来,无清操者,

唯此二人,皆罹祸败。顷世乱离,衣冠之士,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违弃素业,

徼幸战功。吾既羸薄,仰惟前代,故寘心于此,子孙志之。孔子力翘门关,不以

力闻,此圣证也。吾见今世士大夫,才有气干,便倚赖之,不能被甲执兵,以卫

社稷;但微行险服,逞弄拳,大则陷危亡,小则贻耻辱,遂无免者。

国之兴亡,兵之胜败,博学所至,幸讨论之。入帷幄之中,参庙堂之上,不

能为主尽规以谋社稷,君子所耻也。然而每见文士,颇读兵书,微有经略。若居

承平之世,睥睨宫阃,幸灾乐祸,首为逆乱,诖误善良;如在兵革之时,构扇反

覆,纵横说诱,不识存亡,强相扶戴:此皆陷身灭族之本也。诫之哉!诫之哉!

习五兵,便乘骑,正可称武夫尔。今世士大夫,但不读书,即称武夫儿,乃

饭囊酒瓮也。

养生第十五

神仙之事,未可全诬;但性命在天,或难钟值。人生居世,触途牵絷:幼少

之日,既有供养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资须,公私驱役;而望遁

迹山林,超然尘滓,千万不遇一尔。加以金玉之费,炉器所须,益非贫士所办。

学如牛毛,成如麟角。华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内教,纵使得

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不愿汝曹专精于此。若其爱养神明,调护气息,慎节

起卧,均适寒暄,禁忌食饮,将饵药物,遂其所禀,不为夭折者,吾无间然。诸

药饵法,不废世务也。庾肩吾常服槐实,年七十余,目看细字,须发犹黑。邺中

朝士,有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说尔。吾

尝患齿,摇动欲落,饮食热冷,皆苦疼痛。见《抱朴子》牢齿之法,早朝叩齿三

百下为良;行之数日,即便平愈,今恒持之。此辈小术,无损于事,亦可修也。

凡欲饵药,陶隐居《太清方》中总录甚备,但须精审,不可轻脱。近有王爱州在

邺学服松脂,不得节度,肠塞而死,为药所误者甚多。

夫养生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也。单豹养

于内而丧外,张毅养于外而丧内,前贤所戒也。嵇康著《养生》之论,而以慠

物受刑;石崇冀服饵之征,而以贪溺取祸,往世之所迷也。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欲以伤生,谗慝而

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诚孝而见贼,履仁义而得罪,丧身以全家,泯躯而济

国,君子不咎也。自乱离已来,吾见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为不救,徒取窘辱,

令人愤懑。侯景之乱,王公将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略无全者。唯吴郡太守

张嵊,建义不捷,为贼所害,辞色不挠;及鄱阳王世子谢夫人,登屋诟怒,见射

而毙。夫人,谢遵女也。何贤智操行若此之难?婢妾引决若此之易?悲夫!

归心第十六

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家世归心,勿轻慢也。其问妙旨,具诸经论,不复于

此,少能赞述;但惧汝曹犹未牢固,略重劝诱尔。

原夫四尘五荫,剖析形有;六舟三驾,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入善,辩

才智惠,岂徒《七经》、百氏之博哉?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内外两教,

本为一体,渐积为异,深浅不同。内典初门,设五种禁;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

之符。仁者,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

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军旅,燕享刑罚,因民之性,不可卒除,

就为之节,使不淫滥尔。归周、孔而背释宗,何其迷也!

俗之谤者,大抵有五:其一,以世界外事及神化无方为迂诞也;其二,以吉

凶祸福或未报应为欺诳也;其三,以僧尼行业多不精纯为奸慝也;其四,以糜费

金宝减耗课役为损国也;其五,以纵有因缘如报善恶,安能辛苦今日之甲,利益

后世之乙乎?为异人也。今并释之于下云。

释一曰: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为积气,地为积

块,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坠落,乃为石矣;

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质重,何所系属?一星之径,大者百里,一宿首尾,

相去数万;百里之物,数万相连,阔狭从斜,常不盈缩。又星与日月,形色同尔,

但以大小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当石也?石既牢密,乌兔焉容?石在气中,岂能

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违,其间

迟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动不均?宁当气坠,忽

变为石?地既滓浊,法应沈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之下,复有何物?江

河百谷,从何处生?东流到海,何为不溢?归塘尾闾,渫何所到?沃焦之石,何

气所然?潮汐去还,谁所节度?天汉悬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腾?天

地初开,便有星宿;九州未划,列国未分,翦疆区野,若为躔次?封建已来,谁

所制割?国有增减,星无进退,灾祥祸福,就中不差。乾象之大,列星之夥,何

为分野,止系中国?昴为旄头,匈奴之次;西胡、东越,周彡题、交阯,独弃之

乎?以此而求,迄无了者,岂得以人事寻常,抑必宇宙外也?

凡人之信,唯耳与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说天,自有数义:或浑或

盖,乍宣乍安。斗极所周,管维所属,若所亲见,不容不同;若所测量,宁足依

据?何故信凡人之臆说,迷大圣之妙旨,而欲必无恒沙世界、微尘数劫也?而邹

衍亦有九州之谈。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汉武不信弦

胶,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

毡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斛船:皆实验也。

世有祝师及诸幻术,犹能履火蹈刃,种瓜移井,倏忽之间,十变五化。人力

所为,尚能如此;何况神通感应,不可思量,千里宝幢,百由旬座,化成净土,

踊出妙塔乎?

释二曰:夫信谤之征,有如影响;耳闻目见,其事已多,或乃精诚不深,业

缘未感,时傥差阑,终当获报耳。善恶之行,祸福所归。九流百氏,皆同此论,

岂独释典为虚妄乎?项橐、颜回之短折,伯夷、原宪之冻馁,盗跖、庄蹻之福

寿,齐景、桓魋之富强,若引之先业,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钟祸

报,为恶而傥值福徵,便生怨尤,即为欺诡;则亦尧、舜之云虚,周、孔之不实

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释三曰:开辟已来,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絜乎?见有名僧高行,

弃而不说;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毁。且学者之不勤,岂教者之为过?俗僧之学

经律,何异士人之学《诗》、《礼》?以《诗》、《礼》之教,格朝廷之人,略

无全行者;以经律之禁,格出家之辈,而独责无犯哉?且阙行之臣,犹求禄位;

毁禁之侣,何惭供养乎?其于戒行,自当有犯。一披法服,已堕僧数,岁中所计,

斋讲诵诗,比诸白衣,犹不啻山海也。

释四曰:内教多途,出家自是其一法耳。若能诚孝在心,仁惠为本,须达、

流水,不必剃落须发;岂令罄井田而起塔庙,穷编户以为僧尼也?皆由为政不能

节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穑,无业之僧,空国赋算,非大觉之本旨也。抑又

论之:求道者,身计也;惜费者,国谋也。身计国谋,不可两遂。诚臣徇主而弃

亲,孝子安家而忘国,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隐有让王辞相避世山

林;安可计其赋役,以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悉入道场,如妙乐之世,禳佉

之国,则有自然稻米,无尽宝藏,安求田蚕之利乎?

释五曰:形体虽死,精神犹存。人生在世,望于后身似不相属;及其殁后,

则与前身似犹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现梦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饮

食,征须福祐,亦为不少矣。今人贫贱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业;以此而

论,安可不为之作地乎?夫有子孙,自是天地间一苍生耳,何预身事?而乃爱护,

遗其基址,况于己之神爽,顿欲弃之哉?凡夫蒙蔽,不见未来,故言彼生与今非

一体耳;若有天眼,鉴其念念随灭,生生不断,岂可不怖畏邪?又君子处世,贵

能克己复礼,济时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庆,治国者欲一国之良,仆妾臣民,与

身竟何亲也,而为勤苦修德乎?亦是尧、舜、周、孔虚失愉乐耳。一人修道,济

度几许苍生?免脱几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观俗计,树立门户,不弃妻子,

未能出家;但当兼修戒行,留心诵读,以为来世津梁。人生难得,无虚过也。

儒家君子,尚离庖厨,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

知内教,皆能不杀,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爱命;去杀之事,必勉

行之。好杀之人,临死报验,子孙殃祸,其数甚多,不能悉录耳,且示数条于末。

梁世有人,常以鸡卵白和沐,云使发光,每沐辄二三十枚。临死,发中但闻

啾啾数千鸡雏声。

江陵刘氏,以卖鳝为业。后生一儿头是鳝,自颈以下,方为人耳。

王克为永嘉郡守,有人饷羊,集宾欲宴。而羊绳解,来投一客,先跪两拜,

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无救请。须臾,宰羊为羹,先行至客。一脔入口,

便下皮内,周行遍体,痛楚号叫;方复说之。遂作羊鸣而死。

梁孝元在江州时,有人为望蔡县令,经刘敬躬乱,县廨被焚,寄寺而住。民

将牛酒作礼,县令以牛系刹柱,屏除形像,铺设床坐,于堂上接宾。未杀之顷,

牛解,径来至阶而拜,县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饮啖醉饱,便卧檐下。稍醒而觉

体痒,爬搔隐疹,因尔成癞,十许年死。

杨思达为西阳郡守,值侯景乱,时复旱俭,饥民盗田中麦。思达遣一部曲守

视,所得盗者,辄截手腕,凡戮十余人。部曲后生一男,自然无手。

齐有一奉朝请,家甚豪侈,非手杀牛,啖之不美。年三十许,病笃,大见牛

来,举体如被刀刺,叫呼而终。

江陵高伟,随吾入齐,凡数年,向幽州淀中捕鱼。后病,每见群鱼啮之而死。

世有痴人,不识仁义,不知富贵并由天命。为子娶妇,恨其生资不足,倚作

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诬,不识忌讳,骂辱妇之父母,却成教妇不孝己身,

不顾他恨。但怜己之子女,不爱己之儿妇。如此之人,阴纪其过,鬼夺其算。慎

不可与为邻,何况交结乎?避之哉!

书证第十七

《诗》云:“参差荇菜。”《尔雅》云:“荇,接余也。”字或为莕。

先儒解释皆云:水草,圆叶细茎,随水浅深。今是水悉有之,黄花似莼,江南

俗亦呼为猪莼,或呼为荇菜。刘芳具有注释。而河北俗人多不识之,博士皆以参

差者是苋菜,呼人苋为人荇,亦可笑之甚。

《诗》云:“谁谓荼苦?”《尔雅》、《毛诗传》并以荼,苦菜也。又《礼》

云:“苦菜秀。”案:《易统通卦验玄图》曰:“苦菜生于寒秋,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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