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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饶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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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人,回去也白搭。我想想他说的也是,我爹肯定还在学校里上课,我弟弟也不可能在家,以前我爹去看我的时候,就说过他把我弟弟托付给我大伯了,我大伯退休在家,两个人互相照应着。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我问胡四:“四哥,你很厉害嘛,自己能开饭店了?”
  胡四哧了一下鼻子,不屑地说:“这才到哪儿?我的心不在这里,我想干更大的呢。”
  我很羡慕他,我觉得能做买卖的人都有两下子,笑了笑不说话了。
  林武在一边大声嚷嚷道:“老四是个人物,亲自上街卖包子呢,哈哈,像个民工。”
  胡四摸着下巴嘿嘿地笑:“李嘉诚还捡过烟头呢,有钱人都是这么混起来的。”
  林武撇着嘴巴揶揄道:“捡烟头的那是李嘉诚?再说,人家李嘉诚还打打杀杀的?”
  胡四拉长了脸:“我说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我的意思是,有本事的人从前都很贫苦。”
  在车上,我的心还在牵挂着我爹和我弟弟,我对胡四说:“你那里有电话吗?”
  胡四说:“没有,打什么电话?你爹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别心事。”
  我说:“怎么安排的?你告诉他我今天出来吗?”
  胡四把脸转向了车窗:“去了你就知道了。”
  胡四的饭馆在一个市场里面,下了车,走几步就到了。
  林武指着一个灰蒙蒙的门头说:“怎么样?食为天餐厅!老四亲自起的名字。”
  这个名字不赖,我记得好象有句古话叫“民以食为天”,敢情人家胡四有点儿文化。
  餐厅门口摆着几张油腻腻的桌子,三三两两的人在闷头吃饭,旁边支着一个用油桶做成的炸油条的工具,一个看样子像是农村来的姑娘在一边炸油条一边招揽生意:“油条,油条,港上名吃——胡四牌油条啦!”
  我一笑,好嘛,胡四也创出名牌来了,还是在油条身上。
  我刚想调侃他几句,胡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冲里面一呶嘴:“看看,谁在里面?”
  我一楞,听他这口气,莫非是我爹也在这里?我疾步赶进了餐馆,眼前赫然一亮——我爹穿着一件崭新的兰色中山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坐在一张摆满菜肴的桌子旁边,神色凝重。我站住了,心像煮着一锅滚烫的开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几个月不见,他又老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新刮过的胡子依稀可以看出一些白色的胡茬。我使劲屏了一下呼吸,稳住脚步向他走去,他似乎没有发觉到有人走进来,依旧那么正襟危坐。我喊了一声爸爸,他猛一哆嗦,下意识地向我转过头来:“大远,是你吗?”
  “是我,”我一把抱住了他,“你怎么了?不认识你儿子了?”
  “儿子,”我爹的身子在我怀里不停地颤抖,“你是我儿子……”
  我拥着他坐下,感觉他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婴儿,软弱得让我很茫然。看着他那只浑浊的眼睛,我心疼得像是有人在割我的脖子。刚才他的举动让我怀疑他的眼神出了毛病,莫非他看不见东西了?我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他笑着打开了我的手:“你想煽我的巴掌?欺负你爹老了是不是?”他又开始絮叨,“我的眼神好得很,天天去学校教书呢……你是啥时候改判的?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不是小胡拉我过来我还真不知道呢……你弟弟也来了,我让他去车站接你去了……”
  “咳,大爷你可真是的,”林武在门口大声嚷嚷,“你让他去接什么?跑丢了算谁的?”
  “别废话,傻二这不是在这里吗?”胡四推着我弟弟进来了。
  4
  外面的阳光很强烈,站在门口的弟弟像是一幅帖在玻璃窗上的剪纸。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笑,他笑得是那样的纯净,仿佛一个婴儿满足于得到了一件开心的玩具。我坐着没动,我在等他叫我,我在等待那一声让我可以飞起来的“哥哥”。我爹推了我一把:“大远,你怎么不说话?没看见你弟弟来了吗?”
  我弟弟笑了一阵,突然“哇”地一声蹲在了地下,他哭得很伤心:“你不是我哥哥……”
  我楞住了,怎么回事?他傻得越发厉害了吗?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弟弟,你怎么了?”
  “滚开,你这个骗子……”我弟弟很有力气,猛地把我晃倒了。
  “二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胡四煽了我弟弟一巴掌,“他是你哥哥呀。”
  “你别管,”我推开胡四,就那么躺在地下喃喃地说,“都是哥哥不好,难受的话你就打我吧。”
  我弟弟的脸上淌满了眼泪和鼻涕,他瞪着我一声不吭,外面的阳光把他的脸照得像一团火球。我坐起来,把脚上的皮鞋脱下来,拿到他的眼前晃着:“弟弟,你看,这是你给我买的皮鞋,我一直穿着呢……你看,一点没破,像新的一样。”
  我爹过来接过皮鞋,用衣袖一下一下地擦着:“二子,你哥哥一直惦记着你……”
  我弟弟哭得更厉害了,简直是在唱歌:“你骗了我,你说你在北京出差,原来你是在蹲监狱……”
  胡四哦了一声,倚在门框上哈哈大笑:“这叫什么事儿嘛!好了好了,都起来。”
  大约是在去年冬天,我爹去监狱看我,问起我弟弟,我爹说:“呵呵,那可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前一阵我怕他在家闲出毛病来,就去街道福利厂拿了一些做编织袋的材料来家,让他没事拶成编织袋,一来有点儿事情干不烦躁,二来也好补贴家用。这小子很能干,一学就会,一天能出二十多条成品编织袋呢。一条编织袋人家给五分钱,二十条就是一块钱,一个月下来,挣得钱跟我都差不多了。他的钱不让别人动,一直都攒着,说是等攒够了去北京的车票就去北京找你。前几天他跟我说,钱攒得差不多了,要走,问我你在北京的什么地方出差?我糊弄他说,你在天安门旁边的一个炼钢厂里当司机,既然你想去见你哥哥,就帮我也攒个车票钱吧,咱们俩一起去。话说过了也就说过了,我也没拿它当回事儿,谁知道第二天一早他就不见了,当时我就考虑到了,他是真的走了。我就跑去了车站,他手里捏着一张去北京的车票正眼巴巴地看着进站口呢……”
  我听得头发全竖起来了,心像被一只爪子捏着,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起。我想埋怨我爹,可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我爹好象明白了我的意思,连忙说:“我把他拉回家,就没再让他干活,那几天一直在家陪他……打那以后,他经常不吃饭,老是拿着你的照片抹眼泪,我说,你哥哥快要回来了,你总是这样,你哥哥知道了也不会乐意的呀。他很听话,不哭了,立逼着我去跟火车站要他的车票钱,后来他拿着这些钱给你去买了一双皮鞋,说要等你回来亲手送给你。”
  我爹走了以后我很难受,回监舍写了很长的一封信,在信里我嘱咐我爹,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攒点钱把我弟弟再送回培智小学,管怎么说我弟弟在那里也能安稳一些,等我出去以后,我想办法照顾他,我会让他跟正常孩子一样生活的。我又请胡四帮我画了一幅肖像画,送给弟弟。画儿里,我还是我,只是穿戴上两样——我穿着炼钢工人的衣服,迎着风站在天安门广场上,挺直腰板,威风凛凛。画儿的下面我写道:首都钢铁厂炼钢车间生产标兵杨远留念,1985年10月10日。
  那几天一直在下雪,因为天冷,我们车间的床子开动不起来了,大家就留在监舍里学习,不用出工了。我经常趴在走廊头上的铁窗前看漫天飞舞的雪花,我幻想着自己是某一片雪花,突然一阵风吹过来,把我吹到大墙外面,我借着风力一刻不停地往家里飘,在我飘的时候千万不要出太阳,那样我就融化掉了,我就变成一滴水了,我就回不了家了;最好我家里也很冷,冷得让我可以飘在弟弟的床头跟他聊上一会儿,直到我弟弟把我认出来为止……这样想着,我就笑,笑完了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不出工就看不到去车间路上的一些风景,下过雪的路上很壮观,到处都是皑皑白雪,粗大的松树被积雪压得喀喀作响。有时候我会爬到树上往外看,外面也是白茫茫一片,可是外面的白里会出现一两点红,那是穿红衣服的女孩翩翩走过。
  一天傍晚,那五来找我,神秘兮兮地问:“蝴蝶,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我很纳闷,他是怎么知道的?我说:“有啊。”
  他瞪大了眼睛:“是不是十多岁,胖乎乎,嗓门挺大的?”
  我说:“是啊,你见过他?”
  他告诉我,因为他在车间干开电瓶车的活儿,这几天一直往车间里送机油,送完了就爬到树上看外面的光景。三天前,他发现一个小男孩每天中午都会站在外面的一个高坡上,扯着嗓子往里面喊:哥哥——哥哥!因为他不敢跟外面搭腔,就冲小男孩招手,小男孩就兴奋地跳高:哥哥——哥哥!今天中午他又看见小男孩了,小男孩喊完了哥哥,又举着一个纸盒子挥舞,好象说要进来送给他哥哥,我感动得受不了了,豁出去吆喝了一声,你哥哥叫什么名字?他说不叫什么,就叫哥哥,我要见我的哥哥。我逗他,谁的哥哥也叫哥哥呀,你哥哥姓什么?他说,姓大远。我想了想,哪有姓大远的?正想再问他,被张队发现了,先是让我面了一阵壁,然后问我跟外面咋呼什么?我就把我看到的情况告诉他了。张队给内管的人打了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估计是去找那个小孩去了。后来我仔细一想,不会是杨远吧?也许杨远的小名叫大远呢,就来找你。
  我听得都麻木了,这个小孩绝对是我弟弟!当时我站不起来了,两条腿好象不是我自己的了,我搂着那五的脖子去了内管值班室,让老苏给队部打了一个电话。因为那时候我是中队的大值星,接电话的队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听我叨叨别的,只是催促我,快说快说,出啥事儿了?我索性不罗嗦了,我大声说——我弟弟在哪里?接电话的队长笑了,你在监舍好好等着,张队要带他去看你,杨远,你弟弟可真好啊。等了一个晚上,我也没等到我弟弟,张队给我打来电话说,我把你弟弟送回家了,他给你带来一双皮鞋,现在不让穿,等你出狱的时候我会给你的,那一刻,我几乎虚脱了,眼泪都没有了。
  “弟弟,哥哥不是劳改犯,”吃饭的时候我强颜欢笑,摸着他的脸说,“我是那里的工人。”
  “就是就是,”我爹也冲他笑,“你哥哥在监狱领着犯人干活儿呢,算是国家干部。”
  “反正你不是在北京……”我弟弟破涕为笑,嘴巴咧得像蛤蟆。
  胡四和林武喝得眼珠子通红,看着我弟弟直吧唧嘴:“不傻,二子一点儿也不傻。”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我爹把一个豆大的泪珠掉在了眼前的酒杯里。 
 
 
 
  
 ~第十三章 浪迹江湖~
 
  1
  看样子胡四和林武想把我爹给灌醉了,一个劲地劝他喝酒,我爹很坚决,每当有人给他添酒他便会紧紧地捂住自己的杯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醉了。我估计他们灌我爹的意思是,想让他醉过去,我们好谈点别的事情。于是,我就对我爹说,要不你吃点饭就带我弟弟先回家,我跟哥儿几个再聊聊,聊完了就回去。我爹说,你们聊你们的,我不插话就是了,再说,现在你不一定能找着家门口呢,咱们那一片儿全变样了,马路也拓宽了,平房全改成楼房了。我打趣说,那也好找,我到了咱们那边,逢人就打听杨老师家在哪里不就可以了?我爹忽然红了脸,那倒也是……胡四使劲掐了我的大腿一把,站起来说,大爷愿意在这里陪咱们说话是咱哥们儿的荣幸,来,我敬大爷一杯,祝大爷健康长寿。我爹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然后歉疚地对胡四说,小胡我真的不能喝了,我带二子出去遛遛,一会儿再回来跟你们聊。我想这样也好,我刚出来,有很多事情需要跟哥儿几个沟通沟通,他和我弟弟在场确实不太方便,就坐着没有说话。
  我爹刚出门,胡四就叹了一口气:“老爷子不容易啊,酒都不敢多喝。”
  我笑了:“那是,他本来就不大爱喝酒。”
  胡四嘬了一下牙花子:“唉,喝多了跟年轻人一样……记得那次他非要去监狱看你吗?”
  我摇摇头:“这事儿还是别提了,都是让我给闹的。”
  胡四瞄了门口一眼,压低声音说:“老爷子不教课了。”
  我呆住了:“为什么?他怎么没告诉我?”
  胡四说:“我出来以后经常去看他,起先他也不跟我说实话,后来我觉得他的眼神很差劲,就问他,你这样的眼神还能教课吗?他就说实话了,他说,因为这个,学校不让他教课了,安排在传达室接个电话什么的……他不让我告诉你。”
  我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干咽唾沫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摇头。
  闷了一阵,胡四叮嘱我:“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告诉过你这事儿,老爷子很爱面子的。”
  我按了按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吃力地点点头:“我知道,谢谢四哥。”
  胡四淡然一笑:“别跟我客气,我还等着你在社会上照应我呢。”
  我回过神来,换个话题问:“四哥,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林武在一旁一惊一乍地说:“还怎么样?没咱哥们儿活的啦!现在的小痞子一个比一个‘诈厉’,以前咱们顶多玩玩棍子菜刀什么的,现在可好,来不来的就动枪!有些家伙还拿手榴弹炸呢……你知道阎八吧?这小子现在可扎煞起来了,走到那里都前呼后拥的,几个跟班的全他妈拿着‘喷子’,一句话不对味儿就开枪,我操他妈妈的,跟他妈日本鬼子似的。阎八还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什么阎八爷。前几天我碰见他,不等跟他打招呼,这小子就用一根沾着肉沫的牙签点着我的鼻子说,看什么看?不认识你家八爷了?你说这不扯淡吗?以前我在外面混的时候,他是小广的一个提鞋的,见了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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