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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梦骈言-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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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凭据,那里讨得动。”

柳氏道:“虽然如此,难道竟关了门,受俄不成。你还是去讨看。倘或有几个良心好的,不忍看我娘儿两个饿死,也未可知。”

方口禾只得出了门,向父亲的朋友家去,只说告借。走了二十多天,远的近的,都已走遍,那里要得动半个老官板,十分气忿。

却又想道:这班是我父亲朋友,和我隔一层。那我自己相与的,或者不是这般看冷眼。便又走向那小友人家告急。谁知说了钱就无缘,也都愁出一窠水来,没得赍发。正是:

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

方口禾回到家中,告知母亲,心中苦切。娘儿两个哭了一场,从此息了这念头,只在家有一顿没一顿的苦度不题。

且说王元尚夫妻,不放方口禾入门,回绝了出去,睦姑心中却晓得,道父母不是。王元尚要另与他出帖。

睦姑泣下道:“方郎不是生下来就穷的,这也是孩儿的命。爹爹母亲既把孩儿许了他,孩儿便生也是方家人,死也是方家鬼。断不另嫁别人的。”

王元尚不快道:“你还不晓得穷的苦,吃也没得吃,穿也没得穿。你是受用惯的,那里他家去过得惯,还要想他。”

金氏也接口道:“他家那里还有什么丫头使女,粗粗细细,都要自己去,你如何来得?我和父亲是不舍得你。退了那头亲,你怎还执迷不悟。”

睦姑道:“为人在世,若是贪了吃着,爱了安逸,不顾那道理,也还成什么人。爹爹母亲说爱孩儿,倒害孩儿哩。”说罢,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王元尚夫妻又百般劝诱,睦姑只是不听。夫妻两个动了气,日日把女儿来骂。睦姑听凭爹娘骂,却全然不动。王元尚夫妻倒也无可奈何。

过不多时,一夜,王元尚夫妻在睡梦里,听得响动,惊醒来,见是一伙强盗,明火执仗,打入房来。

夫妻两个抖做一团,被一个强盗在床里拖出去,问银子那里。王元尚刚道得个“没”字,一盗将手中亮子在他嘴上一指道:“怎么没有?”早把满嘴胡须,放野火般烧得只剩些短根。夫妻两个着了急,指点出藏银子地方。那伙强人又在他家各处,搜索抢掠一空而去。

王元尚等到天明,报了官,差快役去捉,却那里有捉处。王元尚家从此也穷了。

光阴如箭,倏忽两年,越发穷得不堪。有个广东客人,在怀庆生意。闻得睦姑标致,肯出五十金买去做小。央媒来说。

看官,那人情是最可怕的,王元尚才穷得,便有人发这般轻薄念头。就是做媒人的,也胆敢说出来,竟不防到打把掌。更可笑那王元尚,真个人贫志短,也就许诺。收了价银,不顾女儿肯否,约日便要送去。

睦姑晓得了,连夜寻些窖煤,把粉脸涂得似鬼怪一般,乘着月色,出门逃走。心中要投保定去,却不认得路。平日间听得说在东边,瞎七瞎八,往东走去。

走到天明,可怜腿都肿了,肚里饿起来,却没铜钱买吃,只得到村落里去化口吃了。问那保定的路又走。

从此日里讨饭,夜间怕被污辱,扒到茂盛些的树上去,鸟雀般歇宿。把个娇嫩身躯,弄得遍体皮肉都在树上擦破了。

在路三月,方才到了保定。问到方家,直闯进去。柳氏母子看见,只道是乞丐,又涂得脸来怕人,柳氏便嚷道:“你这乞婆,眼又不瞎,怎么直撞入内来。”

睦姑哭道:“妾非化子,妾父亲就是王元尚。因爹娘要把妾改嫁,从怀庆逃来的。”

母子两个吃了一惊,柳氏便挽住睦姑手,泣下道:“儿,你缘何弄得这般样子?”

睦姑一头哭,一头诉说路上辛苦情景,柳氏母子陪他也哭。柳氏就去取水来与他洗脸,又梳了头。只见面开秋月,鬓压乌云,竟是一位绝色佳人。

母子两个看了大喜。柳氏便叫儿子,去央人选个日,将就与他们完了姻。

家中十分穷苦,一日只吃得一顿,柳氏对睦始下泪道:“我娘儿两个,是应该受这苦的。只是负了好媳妇,却叫我过意不去。”

睦姑含笑安慰道:“婆婆不要这般说。媳妇在乞丐里头,尝过那些苦况,今日看起来,同样一个穷,也就是天堂地狱般分别。”柳氏听说,不觉挂着两行眼泪,笑起来。

过了几日,柳氏因养下的一只鸡,晚来不肯上宿,自己去捉它。那鸡见人走过去,乱扑的逃,逃到了那没人住几间空闲房子里去。

那院子里的草,齐着肩头般长。柳氏从那乱蓬松里,分开条路赶去,那鸡伏在墙脚下。

柳氏走过去拿它,绊着块砖儿,险些跌了一交,心中转道:这还是张叔叔抛下的,没人少力,怎地畚了出去方好。

便拾起那块来,要丢他院子里去。却觉捏在手里,有些异样,打一看时竟像五两来重锭银子。老眼昏花,又是天色将黑下来,认不清楚,鸡也不捉了,急拿到那边屋里去,与儿子、媳妇看。果是银子,各各嗟异。

方口禾便取了个火,和母亲、妻子,再到那空闲房子里去。却见张管师袖回来那些砖头瓦片,都是银子,摊在壁脚下。

大家惊喜,连夜搬运到那边房子内,检点一番,约有万余金。

方口禾对母亲道:“孩儿想张叔叔定然是个仙人,怕我们前日还是富翁心性,钱财到手,容易得完,把来做砖瓦,如今才现出真形来。只可惜不能够再见他一面。”

柳氏也道:“仙人现过些形迹,被人家觉着了,只怕难得再来。”

母子两个嗟叹了一回,方口禾又想起五六岁时,和张叔叔在旧时住的大房子里,埋下那些石子,不要都是银子。那房子到手,五千银子典出。便备了原价,即行取赎。

那家因搬入这屋里来,人口连年不太平,也巴不得方家赎了去。

方口禾同母亲、妻子一到旧房子内,便去看那埋下的东西。见几块碎砖底下,仍然是一颗颗石子,那里有些银屑儿,心中懊悔。自己埋怨道:“我原太贪心了。有了一万多银子,不到得饿死就罢了,又发起这大想头来,倒先将半把赎了没花息的货,岂不可惜。”

当日天晚,即便丢手。过了一夜,心还不死,再去掘那不碎的贴地砖来看,却见一锭锭都是雪白银子。掘遍了那埋石子的几进屋,约有几百万两。比方正华全盛时,倒又富了几倍。

柳氏和小夫妻两个,快活得来乐开了嘴合不拢,睡梦里也几遍笑醒来。当下便去回赎了卖出的田地,又买好些男童女婢,收拾得房子也十分齐整,竟端然是大富翁家的规模了。

那向时方正华的朋友,和方口禾自己结交的小友,都不晓得他家何富得这般快,还只道一向是诈穷,来试人家的,倒懊悔前番与他们借贷,一文不破得,被他看轻了。又想道:他和父亲一般慷慨,器量大的人,只怕未必来记恨。便渐渐的都上门来,要温旧好。

方口禾却预先分付管门的,只说自己不在家,一概回绝了去。方口禾发起个愤来道:“我若再不自挣自立,出些前程来,可不负了我张叔叔么。”

便刻苦读起书来。他质地原是聪明的,不上一年,早已大通。宗师到来,先入了泮,明年正逢大比,又中了举人。榜后也不回家,直用功到会试,竟成进士。殿试后点入翰林,衣锦还乡,好不荣耀。

那班朋友,前番登门不见,说不在家,明知其故,自觉无颜,也便息了念头。如今见他富而又贵,越发要亲热他,都备了些礼物来与他贺喜。

方口禾不好又拒绝他们,只得一一都出来会。众人见他仍旧和颜悦色的接陪,都道前番说不在家是真的,并非怀恨他们,便越发掇臀放屁,做出许多殷勤。从早上到来,直至日中,还不肯去,要想他的饭吃。

方口禾竟不分付把出来,众人都像张姑娘送亲般,忍着饿回去。方口禾随即将送来礼物,叫人分头去璧还,一些也不受。

到了明日,下帖请他们吃酒,自己不出来,只说身子不快,却叫众人自饮。那班人好不识气,到下一日,又上门来,要去房中问病。

方口禾十分厌憎,分付家人回答道:“昨日原没甚病,只因怕烦不出来,现今在里面吃饭,吃完了就出来。请各位宽坐。”

众人等到天晚,却仍不见面,才省得是怪他们,今后不受骗的了。一场扫兴而回,从此也不好再上门。

方口禾对母亲笑道:“孩儿只道父亲和孩儿呆,一向不识得这班是小人;不想这班人越发呆,直等待慢得够了,方才不再来缠。”

当下方口禾备了一千银子,跟着十来个家人,亲自到怀庆府去,酬谢资助他盘费的顾妈妈。

不一日,到了那里。那顾妈妈住的,只一间低小草房。方口禾穿着华衣阔服走入去,顾妈妈一时如何认得出。只道遭了什么横祸,官府来家。吓得战战兢兢,要跪下去磕头。

方口禾连忙挽住道:“妈妈不认得我么?我今番特来谢伯母,怎么你倒行起这礼来。”

顾妈妈方才省得是方口禾,见他这般体面了,倒也喜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方口禾便拉他去同坐在那土坑上,谢他前日的慷慨,告诉他如今怎样富贵了,便叫家人拿过银子来与他顾妈妈,真个千恩万谢。

当下街坊上人见一位官长,走到这老婆子破屋里去,门外列着许多仆从,人喊马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都围扰来看。

那时王元尚夫妻,因亡失了女儿,广东客人来追身价,已经用去大半,受逼不过,卖去身底下房子,才得还清,只得来缩在两间临街小屋内。见对门那般热闹,也走过去观看。

闻说是旧时女婿,前年到此,亏这妈妈慷慨周济,如今富贵了来谢。羞得头也抬不起,连忙回去,闭上了门。

顾妈妈去街上打了酒,又买些肴馔,来款待方口禾。方口禾就拉他同桌子吃。顾妈妈说起王家,现在怎样穷苦,那女儿倒是贤慧的,不肯依爹娘改嫁,可惜不晓得逃避到那里去了。

方口禾颠着头不开口。顾妈妈又问方口禾:“如今可曾娶么?”方口禾答他道:“已经娶过了。”

吃完了酒,方口禾拉他同到保定去,看家中新奶奶。顾妈妈答称路远,家中走不出。方口禾必竟要他去,顾妈妈只得央人街上去寻儿子回来,嘱咐了几句说话,便同方口禾动身。

方口禾分付,叫乘轿子,抬了妈妈,自己和家人骑着马,一同往保定来。

柳氏见,好生欢喜。方口禾就叫丫鬟们:“去请奶奶出来。”

没多时,众丫鬟簇拥了奶奶出来。珠围翠绕,犹如仙子一般。顾妈妈与睦姑照了面,大家都吃一惊。

睦姑晓得他和丈夫同来,便问他爹娘近况。顾妈妈一一叙述,睦姑不住的滚下泪来。睦姑也把自己保定来的事,说了一遍。

顾妈妈对方口禾道:“老爷可不早说,待老身王家去通了个信,也叫放心。”方口禾只是笑。

当下留顾妈妈住了几日,款待得十分厚。又替他彻里彻外制了新衣服,打发家人送他回去。

顾妈妈到了家,脚头也不曾立定,倒到王家去报新闻。先见了王元尚道:“恭喜你家令爱姑娘有下落了。”

王元尚忙问:“在那里?”顾妈妈便将保定去的话说一遍。金氏在房里也赶出来听,都吃了一惊。

顾妈妈又述他女儿怎样记挂,道:“你两口这般穷苦,何不投奔到那边去。”王元尚皱皱眉头不响,埋怨起金氏来道:“先前我不放女婿进门,也是看你意思,都是你害了我。如今怎地去上门。”

金氏不服道:“这都是你的主见,我只是不曾阻挡得你,如何归罪起我来。”

夫妻两个你道我不是,我道你不好,争论个不住。顾妈妈劝了几句不听,自回家去。

又过几时,夫妻两个受不过饥寒,王元尚没奈何,只得怀了些干粮,也像方口禾当日两只脚做了车马,投保定来。

将近门首,只见竖着几枝旗竿,风宪衙门般规模。门前停着轿马,硬牌旗伞,摆有箭把路远。执事人役,齐斩斩的伺候着。却是保定府太爷在里头拜望。

王元尚不敢就撞过去,在街上徘徊了一会。看见里面送客出来,那府太爷上了轿,开道去了,方才慢慢的走近去。

却又见那管门的二爷,挺起胸脯,立出在门房口。那张不二价面孔,见了怕人。王元尚不敢去和他打话,只远远地立着探望。

等了一回,见管门的不在门首了,却走出个六十来岁的老妈妈来。

王元尚走过去,叫声:“妈妈。”低声上前道了姓名,说从怀庆来,要妈妈悄悄地通知里头女儿。

妈妈答应了进去。停了一回,又走出来。四下里打了望,看见没人,做个手势,招王元尚进去。

王元尚跟了老妈妈,走到两间僻静房子内,妈妈道:“奶奶晓得员外来,十分快活。叫老身来问员外,几时到的?肚里想必受饥了。安人在家可好么?奶奶原要请员外里头去相见,却怕老爷得知,叫老身领到这里。奶奶得些空儿,便自出来的。”

王元尚道:“烦你去对奶奶说,我是早上到来的。安人在家,也还算健,只是近来越发穷了,没得用度。我放心不下奶奶。特地来看看。有小东西拿些出来,也好将就充饥了。”

老妈妈进去了,又停一回,拿出一壶酒,一碗肉,一盘鸡来,请王元尚吃。又去拿出条被来,安顿王元尚睡。把五两银子放在桌上道:“天色晚了,老爷在房里吃酒,奶奶走不脱身,不能够来会员外。这几两银子送员外做盘费。奶奶叮嘱老身,对员外说,明日须得绝早回去,不要令老爷晓得方好。”

王元尚吃完了酒,又拿饭来也吃了。老妈妈收拾了杯盘进去。王元尚也藏好了五两头,开铺自睡。

看官,难道睦姑怎就没一些工夫见他父亲?几百万富的财主家,却只拿得出五两银子?原来方口禾自从打发顾妈妈去后,晓得王元尚夫妻,早晚定然悄悄地来。怕睦姑私下赍发他银子,是极不甘心的。这几时把睦姑管得寸步不离,钱财也没得他经手,因此不能出来相会,只拿得五两银子与父亲。

次日清早,王元尚起来,便要回去。走到外面,见墙门下着锁,还未曾开,只得立在那里等。

忽听见里面好些脚步响,打头几个家人喝道:“老爷出来了,你这人快站开。”急得王元尚连忙躲避。

却早被方口禾瞧见。问是什么人?家人都回答不出。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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