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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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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正欲传令掌灯举火,忽闻道旁一声吆喝:“肥羊休走,快快丢下买路银!”喊声未落,车前车后立即有人呼叫响应,乱声中一帮面蒙黑纱的强人突然从树丛中一涌而出。 
  乔泰与马荣正欲抽出利剑,却早被一伙强人拽下马来。与此同时,那为首的强人挺一杆长枪直向狄公猛扑过来,另两名强人也奔向车仗后面袭击陶甘与管家。 
  车夫见情势不妙,急从车上跳下,躲到树丛中不见了。狄公的几名家奴也吓得抱头鼠窜而去,只恨爹娘当初没给他们多生两条腿。 
  狄公等众人事先毫无防备,又以寡敌众,始时不免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洪参军正欲跳车,脑门上却挨了一棒,昏晕过去。老管家也被一强人击倒”。但乔泰、马荣本为武林高手,对这打斗之诀窍,克敌之绝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狄公固通文墨,亦精武功,刀枪拳棒自是样样错熟;陶甘虽与枪棒无缘,却足智多谋,惯以种种手段引诱凶犯受骗上当,然后擒之。如是双方没斗几个回合,强人渐渐乱了阵脚,抵敌不住。狄公率众猛攻猛打,越战越勇。乔泰一剑结果了一名强人,马荣砍翻一强人后,又手起剑出,将另一强人刺了个穿心。正欲拔剑再刺,却冷不防被身后一强人一棒打在左肩之上,跌倒在地。乔泰见状,忙接过那强人厮杀,不期另一强人又杀向马荣。马荣左肩疼痛,左臂僵直,只得蹲伏在地,用一只右手与那强人厮打。马荣的对手个头不高,手舞一把匕首,在马荣身边跳来跳去,寻机下手。 
  狄公正前来助战,马荣却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拧,那匕首便从强人手中脱落下来。马荣又将他按倒在地,一条腿跪在他身上。 
  强人经不起任,嘶声怪叫起来。 
  马荣刚一松腿,那强人却又举起另一只手对马荣劈头盖脸打来,但那拳头分量轻似棉花,犹如给马荣掸土一般。马荣喘着气对狄公道:“老爷,请将他面纱揭了!” 
  狄公扯下面纱,马荣惊叫道:“啊!原来是个年轻女子!”马荣见姑娘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忙松开了她的手。 
  狄公将她双手反锁于背后,说道.“强人中有此自暴自弃的女子并不鲜见,亦将她捆了!” 
  乔泰此时已制服了他的对手并将他五花大绑捆了。马荣唤过乔泰,乔泰遂将姑娘两手缚于背后。马荣站立一旁抓耳挠腮,一时竟茫然不知所措。那女子则一声未吭,从容受缚。 
  狄公走向女眷的篷车,见他大夫人蹲在车窗口,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其余的人则一个个吓得钻到了被褥底下。 
  狄公对她们说道:“休要害怕,强人俱已收拾了。” 
  狄公的家奴、车夫见强人已除,均从各自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忙着将火把点燃。狄公借助火光,将战场审视一遍。 
  自己方面,只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洪参军头上吃了一棒,只因那棒在车内无法举高,故打得并不重,现在已醒了过来,陶甘帮他缠了头上伤痕。老管家与其说是打晕的,倒不如说是吓昏的。马荣将衣袍脱到腰部,光着粗胳膊坐在一横倒的树干上歇息,他的左肩又青又肿,乔泰正用药膏为他涂抹按摩。 
  对方伤亡惨重。三名强人死于乔泰、马荣的利刃之下,其余六名伤势轻重不等,只有那姑娘皮肉未伤。 
  狄公命家奴将生擒的强人于一装行囊的车上绑了,又命将三具死尸装在另一囊担车上。那女子无伤无损,自然让她随队步行。 
  陶甘捧上茶篓,狄公和四亲随千办各饮热茶一盅。” 
  马荣以茶嗽口,喷吐在地上,对乔泰说道:“原来是一群乌合之众。从其攻击的情形看来,竟无一人在行,我思想来,这伙人恐并非是专一打家劫舍的响马。” 
  乔泰应道:“贤弟此言很有些道理,他们共有十人,本不该如此不堪一击,一败涂地。” 
  狄公闻言说道;“此言欠妥,我们虽然胜了,亦并非兵不血刃。” 
  众人默默又喝了一盅茶。此时人人皆倦,谁也不想再多说话,惟有家奴们在窃窃私语,受伤的强人在痛苦呻吟。 
  稍事休息,狄公一行又继续前行,两名家奴手举火把走在车仗前头。 
  半个时辰之后,车仗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来到宽阔的官道之上。须臾,兰坊北城门箭楼上映在夜空中的雉堞便隐约可见了。 
  (雉堞:读作‘掷碟’,古代城墙上掩护守城人用的矮墙;也泛指城墙。) 
  …

  第二章

  狄公车仗一路南行,接官厅外不见宫灯彩棚,不听喧阗鼓乐,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冷冷清清来到北城门口,但见箭楼耸立云端,城门坚不可摧。乔泰始时心中生异,又一转念。兰坊乃一边陲之地,西邻胡戎虽与我友交,却也保不定哪一天会兵戎相见,故不可不防。 
  (阗:读‘田’。) 
  城门裹以铁皮,上有饰钉。乔泰走上前去,以剑柄击门。 
  敲了好一阵工夫,方见箭楼上一小窗开了,窗口传出嘶哑的声音:“上峰有令,入夜城门不开,明日清早!” 
  乔泰闻言好生气恼,擂门如鼓,对楼上喝道:“县令大人到此。快开城!” 
  箭楼上问道:“你这是哪位县令?” 
  “休要罗嗦,兰坊新任正堂县令狄大人到此,还不快滚下恭迎!” 
  箭楼上小窗砰一声关上了。 
  马荣驱马走近乔泰,问道:“城门迟迟不开,却是何故?” 
  乔泰骂道:“上面那几条懒狗这么早就睡得醒不来了!”一面又用剑柄敲门。 
  不久,门里传出铁链的响声,沉重的大铁门开了,门旁一边站着一个边幅不修的门兵,头上的铁盔都生了黄锈。乔泰不等大门开足,便驱马撞了进去,险些将二门兵踩于马蹄之下。 
  乔泰边进门边喝骂:“你们这两个懒骨头,快将城门大开!” 
  二门兵看着面前二骁骑如此盛气凌人,心中着实不快,其中一人张口就欲顶嘴,但一见乔泰疾言厉色。气势汹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无奈何,只得大开了城门,请狄公一行进城。 
  车仗进得城内,只见街市黑灯瞎火,一片凄凉景象,时辰尚未至头更,大店小铺却多数早已关门落锁了。 
  街上只剩下几处摊贩仍在张罗买卖,顾客三五一群围坐在小摊油灯旁,或喝茶或吃面,均默默无语。狄公一行在街上从北向南缓缓走过,他们只是扭头向车仗略看一眼,就又低头捧起了面碗,端起了茶盅。 
  新任县令下车伊始,一县文官武职隐迹,乡宦望族潜踪,商贾藏匿,百姓麻木,真乃旷古未闻!车仗走过跨越街道的一座拱门,至此大街沿着一堵高墙分为左右两条。乔泰与马荣一见,心想这定是县衙衙院的后墙了。 
  一行左转,沿着高墙向东,向南,再向西,直走到一座黑漆大门门首,门楣上方挂了一块风蚀雨剥了的木牌,上有“兰坊县衙”四个大字。 
  乔泰甩橙下马,重叩大门。 
  门开了。门丁五短身材,身着鹑衣,鹰鼻鹞眼,胡须蓬乱。他举起手中灯笼,向乔泰上下打量一番,怒道:“你这丘八好不晓事,难道竟不知这衙门一向紧闭不开?” 
  (鹑:读‘纯’;鹑衣:补缀的破旧衣衫。) 
  乔泰哪里受得这等凌辱,伸手一把揪住对方胡须,前拉后推,将头冬冬只往门柱上撞,只疼得门丁哭叫求饶方止。 
  乔泰高声命道:“新任县令狄大人驾到,快大开衙门,传齐三班六房去大堂衙参候命!” 
  门丁不敢怠慢,大开了衙门。狄公一行进得衙内,于花厅前院中停下。 
  狄公下了车,借灯笼光亮向院内四周环顾一番,但见花厅大门落闩上锁,对面行厅的窗户也—一紧闭,院中厅内一片漆黑,不见一人。 
  狄公心中好生烦恼,命乔泰将门丁带来问话。 
  乔泰揪了门丁衣领就走,到得狄会面前,门丁忙双膝跪下。 
  狄公问:“你系何人?县令邝大人何在?” 
  门丁本不结巴,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见狄公威仪赫赫,早有点招架不住,期期艾艾答道:“启启禀老爷,小小人乃本衙牢头禁子,邝邝大人今晨出南门离去了。” 
  “县衙官印现在何处?” 
  牢头此时沉静了一些,口道:“小人思量来,一定在衙厅什么地方放着,老爷去寻,一定能寻到。” 
  至此,狄公再也忍不住了,跺足叫道:“隶役何在?书差何在?巡兵何在?” 
  “回老爷,缉捕上个月离去了,刑房老书办二十日前就告了病假,至今未归” 
  狄公打断了他的话,恼道:“如此,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又转向乔泰:“将他先下在牢中:究竟何事在此作怪,我要亲自弄个水落石出!” 
  牢头高叫冤屈,乔泰伸手就是一记耳光,将他双手绑了,又转过他身子,腿上踢了一脚,喝道:“去你的大牢,前面带路!” 
  前院左厢是一溜巡兵、衙卒住的下房,空荡荡的,后面便是牢房。牢中亦空无一人,不用说,牢房已许久没有用过了,但车门坚固,窗有铁栅。 
  乔泰将牢头推进一间小牢房,锁了铁门,回到狄公身边。 
  狄公道。“我们这就去大堂、衙厅各处看看。” 
  乔泰提了灯笼,来到大堂门口,将门推开,生了锈的合页嘎吱直响。来到厅内,乔泰高举了灯笼,只见灰土遍地,蛛网满墙,盖于公案之上的猩红台布早已褪色破烂,一只黑鼠从桌旁疾窜而过。 
  狄公向乔泰招招手,走上高台,围绕公案走了一圈,又将分隔大堂和县令内衙书斋的一块中央绣了獬豸的帷帘拉向一边,灰土纷纷掉落下来。 
  (獬豸:读作‘谢志’,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异兽,能辨曲直,见人争斗就用角去顶坏人。) 
  内衙书斋内只有一张书案,一把靠椅和三张木凳,件件均摇摇晃晃,破旧不堪。乔泰将里间档房小门打开,一股阴湿的气味直向他们袭来。墙边立着书架,上面摆了公文案卷皮箱,天长日久,都长了一层白霉。 
  狄公见了,不禁摇头浩叹:“不想案牍档目竟糟蹋到这步田地!”说毕,一脚踢开通向回廊的大门,默默走回大院,乔泰手擎灯笼在前引路。 
  马荣与陶甘己将山中七名生擒案犯锁入牢中,将三具死尸暂于巡兵房中搁置。管家正领众奴婢从车上卸运行李囊担,见了狄公,忙报说后院宅邸清洁整齐,万物无损。离去的县令将宅中各样陈设摆列齐整,原封未动留在原处,各房各屋均打扫得清清爽爽,一应家具用物也十分干净,无一毁坏。庖丁正在厨下打火造饭。 
  狄公闻报舒了一口气,起码他的妻室家小总算有个舒适的安身之地了。 
  狄公命洪参军与马荣到他私邸一间厢房中暂息,又招呼乔泰和陶甘随他复去内衙议事。 
  陶甘点燃两支蜡烛,放在书案之上。狄公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破椅上小心坐下,双手笼于袖中,搁在书案之上,二助手吹吹木凳上的灰土,也一旁坐了。 
  三人连日长途跋涉,又经山中一场恶斗,一个个衣衫不整,面色憔悴,一时间竟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过了一会,还是狄公先开了言:“时辰已经不早,我等饥困交加,本该早点将息,然当今情势好生怪异,因此留下你二人相商。” 
  乔、陶二人忙颔首称是。 
  狄公又道:“入城以来,所见所闻令人费解。我的前任在此整整三载,他的官邸倒是干净整齐,却显然从未用过公堂,且早将一应书差衙皂统统遣散。我定于今日下午到任,驿马亦早前来将我到职赴任的文书投下,而他竟一不见面,二不给我留下一字半句就抬腿一走了之,且将县衙大印交于一个禁卒存留。此外,一县官商民学对我们冷若冰霜,不睬不理。凡此种种,究竟是何道理?” 
  乔泰以问作答:“老爷,会不会有刁民欲趁我们立足未稳,阴谋造反,对抗朝廷?” 
  狄公摇头。 
  “不错,天黑不久,三街六市就行人稀少,店铺关门,此情此景,实属异常。不过,我却未见百姓有不安之感,城里城外也不见路障鹿砦、深沟高垒。再者,黎民黔首对我们并无敌意,只是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鹿砦:用树木设置的形似鹿角的障碍物;砦:同‘寨’。——华生工作室) 
  陶甘手捻左颊上三根黡毛,说道:“一时间我曾想到时疫为虐的可能性,但见街闾中百姓安闲,摊贩不慌,此虑也就消了。” 
  (黡:读‘演’,黑痣。) 
  狄公以指当栉,梳了梳蓬乱的鬓须,说道:“我并不指望从牢头口中问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厮贼眉鼠限,一看便知是个滑吏!” 
  (栉:读‘治’,梳子。) 
  管家走了进来。两名家奴紧随在后,一人盘中捧了饭食,一人手中提了一把铜壶。 
  狄公命管家不要忘记给狱中囚犯送饭,有金疮膏药也给送几张去。管家—一应了。 
  三人默默用了夜宵,又各饮了一盅热茶。乔泰手捻短须,一时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开言道:“老爷,我们在山中时,马荣说过这伙强人并不象专一拦路行劫的响马,我也有同感。依我愚见,不妨将那伙强人传来问话,或许能问出点头绪来。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狄公闻言大喜,夸道:“好主意!快去查查他们领头的是谁,将他带来见我!” 
  少时,乔泰回到内衙,铁链上所缚之囚犯正是挺枪直扑狄公的那名强人。狄公锐利的目光扫一扫来人,只见他五大三粗,平头正脸,鼻直口方,慈眉善目,一副直率的样子,倒更象一名小店铺的掌柜或一名工匠艺人。狄公每日堂上审案,见的案犯多了,也就学得一点看相的本领。案犯到了堂上;贞淫善恶。他一看便能明了三分。 
  强人在书案前跪下,狄公命道。“你姓甚名谁,作何生理,从实讲来!” 
  “回老爷,小人姓方,单名一个正字。祖辈数代均在这兰坊城中居住,小人也一向在此以打铁为生,只在不久前才弃家出走。” 
  “你弃却体面的营生不做,却去山中落草为寇,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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