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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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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李琏公子年轻英俊,风流倜傥,事业前程也如日之中天。遭此横厄,他实无勇气象你这样生存下去。”
“李琏与秋月并无情爱瓜葛,更无赎身之说。只是临死前曾有一书信托她带去百沙山与你。可惜这秋月骄妄无信,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死后我才从她的卧室抽屉里发现李琏的这封绝命遗书,尚未拆封。”
(懼:音义同‘惧’。——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说着从袖中抽出那封信来,扔在竹榻上。
李经纬拾起那信封,双手颤抖,打开看阅了一遍。顿时神情大变,口唇抽搐,独眼内流出污浊的泪水。全身颤抖不已,“嘘嘘”地喘着粗气,坐立不安。
“李先生潜来乐苑后,一直尾随秋月踪迹。前夜又在红阁子露台外偷听了我与秋月一番对话,更深信了秋月是断送回李琏性命的仇人。于是伺机杀人雪耻。”
“半夜时分秋月从白鹤楼回到红阁子。进了卧房,解衣就寝。你潜伏窗外低低呼唤她名字。秋月听到,便起身来窗口张望。你双手伸进木栅,紧紧掐住她的脖颈,意图扼死她。——秋月奋力挣扎,终于脱身。你究竟年老病衰,双手屈偻,哪有持久之力?——然而秋月受此惊吓,狂激恐惧之下又闷倒在地,心病猝发至死。——秋月原先虽已伏下此种病根,但前夜确系死在你的手中。”
李经纬大汗如豆,脸色惨白,颓然倒地。
凌仙姑赶紧下地,一手扶定。好言劝慰道:“心肝人儿,休听那昏官一派胡言。要坐牢杀头,我陪着你。”
狄公佯装不听,又继续道:“李先生为儿子功名前程不惜化巨金运动京师关节。财蓄日拙,便打起乐苑的念头。前番派人拦劫乐苑税银驿车,正是你的手段。可惜被冯里长的干办役丁杀败。武的不行,又施展阴谋,利用温文元私心,设计勾结撵下冯里长取而代之,攫夺乐苑财源。”
“李琏公子信中所谓‘垂嘱’正是你们父子的倒冯阴谋。可惜他中途变卦自尽,不克完功。李琏这一死,李先生全局溃败,不可收拾。如今又杀了秋月,恐也无意久恋世事,只求苟且残喘与翡翠厮守几日罢了。”
李经纬只是“嘿嘿”几声,并不反驳。
“你杀了秋月那夜,还转来躲藏窗外窥察我的动静。我闻着你身上的臭气,做了一夜恶梦。——秋月死后,你拟携翡翠一同潜回百沙山。那日在码头搭船,被船工回绝。——你索性不走了,暂匿于这茅篷中与翡翠温叙旧情。”
“昨日你又潜入红阁子听虚实。听见我与亲随言及要来这里茅篷访凌仙姑。心中胆怯,使设计害我性命。结果又被虾蟹两将杀败,一个濒临死亡的匪徒供出了你的姓氏。”
李经纬乃深沉地点了点头,心中滋生如痴如醉的得意情绪。一只独眼透出近似厌倦万物、视死如归的光芒。
“李先生身患恶疾,不治之症,依例可以豁免刑律。本县只是宣科而已,无意拘执李先生。更不拟公堂鞫审,羞辱先生,贻笑世人。——细论起来,二十年前便该判你杀人之罪。”
(鞫:读‘居’,审问。——华生工作室注)
“什么?”凌仙姑尖声叫道。一张丑陋的脸庞由于激忿而扭曲变形。
狄公一脸冰霜:“李先生二十年前在红阁子杀死陶匡时,二十年后又在红阁子杀害秋月。——本县判断如何?”
李经纬惊惶地仰起头来,稍露出钦佩之色。
凌仙姑忽然“咯咯”大笑:“二十年啦!二十年啦!二十年来如一梦。仿佛是昨日一样,仿佛我两个正在红阁子里搂抱着做春梦。——当时你风流俊美,才华盖世,我则是乐苑的花魁皇后,第一美人——天字第一号郎才女貌,十相具足。真正是公子王孙,黄金买笑,丽姬妖仙,日日承欢。嘿嘿,这情景恍若眼前,仿佛一时酒醉,雾中看花,春水坐船,如今还觉醉悠晃荡哩。——告诉你,当时我已有妊了,只是,只是那场可怕的时疫,才小产了,还是个男孩哩。”
狄公看凌仙姑不作声了,乃道:“当时,冯岱年、陶匡时两个都发疯地迷恋你的美貌,而你只是一味哄骗,不置然否,故意拖延时日。暗中却与李先生日夜幽会图欢。李先生为了锦绣前程,不愿公开名分,怕受物议,一直遮盖到陶匡时被杀”
“啊!正是昨日傍晚吗?”凌仙姑又大声道,“那米人的晚霞照进红阁子,一片红光浮动,象着了火一样我正在你宽阔的胸膛里发抖,那个找死的来了。还破口大骂,汹汹不休。你象天神一样跳出来,手起刀落,鲜血溅到了你的脸上、身上。——夕阳照来,像一串串娇艳欲燃的红花。哈哈。”
“只是当那小崽子窜进红阁子时,我才惊醒过来,知道事情不妙。你说,快,快,将姓陶的死尸拖进卧房。又将匕首塞在他手中。锁了房门,再将钥匙从窗栅扔进去,你我也匆匆逃离了红阁子。——谁知那日一分手便二十年。再也不曾见着你的踪迹,想死我了。当中变故迭生,时疫卷来,官府焚街。我从死尸堆里爬出,拾得性命。遂冒了一个名叫凌碧云的妓女身份苟且到今日。”
“二十年来我一直悬念着你,几乎片刻夫辍。我曾听说你在朝中当了大官,忽而又听说你染了不治之恶疾,再也不敢见人。——好了,昨日的噩梦全醒了,黑云驱赶净尽,你又静静地伏在我的胸脯上,象一匹听话的羊羔。你那身影仍是当日夕阳下的天神一般孔武有力,彤光四射。哎哟哟”
凌仙姑轻轻地抚摸着象羊羔一样伏在她胸前的李经纬。一啼一声地呼唤吟叹。
狄公再看时,李经纬独眼早已闭合,已是一具腥臭的新尸,蜷缩在凌仙姑怀里,一动不动。凌仙姑那幽灵梦呓般的絮叨声音愈来愈低微,愈来愈苦涩,如游丝一般,纤细飘悠。——终于断了。
…
第二十章
狄公出来茅篷,马荣牵着坐骑忙迎上来。
“老爷,怎的进去这半日,我只怕出事了。——凌仙姑她吐诉了些什么?”
狄公摇了摇头,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答道:“凌仙姑并不在屋里,看来她被歹人赚去,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将这小屋仔细搜索了,仍没发现一样有用的东西。我们驱马回客店吧。”
马荣半信半疑,也不便吱声再问。
两骑跃上那片高岗,只见松林后坟地上旗幡张扬,一派烟火。祭礼的仪仗浩浩荡荡,在山间送鬼。
“人们已开始焚烧冥器,拆毁祭坛。今日七月卅,香烛纸马,三牲烧奠做过,鬼祭也煞尾了。”马荣道。
狄公望着那袅袅升腾的烟火,叹道:“阴曹地府的大门终于闭合了。但愿今日这乐苑里再不要出点意外。”
两骑回到永乐客店,狄公命胖掌柜结帐,关照马夫添备麸料,便匆匆进去红阁子。
马荣相帮整理马鞍袋,打点一应行装什物。狄公坐下来将李琏自杀一案的官署呈文细细阅过一遍,最后在补阙备录一栏里填了秋月的死因:“饮酒过量,心病猝发。”又补写了若干细节。
押了印玺,封上火漆。狄公收过呈文,又铺纸舔笔,写了一折短信于冯岱年。大意云:本县闻报,李经纬阁下因恶疾弥漫,毒火攻心,已死于凌仙姑茅篷里。凌仙姑本人也命在旦夕。俟其一命归阴,立即封锁通路,焚毁其屋,以根绝病疫滋蔓。又闻贾玉波已携一妓女远适他州,谨愿玉环小姐与陶先生结百年姻缘。冯陶两家,疑怨冰释,重修旧好。——日前言及之红阁子两起杀人案,业已查明。因主犯已死,不再议诉付审。——阅毕,封口烫漆,又恭楷写了“冯岱年兄惠启”字样。
“马荣,这李琏、秋月命案的呈文我须去金华亲交罗县令。这封给冯岱年的信叫客店掌柜等我们走后,再行递送。”
两人结清房金一应销费,出了客店,正要上马。忽听得大门外响动锣声,只见罗县令轿马仪仗正迎面而来。
官轿停下,罗应元掀帘下轿,一手执着狄公衣袍,问道:“狄年兄,怎么回事?我在金华闻报,秋月猝死。心知有异,又匆匆赶来了。莫非是被人挟嫌杀死。”
“不。”狄公从袖中取出了押了印玺的官署呈文。“我原想亲来金华将呈文交割,秋月死因上面已写明无误,罗贤弟不必张皇。”
罗应元急忙展开公文就读,见秋月呈文里并无一言牵涉于他,乃松弛了一口气,点头不迭。笑道。“李琏自杀,我当日就说了,司空见惯,例行公事一件。想必并未劳动年兄许多精神。”
狄公捻须微笑,从衣襟内将出那颗金印交纳罗应元。
罗应元“啧啧”收了:“年兄这件呈文我将一字不改申报州府。容小弟略表谢忱。”
狄公长揖道:“罗贤弟来得正好,也省了我再走一趟金华。若说这乐苑还有未了之事,便是对温文元的课罚。温文元公堂上欺瞒本官,又百般苛虐一妓女,依例责杖五十棍。念其年迈体弱,不堪刑罚,故拟出一公告张贴乐苑各处。晓示温文元罪迹,姑且记下这五十罚棍,暂缓施行。他日再有恶行劣迹,只需有人告到官府,有凭有据,旧帐新罪一齐课罚,决不宽贷。”
罗应元笑道:“此法甚妙。棍子悬在手中,不打下去。再犯故态,两罪俱发,皮开肉绽,可以想象。谅这温文元也不敢再萌邪念。”
狄公又揖:“还有一事拜托。乞罗贤弟择日为陶德、冯玉环主持大婚。有冯、陶两家结秦晋,这乐苑繁华安定可保无虞。”
罗应元点头应允。忽又摒开众人,附耳小声问道:“不知狄年兄可解得红阁子之谜?”
“红阁子之谜?”狄公佯作惊讶,“我这三日正住在红阁子里,并没听说有什么需解之谜。”
罗应元“嗯”了一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红阁子之谜,说来话长,内中委曲,不知几层几折。我也只是风闻而已。狄年兄这几日既无所闻,也就罢了。”
狄公微讽道:“秋月小姐倒正是死在这红阁子里的,只不知罗贤弟的谜可是应在她身上。”
罗应元脸上泛过一层红晕,干笑道:“今日终祭送鬼,狄年兄再莫提及秋月。——我听说这乐苑里昨日又来了一位窈窕小娘子,色艺压倒乐苑众芳,胜秋月万万,保不定就要选为新的花魁娘子哩。”
狄公吁了一口气,笑道:“难怪今日罗贤弟匆匆又赶来。既然如此,当日又何必匆匆逃席,设计李代桃僵;捉弄了我三日。还怨怪我没解破红阁子之谜。”
“哈哈,红阁子,红阁子,正不知狄年兄这三日红阁子过得如何哩。”
狄公飞身上马,扬了扬长鞭,马荣紧紧跟上。
“罗贤弟,几时来浦阳宅下时,再与你细细讲解红阁子之谜吧。”
(全文完)
…
第七部 黑狐狸
简介
中秋前夕,金华县令邀了叁名贵客和狄公参与他所安排的宴席,而准备献舞的舞姬却临时更改舞曲为《黑狐曲》,可舞还没跳成,人就被杀了,凶手还是这来头不小的叁人之一。但事情还没了,那诡异的法师说:“会有更多的命案缠著你,狄县令!”
南门黑狐祠看门的傻姑娘总哼著一曲黑狐调,和庙?成群出没的狐狸一起跳那支《黑狐曲》。这曲子究竟是引人走向死亡的诅咒,还是开启秘语的锁钥?
第一章
如意法师盘腿端坐在禅床上,手中拿着一本谶纬。秘籙簿。他脸色黝黑,眉毛浓粗,两颊上长着一圈参差不齐的络腮胡子,正中露出厚厚的两爿嘴唇。光脑袋缩在宽大的双肩之间,狮子鼻,阔绰口,一双蛤螟眼凸出在眼眶外。他身上那一领打了补丁的大宽袖斜襟憎袍散发出一阵阵汗臭,与禅堂里的香烟味混在一起。
(谶纬:谶书和纬书的合称。谶是秦汉间巫师、方士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纬是汉代迷信附会儒家经义的一类书。谶:读‘衬’——华生工作室注)
“我不去。”他神情漠然地注视着县衙里来的高师爷,“我今日进了午斋便要离开金华。”
高师爷发了急,心里着实诅咒跟前这个丑和尚,口上又不便发作。他奉了县令罗应元之命,前来过敏悟寺邀请如意法师今夜去衙院参加诗人们的聚会——法师是县令敬仰的高士,又是名闻海内的风雅诗僧。
“大师父若是不肯赴今夜的宴会,罗老爷责怪下来,在下可吃罪不起,老爷说了,今夜在行院里略备小的,明夜,那便是中秋了,还得去城外翠玉崖摆下赏月的野宴,说是人人要飞觞做诗,务必尽欢而散,庶不负了这团圆明月,人间佳节。”
“罗大人为何不自己来邀贫僧?”法师不满地嘟囔。
“大师父有所不知,今天一早,刺史便将老爷召去府衙议事了。这金华府七个县的县令老爷都到了。刺史还设下了午宴招待他们,故一时脱不了身。大师父,今夜的酒宴实也只是一次小小的聚会,邀请的都是大有名望的诗人雅士。”
“都还有些什么客人?”法师粗率地问道。
“噢,一个是邵樊文邵学土,他是当今名闻海内的大诗人,前任长安集贤殿知院事。还有礼部郎中张岚波,两位老爷而今都是致仕退职了,他们今天一早便到了罗老爷的衙院。
“原来是这两位大老爷,他们的诗如乱蝉噪枯柳一般,贫僧早见识过了。这宴会端的万万赴不得。”
“大师父,客人还有狄仁杰狄县令,我们邻县浦阳县的正堂老爷。他奉刺史之召,昨天刚来金华。他答应今夜赴罗老爷的宴会。”
法师暗吃一惊,道:“浦阳县的狄仁杰老爷。他究竟为何要来赴宴?他的诗平淡无奇,称不上是一个诗人。”
“呃,狄大人是我们罗老爷的至交,且又是同秩同行,听说还是一榜的进士。他出席宴会是理所当然的。”
如意法师的一对蛤蟆眼凸得更厉害了,厚厚的嘴唇哆嗦了几下,露出嘴里两排高低不平的大黄牙。他低头自语道:“有趣,有趣。听人说这狄仁杰很有点鬼聪明,只不知他对黑狐狸如何看。”他抬头望了望高师爷道:“回去禀告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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